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1章 論五、六、九本書如何統治數個王朝
作者:聖誕稻草人      更新:2020-09-09 21:15      字數:6655
  “幾日不見,你又著了兩本書,不錯不錯。有你這樣的學生,為師心中甚慰。”

  寇季捏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須,一副高門大德的模樣。

  蘇洵氣的渾身都在發抖,“先生?!”

  寇季見蘇洵惱了,擺著手打哈哈道:“兩本書而已,沒什麽要緊的。你若怕名聲受損,可以讓手底下的官員去做啊。

  你好待也是朝中重臣,手下從官無數,每人發他們一本,讓他們去署名不就好了?

  我這個當先生的欺負學生,你們這些當學生的可以去欺負下官嘛。

  你看看人家楊文廣,我一本兵書也沒給他。

  結果人家拉著樞密院的老臣,硬生生的著出了三本兵書。

  還整理了曹瑋行軍時候的言論,著了一本《曹公論戰》。

  不僅如此,人家樞密院的人還準備奏請官家,將邙山講武堂定為國學。

  狄青回了汴京城以後,連我都沒見,就走了。

  去幹嘛了?

  就是去整頓邙山講武堂了。

  相信不久以後,朝廷就會多出一個專門教授將校的國學。”

  蘇洵咬牙道:“一次性設立這麽多國學,一個個底蘊都不足,這不是胡鬧嗎?”

  寇季哈哈笑道:“這你可怨不得我,你得去問歐陽修和賈昌朝。自從他二人奏請將太學和國子監從朝廷割裂,變成一個單純的書院,並且得到了官家支持以後。

  他們二人就大刀闊斧的在我大宋朝推行新的教化之道。

  眼下還隻是國學和蒙學。

  等到國學設立的差不多的時候,府學和縣學恐怕就要冒出來了。

  到時候你再看,那場麵絕對讓人歎為觀止。”

  蘇洵沉聲道:“底蘊不足,冒然設立如此多的學府,有害無益。”

  寇季笑著道:“開始的幾年是會困難一些,但隻要熬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無論是他們,還是我們,都在做一件亙古未有的事情。

  遇到一些磕磕碰碰,在所難免。

  一帆風順反倒是讓人害怕。

  此事若敗,朝廷不過損失一些錢財。

  此事若成,那朝廷就能真正做到人人有書讀,人人識字的大好局麵。”

  蘇洵眉頭緊皺著,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見此,繼續道:“如今有國學、府學、縣學的事情幫我們吸引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眼球,我們剛好可以趁機著書立說。

  等到風聲過去了,我們的書也就散布到整個大宋了。

  大宋推行基礎蒙學多年,如今蒙童數量多達千萬。

  隻要我們的書散布出去,稍做引導,就能傳承下去,不是一家一戶的學說能夠阻擋的。

  更不是那些有門戶之見的腐儒能夠影響的。

  再加上書是朝中重臣,或者掌控著朝中要職的官員所著,但凡是有心仕途的讀書人,必然會研究一番。

  隻要你們這些人在高位上穩穩的坐上幾十年,那我們的學說,就能成為一時顯學。

  蒙學、縣學、府學、國學,也能立下根基。”

  蘇洵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寇季鄭重的提醒道:“大宋想要強盛,光重視儒學可不行。我大宋兵鋒之勝,非儒學之功,乃是工學、兵學、農學,甚至還有經濟學等多個學說的功勞。

  儒學告訴我們如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儒學並沒有辦法讓我們戰勝敵人。

  戰場上,你跟敵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你得跟敵人動拳頭。

  誰拳頭大,誰才有資格講道理。

  治理地方,你也沒辦法光憑講道理就能治理地方。

  你得先帶著百姓致富,等百姓吃飽了肚子,有了錢財學學問,懂了學問,能聽懂道理的時候,你才能跟百姓講道理。

  如今儒學一家獨大,其他學說基本上不見蹤影。

  這如何能成?

  久而久之,朝野上下有能耐的人,隻有一張嘴皮子,隻有一副七竅玲瓏心,除了耍耍嘴皮子,動一動心眼,還能做什麽?

  碰到一個不講理的對手,屁用都不頂。

  你也是在遼地當過官的,你應該明白,遼地的罪籍沒人給你講道理。”

  蘇洵聽到了此處,終於開口了,他沉聲道:“學生不願意冒名著書,學生隻能將書發給下屬,讓他們去著。”

  寇季歎了口氣,道:“罷了……我也不強迫你……隻要你能幫忙將學問傳播出去,你就算是為大宋盡心了。”

  蘇洵拱了拱手,離開了寇季的書房。

  沒過多久以後,包拯、歐陽修、範仲淹等人都相繼來訪。

  除了包拯和範仲淹在寇季勸說下,選擇了大無畏的為大宋犧牲了名聲外,剩下的人都不願意再多著書。

  寇季也沒有強迫他們,隻是讓他們將著書的差事交給了下官。

  他們也都紛紛應允了。

  隨後,著書的事情就由朝廷重臣,變成了身居要職的官員。

  總之,在寇季催動下,著書成為了一個時尚。

  隻要是個人,隻要想寫書,就能寫。

  唯一的區別就是。

  寇季主導下著的書,會被刊印成冊,會刊登一部分在大宋書報上,還會被錄入到天聖館藏。

  其他人私自著的書,就沒有這個待遇。

  寇季之所以如此急切的著書,也是為了借東風宣揚新學問。

  唐時,有玄奘法師赴天竺,取得經書,一時間名聲打造。

  為此還特地築造了一座大雁塔,供玄奘法師翻譯經書。

  如今格格巫答應寇季的書籍,已經從巴格達運送到了黑汗國。

  書籍的數量足有百萬冊。

  運送書籍的人足足有三萬餘人。

  隊伍行進的時候浩浩蕩蕩綿延了十數裏。

  如此龐大的藏書,不可能像是上一次一樣悄無聲息的運送到汴京城。

  格格巫沒有幫寇季遮遮掩掩的意思。

  寇季也覺得沒有必要再遮掩這些書籍的存在。

  開眼看世界。

  寇季必須讓大宋所有人都明白,在這片土地上不隻有大宋一個輝煌的文明。

  在遙遠的西方也有一個輝煌的文明存在。

  唯有讓大宋所有人認清世界,後世子孫才不會閉關鎖國,做井底之蛙。

  唯有讓大宋所有人認清世界,才能激起大宋所有人的雄心。

  寇季希望,以後大宋的貴族在土地和錢財不夠用的時候,可以憑借著自己的指揮去壓榨壓榨西方人,而不是一味的壓榨大宋的百姓。

  寇季也希望,後世子孫可以跟隨元山、曹利用、朱能、李昭亮等人的腳步,去征服世界,而不是被世界征服。

  時間一晃,到了年底。

  寇季假借別人之手,一共推出去了近千本書。

  其中九成多是包拯等人近些年翻譯的,還有一成多是寇季自己所作的私活。

  反正真真假假的參雜在一起,一起湧入到大宋,也沒人能分辨出那個是寇季寫的。

  反正每一本書上麵掛著的名字都很厲害。

  民間的讀書人即便是不喜歡,也會賣兩本回去硬著頭皮看一看。

  不為別的,就為以後進入到了仕途以後,能跟自己的上司的上司搭上話。

  比如看過範仲淹著作的《錢論》,以後步入仕途碰見了範仲淹以後,就能厚著臉皮在範仲淹麵前自稱一聲學生。

  鑽營之道,早就被讀書人們研究的透透的。

  不需要有人去提醒,他們就會主動往裏麵鑽。

  寇季就是知道讀書人的秉性,所以才會讓範仲淹等一眾重臣掛名。

  範仲淹等一眾重臣裏。

  除了範仲淹年邁一些外,其他人都很年輕,以後在朝的時間會很長。

  在他們主政期間,入仕的官員必須得巴結他們。

  近千本書籍,撒到了大宋以後,立馬引起了熱議。

  其中大部分學說不被人認可。

  唯有寇季著作的算學和工學,十分受讀書人和匠人們推崇。

  主要是算學這東西,做不得假,足以碾壓當世算學體係的新算學出現,精通算學的人,除了膜拜、學習以外,沒有其他路可走。

  工學也是如此。

  東西好不好,能不能用,能不能造,造一個試試就知道了。

  隻要造出來的東西實用、好用,誰也沒辦法反駁。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為了幫寇季推行工學,居然在汴京城設立了一座專門教授工學的學館。

  寇季總算是體會了一下,什麽叫做楚王好細腰,六宮多瘦娥。

  在名為鐵塔寺工學館開館的時候,寇季硬著頭皮去參加了開館儀式。

  工學館他是十分讚賞了,但是對於工學館前麵掛著的鐵塔寺三個字,寇季不是很喜歡。

  若不是工學館的設立,附和寇季的心思,恐怕活不過第二天。

  就在寇季參加完了鐵塔寺工學館開館的第二日。

  一則消息傳遍了汴京城。

  在遙遠的西方,有一個傳承了千年的國度,他們發展了千年,擁有百萬藏書。

  朝廷耗費了足足數千斤黃金,從遙遠的西方購回了百萬藏書。

  如今藏書已經抵達河西。

  此消息一出,汴京城沸騰。

  在宋人固有的思維裏,大宋就是世界上傳承最久遠、文明最發達的國度。

  如今有一個等級相當的國度出現,他們自然想好好的觀看一下,然後好好的批判一下。

  他們想借此告訴當今官家,那數千斤黃金花的有點不值。

  “先生,您提前將消息放出去,描述的那麽誇張,會不會出事?”

  寇季的書房裏,王安石皺著眉頭詢問。

  寇季笑問道:“能出什麽事情?”

  王安石沉聲道:“數千斤黃金,那些書值嗎?”

  寇季毫不猶豫的道:“值!在我看來,數千斤黃金,算是廉價買回了那些書籍。若不是西方的王朝出現了變故。

  我們要拿回那些書籍,數千斤黃金可擋不住。

  很有可能還會搭上無數人的性命。”

  王安石遲疑道:“朝廷有那麽多黃金嗎?”

  寇季淡然笑道:“隻是一個噱頭,我拿回那些書,可沒花一文錢。”

  王安石先是一愣,隨後快速的道:“先生拿數千斤黃金作餌,隻是為了引起大宋所有讀書人的注意力?”

  寇季笑著點頭。

  王安石直言道:“可如今讀書人雖然關注此事,但並沒有什麽舉動。反倒是一些好事者,派遣了府上的人,策馬趕去了河西去觀看那些書。”

  寇季笑著道:“你也學過其中一些學問,你應該知道那些學問的威力。那些讀書人沒有舉動,是因為他們沒看到那些學問,等他們看到了那些學問以後,一定會有所動作。”

  王安石沉聲道:“那些學問一旦傳揚出去,一定會引起儒學的敵視。事實上先生此前傳出去的那些學問,已經引起了儒學的敵視。

  如今各大國學的山長、大儒們已經下了明令,誰敢在國學內研讀那些書籍,就將其除名。

  所以先生想傳揚那些學問,恐怕不會那麽容易。”

  寇季搖頭笑著道:“我從沒有想著一蹴而就。學問我弄回來了,該傳的我也傳的差不多了。

  能不能學以致用,能不能借此強國,就看他們得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準許他們將那些學問納入到儒學當中、融入到儒學當中。

  若是此舉還不能讓他們退讓的話,那我就帶著那些學問去韓地。

  我相信在韓地,無人能阻止我傳播那些學問。”

  王安石思量再三,直言道:“學生覺得,他們應該能接受其中一部分,但不會全盤接受。就算要他們接受其中一部分,也必須出一個人跟他們去對壘,讓他們承認大食學問中的可取之處,將其納入到儒學當中。

  先生的身份明顯不適合。

  先生若是親自赤膊上陣,輸了顏麵無存,贏了也不怎麽光彩。

  別人會拿先生的身份說事,說自己被強權逼迫。”

  寇季笑著點頭道:“所以我準備讓你出主持此事。”

  王安石一臉驚恐的瞪大眼,挑釁儒學,在儒學當中立新宗派,那是聖人和大賢才能幹的事情。

  王安石雖然自負,但他還沒自負到能比肩聖人和大賢的地步。

  他今年也不過二十歲而已。

  寇季對王安石笑道:“不用怕,如今在朝為官的都是你的師兄,往後借科舉出仕的,都是你晚輩。

  所以你去傳播新學,不會影響你的仕途。”

  王安石又不傻,不可能被寇季一句話給糊弄著跟天下儒生去作對。

  “學生還年輕,擔不起如此重任。”

  寇季意味深長的對王安石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你要銘記此話……身為我的學生,是你的榮幸,也是你的不幸。

  身為我的學生,你入仕以後,會很高,也會得到許多師兄提攜。

  但相對的你也要建立一番大功業,才能配得上這個身份。

  你諸位師兄臨朝改製,如今已經初見成效。

  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

  隻要改製以後,大宋能繁榮昌盛起來,他們就注定會被銘記於史冊上,名垂千古。

  他們是我門生,而你是我的入室弟子。

  你要建立比他們更大的功業,才能不墜我的名頭。

  如今無論是政事上,還是軍務上,都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了。

  還能建功立業的地方,就隻剩下了教化一道。

  如今朝廷廣開學府,一府之地,不僅有一座國學,一座府學,還有數十個縣學,無數蒙學。

  朝廷不惜血本的在推廣教化。

  所以注定了我大宋以後會步入到人人識字的局麵。

  如此局麵,正是推廣學問、建立學說的好時機,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你跟其他人不同,你有我支持,有諸多師兄幫襯,隻要你願意,你建立的學說就能出現在國學、府學、縣學當中。

  別人是攔不住的。”

  王安石終究還沒有成長到跟天地、祖宗、禮法叫板的地步。

  所以寇季一席話說完,王安石的腦子很亂。

  寇季見王安石臉上充滿了掙紮的神色,就繼續道:“一旦大食的書籍從河西運送回來,一定會有無數的讀書人撲上去,從中找出不足之處,加以詆毀。

  但也會有一部分讀書人陷入到其中,從中尋找到自己的道路。

  百行百業,自然不需要你多管。

  可一些天地至理,一些聖賢之言,一些類似於經書的東西,都需要有人去引導。

  沒有人引導,那些深陷其中的讀書人就會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碰,最後碰的頭破血流。

  直到有引導者出現,他們就會前赴後繼的撲到引導者身邊,供引導者驅使,宣揚他們學到的學問。

  隻不過等他們一步一步的崛起,時間太長。

  我不會一輩子待在汴京城,更不可能等一輩子。

  所以我讓你出去,以引導者的身份,引領他們。

  成為他們的魁首,開宗立派。

  你有無數的優勢可以借用,所以你去引導他們,遠比他們自己摸索,更容易崛起。

  一切的路,對你而言都是平坦的。

  你隻需要拿出勇氣,去麵對那些儒生。”

  寇季一席話,不參雜任何水分。

  他說的句句真實,句句在理。

  有領導者的學說,永遠比沒有領導者的學說崛起的更快。

  王安石背靠寇季,寇季坐下是整個大宋朝堂。

  王安石等於是代表著官方在推行學說。

  做起事情自然順風順水。

  至少官麵上沒有人會為難他,甚至還能幫他打壓對手。

  王安石額頭上青筋暴起,腦子裏顯然更亂,他盯著寇季聲音有些低沉沙啞的道:“學生不認為西方的學問,就勝過我大宋學問。”

  寇季搖頭笑道:“我沒說西方學問勝過我大宋學問,我也沒說讓西方學問取代我大宋學問。

  我隻是覺得,西方學問中,有一些可取之處,也有一些跟我們大宋學問共通的地方。

  你要做的是吸收其中的可取之處,以及共同的地方,將其和聖人典籍結合在一起,又或者是充作聖人典籍的延伸。

  甚至可以將其當成是學習了聖人典籍以後領悟出的新東西。

  它終究會變成儒學的一部分,而不是取代儒學,又或者跟儒學分庭抗爭。

  我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學生跟整個儒學為敵。

  你要做的,隻是將其中的精華,變成我們的東西。

  至於它來自何處,何人所作,亦或者帶著什麽樣的標識,你無需關注。

  你就算說那些東西是你學習聖人典籍領悟的,也不會有人出來說三道四。

  你若是能將其中的j精華融入到儒學當中。

  我有的是辦法讓人忘了那些東西是西方來的。”

  寇季說將西方學問中的精華融入到儒學當中,而不是跟儒學對立,王安石表情緩和了一些。

  作為一個宋人,作為一個從小學習儒家文化的讀書人,作為一個將儒家文化當成祖宗對待的人,他不願意讓任何學說取代儒學。

  寇季也沒有這個意思。

  他在做賊,在偷人家東西中的精華,填補自己的不足。

  而不是借著人家的東西,推翻自己的東西。

  所以他不可能讓西方學問和儒學對立。

  他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健全的,囊括了百行百業、百家學說的儒學體係,而不是一個隻有聖人文章的儒家學說,更不是一個取代儒家學說的新學說。

  儒家學說從誕生,到傳承至大宋,也吸納了許多東西,也改變了許多東西。

  它是具有包容性的,但也擁強烈的排外性。

  正是因為有強烈的排外性,使得儒家學說一直是一個學說,而不是一個完整的儒學體係。

  寇季現在要做的就是迫使它放棄排外性,開始吸納其他的學說、學問,完整儒學體係。

  在這個時代,寇季沒辦法摧毀儒學,建立新學體係。

  所以他隻能迫使著儒學自己吸收。

  儒家學說誕生的前千年,學習的不是五經,就是六經。後幾百年,擴充為四書五經。

  來來回回就幾本書,卻治理著一個傳承了數千年的文明。

  即便是有一些其他書籍出現,也隻是這幾本書的延伸。

  幾本書?

  能供應一個王朝的需求?

  能供應一個文明發展的需求?

  如此不科學的行為,居然被一代又一代的王朝沿用。

  不出問題,那才奇怪。

  寇季現在需要的就是打破它,打破幾本書對學問的約束,將其推到幾千本、幾萬本,乃至更多更多。

  構建一個不斷延伸、不斷擴充、不斷發展的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