第0186章 潤物細無聲
作者:聖誕稻草人      更新:2020-03-14 21:00      字數:4565
  丫鬟有些遲疑,寇忠對丫鬟擺了擺手,丫鬟怪怪退出了寇季的臥房。

  寇準親自動手,侵濕了汗巾,幫寇季擦拭臉龐、手、脖子……

  寇忠在一旁躬身看著。

  良久過後,寇準幫寇季擦拭完了,歎了一口氣,道:“他之所以病倒,也是老夫的錯。”

  寇忠微微愣了一下,一臉疑惑。

  寇準掀開了寇季的褲腿,露出了寇季的膝蓋,指了指寇季淤青的膝蓋,“你們誰都沒發現吧?”

  寇忠愕然的盯著寇季膝蓋上的淤青,沉聲道:“怎麽會?”

  寇準重新幫寇季蓋上了膝蓋,又幫寇季蓋上了被子,“這肯定是在宮裏跪了四十九日落下的。他跟誰也沒說,我們誰也沒有發現。老夫這個祖父當的不稱職啊。

  你這個仆人當的也不稱職啊。”

  寇忠愧疚的道:“老仆有錯……”

  寇準晃了晃腦袋,歎息道:“你我都有錯……我們從來沒有人認真的關注過他。”

  寇準看著寇季,哀聲道:“他在宮裏跪了四十九日,吃了四十九日的冷飯,喝了四十九日的冷水,每日三餐不濟,再好的身子骨,也會出岔子,這才會被風一吹,就病倒。”

  “去找府上的大夫過來,給他瞧一瞧膝蓋。”

  “老仆這就去……”

  寇忠出了四君園,招來了府上的大夫。

  府上的大夫掀開了寇季的褲腿,看到了寇季腿上的淤青,微微皺了皺眉頭,“老爺,有瘀血……”

  (有人或許會覺得,以寇季的聰明,怎麽可能沒在宮裏偷懶呢。宮裏那麽多人盯著,規矩又那麽嚴,哪有他偷懶的機會。)

  寇準眉頭一挑,沉聲道:“嚴重嗎?”

  大夫晃了晃腦袋,道:“不嚴重,不過需要放出瘀血,需要長期靜養。眼下快到冬日了,要是靜養不好,恐怕會落下病根。”

  寇準臉色陰沉著吩咐道:“施針吧……”

  大夫點了點頭,幫寇季施針。

  放出了瘀血,大夫對寇準拱了拱手,退出了寇季的臥房。

  寇準盯著床榻上的寇季,長歎了一口氣。

  寇準抬起頭,瞅著寇季空蕩蕩的屋子,對寇忠吩咐道:“推著老夫在四君園走走……”

  寇忠點點頭,推著寇準開始在四君園裏漫步。

  寇準看遍了四君園裏的一草一木,等到回到寇季臥房的時候,他幽幽的道:“太冷清了……”

  寇忠點了點頭,道:“老仆也覺得太冷清了……”

  寇準又道:“該有個女主人的……”

  寇忠一愣,沉吟道:“老爺是想幫小少爺張羅一門親事?”

  寇準沒有回答寇忠的話,反問道:“他年紀也到了,難道不該找個人照顧他嗎?”

  寇忠趕忙道:“老爺說的在理。”

  寇準似乎想起了什麽,感歎道:“這小子一點也不像他爹,一點兒美色也不貪戀。他爹回到華州不久,一口氣就納了八房小妾。

  老夫被寇禮那廝給騙了,但是看在他送給了老夫一個乖巧的孫兒的份上,老夫也就不收拾他了。”

  寇忠在一旁弓著腰沒說話。

  寇準又道:“等到先帝喪期滿了以後,你就幫忙張羅張羅,給他尋一房妻室。”

  寇忠幹笑道:“老爺,不是有現成的嗎?”

  寇準一愣,看向了寇忠,笑道:“你不說,老夫差點給忘了。向敏中那老倌,看中了季兒,打算把他孫女嫁給季兒。

  向敏中那老倌人不怎麽樣,但是他育人有一手,他教出來的孫女,自然不會差。

  他孫女在汴京城裏的名聲也不差。”

  寇準沉吟道:“等先帝喪期過了,你就去向府說說此事。”

  寇忠點點頭,道:“老仆明白。”

  主仆二人就這麽說著話,一直到了傍晚。

  寇準原本是想在寇季床邊守著的。

  可到了傍晚的時候,宮裏派人來傳話。

  說是六部的官員們在下朝以後,急著去提刑司搶權,跟提刑司的人鬧了,打成了一團。

  劉娥已經趕過去了,需要寇準也過去處理。

  “這幫子蠢貨,就不知道慢慢來……”

  寇準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叮囑寇忠看好寇季,他趕去了提刑司。

  直到入夜的時分,也沒有回來。

  看來是在提刑司,連夜處理事情。

  ……

  翌日。

  清晨。

  寇季被一陣斷斷續續的呼喚聲喊醒。

  “小少爺,起床了,喝藥了……”

  丫鬟們輕聲呼喚,寇季幽幽轉性。

  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個木勺子,遞到了自己眼前。

  寇季想都沒想,抬手就掃開了木勺子。

  武大郎是怎麽死的,他還是知道的。

  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灌東西進嘴,誰知道是藥,還是毒藥。

  木勺被掃開,端著藥碗,拿著勺子的丫鬟嚇了一跳,一個屁股蹲栽倒在了地上,藥灑了一地。

  寇忠聽到屋裏有驚呼聲,急匆匆趕緊了臥房。

  “怎麽了怎麽了?”

  丫鬟一邊從地上爬起身,一邊指著寇季,道:“小少爺……小少爺……”

  寇忠一愣,意外道:“小少爺碰你了?”

  寇忠話音剛落,丫鬟後半句話也說出了口,“小少爺不肯喝藥,還把藥打翻了。”

  寇忠聞言,心裏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寇忠看向了床榻上的寇季,疑問道:“小少爺,您為何不喝藥?”

  寇季緩緩從床上爬起身,感覺到膝蓋一疼,跌倒在了床上。

  寇忠見此,趕忙撲上前,按住了準備繼續起身的寇季,“您可別起來,大夫說了,您需要臥床靜養。”

  寇季感覺到膝蓋上陣陣刺痛,他皺著眉頭,沒有搭理寇忠,反而對丫鬟們擺擺手,道:“你們先出去……”

  丫鬟們退出了臥房。

  寇季掀開了被子,掀開了褲腿,瞧著膝蓋上一片青色,皺起了眉頭。

  寇忠趕忙在一旁解釋道:“小少爺,您在宮裏跪久了,腿上有瘀傷。大夫幫您放出了瘀血,叮囑您要臥床靜養。”

  寇季皺著眉頭,沉聲道:“這麽嚴重?”

  寇忠重重的點頭。

  寇季伸出手,道:“扶我坐起來,我不喜歡躺著。”

  寇忠趕忙扶著寇季起身。

  寇季坐起身,寇忠給他背後墊上了一個墊子,讓他可以坐舒服。

  寇季疑問道:“剛才那是治膝蓋上傷勢的藥?”

  寇忠盯著寇季,認真的道:“你不光膝蓋上有傷,還感染了風寒。”

  寇季愕然,“這麽嚴重?”

  寇忠點點頭。

  寇季趕忙道:“快去吩咐廚房,把剛才的藥再熬一份,立馬給我送過來。”

  寇忠聞言,一臉愕然。

  寇季瞪起眼,寇忠立馬離開了寇季的臥房。

  少頃過後。

  寇忠端著一碗藥,重新出現在了寇季的臥房。

  寇季端著藥,也不怕苦,一飲而盡。

  喝完了藥,寇季又道:“去問問府上的大夫,看有沒有什麽治療瘀傷的藥,都給我用上。”

  寇忠斜眼看向寇季。

  寇季瞪著他,道:“我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坐在寇公車上。”

  寇忠幽幽的道:“府上的大夫說了,您膝蓋上的傷,不需要用藥,隻需要臥床靜養即可。”

  寇季聽到這話,長出了一口氣,道:“那就好……”

  其實寇準昨夜在寇季房裏說過的話,有一半是對的,有一半卻錯了。

  寇季之所以沒有告訴他腿上有瘀傷的事情,完全是因為寇季自己沒太在意。

  寇季在宮裏跪了四十九日,早就發現膝蓋上有瘀傷。

  隻是當時跪久了,膝蓋有些麻了,所以並沒有感受到瘀傷的嚴重,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

  不然,以寇季惜命的程度,回到了府裏,肯定會招來一大幫大夫,幫他醫腿。

  “對了,提刑司的事情怎麽樣了?”

  寇季發問。

  寇忠道:“朝廷已經下旨,罷黜了提刑司,還權力於六部。”

  寇季意外道:“這麽快?我以為還要拖上幾日。”

  頓了頓,寇季追問道:“我睡了多久?”

  寇忠道:“一天一夜……”

  寇季緩緩點頭道:“我還以為已經過了幾日了。”

  寇忠低聲道:“提刑司之所以這麽快被罷黜,王欽若起了關鍵的作用。”

  寇季疑惑道:“他做了什麽?”

  寇忠說道:“他得知了川蜀霜災的事情,將其引為上蒼的懲罰,引動了百官,一起向劉娥奏請罷黜提刑司。”

  寇季感歎道:“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老狐狸,一擊必中啊。”

  寇忠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中午的時候,忙碌了一夜的寇準匆匆趕回府,瞧見寇季醒了以後,放心了不少。

  他叮囑了寇季兩句以後,又離開了寇府。

  很明顯,他是特意回來看寇季的。

  傍晚的時候。

  劉亨急匆匆的趕到了寇府,剛進了寇季臥房的大門,就大聲嚷嚷道:“四哥,四哥,聽說您病倒了?”

  寇季等到了劉亨的身影出現在了床前以後,才說道:“不礙事……”

  劉亨喊道:“怎麽會不礙事呢。我聽說你都下不了床了。”

  寇季微微皺眉,問道:“誰告訴你的?”

  劉亨道:“昨夜寇公在提刑司碰到了我,告訴我的。”

  寇季眉頭一展,笑道:“六部去提刑司搶權了?”

  劉亨重重的點頭道:“昨天早上朝廷剛下了罷黜提刑司的旨意,下朝以後,那幫六部官員們就衝到了提刑司。他們就跟土匪一樣,見啥搶啥。”

  頓了頓,劉亨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有問題,又補充道:“除了人,他們什麽都搶。”

  劉亨撇著嘴,不屑的道:“那幫子文官們平日裏一個個裝的像是人一樣,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露出了真麵目以後,比牲口還牲口。”

  寇季斜眼看向了劉亨。

  劉亨趕忙道:“四哥,我不是說你,你跟那幫文官不一樣。”

  寇季晃了晃腦袋,問道:“封樁一房沒事吧?”

  劉亨一愣,晃了晃腦袋道:“那倒沒有。朝廷雖然罷黜了提刑司,可封樁一房比較特殊,並沒有被罷黜,而是單獨提出來,晉為一司。”

  劉亨笑道:“我也升官了。朝廷特設了一個提點封樁司,正六品的官。”

  寇季聞言,笑著點頭道:“那就好,我們總算沒有白謀劃一場。”

  頓了頓,寇季又問道:“是咱們的人跟六部的人起衝突了嗎?”

  劉亨搖頭,道:“範仲淹一道,錢穀一房的人就很順從的跟著他走了。刑獄一房跟六部的人雖然有衝突,但是曹兵部到了以後,跟曹佾說了幾句話,刑獄一房的人也沒有鬧。

  鬧的是其他幾房的人。

  如今,刑獄一房的人,還有錢穀一房的人,都去了六部。”

  寇季咧嘴笑道:“我們幾個月沒白忙活。告訴下麵的人,讓他們去了六部以後都乖巧點。跟六部的人起了衝突,千萬別動手,也別撒潑,先知會我一聲,我去處理。”

  基層的力量是無窮的,這是寇季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一個道理。

  朝堂上的官員們也知道。

  但是他們的目光卻很少落在基層的那些小官小吏身上。

  這才讓寇季撿了個便宜,借著基層的小官小吏,慢慢的滲入六部。

  最後徹底把六部掌握在手中。

  寇季請罷提刑司,無異於是一場小小的改革。

  曆史上曆朝曆代的改革不少,但是成功的卻寥寥無幾,縱然成功了,最後也會被推翻。

  細數曆史上絕大多數的成功的改革,大多都逃不開政變、或者造反的方式。

  這兩種方式,寇季都不願意選。

  因為每一次的改革,都會損害一些人的利益。

  而這些人不甘心失去利益,自然會反抗。

  而且反抗的方式很激烈。

  寇季身子骨太單薄,不願意跟人硬碰硬。

  所以思來想去,才想出了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的這個辦法。

  這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辦法,也是一個不需要挑起大規模衝突的辦法。

  事實證明,他的辦法成功了。

  對劉娥而言,滿朝文武就屬於基層,而這個基層的人數卻不少,就是寇季所要團結的大多數,所以他才會請奏罷黜六部,借此來挑起六部官員們奪權的欲望。

  同樣的,提刑司的那些小官小吏進入到了六部以後,也會變成六部的基層。

  隻要他們在六部站穩腳跟,寇季就可以用同樣的辦法,把他想趕下台的六部官員趕下台。

  也許六部官員們發現了此事以後,會借著手裏的權力更換手下的小官小吏,達到清理六部中寇季痕跡的目的。

  但寇季又怎麽會給他們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