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李氏見到丈夫出來，很高興地正要說話，周密卻先看了一眼符叔和周顯，“阿符、黯奴回來了。”

  “郎君。”符叔行了一禮。

  “爹。”周顯也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看著黑黝黝的老爹，猶如看到長大後的自己，心裏暗暗警醒，一定不要曬黑了，否則可當不了美男子，做個黑臉包公差不多。

  “他爹，黯奴寫了一張紙，賣了60兩銀子。”李氏終於抓到說話的機會，跟符叔剛剛獻寶的態度一樣，話裏滿是驕傲和得意。

  “嗯——？”周密拖長的音調，帶有驚訝、疑惑和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子。

  “你讓阿符跟你說。”李氏見他不信，給了符叔一個眼色。

  符叔又把事情解釋了一遍，周密雖說還是不信，但在他的證言下，卻也不得不信：“黯奴，你寫的字，賣了60兩銀子？”

  “是的，爹。”周顯倒沒有太過得意，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

  “你寫給我看。”周密覺得還是要親眼看一下，兒子寫了什麽，能賣60兩銀子。

  等符叔取了紙筆墨來，周顯把紙鋪在桌子上，握筆而書：“吳錢孫李，周趙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朱秦尤許，何呂施張……”

  幾人在旁邊安靜地看著他寫完，周密抓起字跡還沒未幹透的紙，驚異地問道：“這是什麽字？”

  “這是瘦金體，爹。”

  “唔。”周密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在兒子麵前出醜說沒見過這種字體，周家是耕讀之家，祖上還出過大官，不過那也是前朝舊事了，雖然沒落了，但作為家主，他也是讀了些書的，隻是因為要忙於農活，並沒有深研。

  “這篇文章，也從未見過。”

  “是《百家姓》。”

  “百家姓？”周密又點了點頭，仔細看看，可不就是姓氏嗎？他雖然讀過不少書，但並沒有意識到這裏麵的不凡，不過卻也老懷大慰，“就寫了這些，賣了60兩銀子？”

  “是。”

  “這東西值60兩？”周密抓緊手中的紙，無論怎麽看也沒看出朵花來。

  “他爹，你這是什麽意思！”周顯正要解釋，李氏就先急了，從她身上掉下的肉，那是最寶貴的，寫的東西，60兩不值嗎？

  周密頓時苦笑，不敢再糾結於兒子寫的東西到底值不值60兩，反正他也知道，符叔不可能騙他，兒子那麽小，也做不了什麽壞事。

  周顯倒是有心跟老爹解釋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老爹雖然讀過書，但本質上並沒有脫離一個淳樸農民的範疇，加上一直在地裏勞作，幾乎沒走出過十裏八村之外，見識少，不知道《百家姓》和瘦金體的珍貴，也情有可原。

  “黯奴，廚房裏留了飯，我去熱下，等下你和符叔一起吃。”李氏這時想起兒子還沒吃飯，急急地準備進廚房裏。

  周顯忙一把叫住她：“娘，先不急，這些銀子你先收起來，以後我會賺更多的錢，你就不用那麽辛苦了，還有爹，我會奉養你們二老，你們就在家裏享福吧。”一邊說話，一邊收拾起桌上的銀錠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李氏接過來，雙眼放光的同時，也高興得落淚：“黯奴乖，娘不辛苦。”

  看到地上一堆東西，又有些肉疼：“肉先醃漬起來，什麽時候黯奴想吃了，娘就切一點出來，還有黯奴太小，不能喝酒。”

  “醪糟而已，喝一點沒事的。”一旁的周密看著好幾壇的醪糟，喉嚨裏似乎有東西在湧動。

  李氏知道丈夫的德性，白了他一眼：“他爹，我看以後都要進你的肚子裏。”

  周密訕訕笑著，不敢聲辯：“已經很晚了，黯奴也餓了，你先去熱飯，有什麽事明天說。”

  ……

  一夜安寧。

  第二天，周顯起了個大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在院子裏鍛煉起來，這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具身體還是太瘦弱了，十三歲的年紀，雖然身量不矮，有一米六五往上了，但卻很單薄，主要是被老娘寵得太過，不讓幹這幹那，真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所以他得把身體練起來才行。

  不說要練得滿身肌肉那麽誇張，起碼要抱得動未來的媳婦吧。

  大約練了個把小時，周顯就停了下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整隻手都濕透了。

  他又進門拿幹毛巾擦了擦，趁著早上涼爽，準備出去走走。

  古代的村子很幹淨，不是說地上沒有一點髒汙，而是那種感覺上的幹淨，天空很藍，也很純淨，空氣更是清新自然。

  村子裏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村外是一派田園風光。

  村口外麵是一條泥土路，不寬，但足夠溪狗叔的牛車通過，泥土路並不直通萬年縣，而是連著一條官道，官道才是去縣城的必經之路。

  走在泥土路上，兩邊都是村子人家的農田，不過以往是一片綠油油的景象，現在卻大多帶了枯黃色，這都是幹旱鬧的。

  “黯奴，早啊。”車軲轆聲從身後傳來，也響起了溪狗那濃厚的聲音。

  “早，溪狗叔。”周顯讓到一旁，以便牛車通過，每天早上，除了他之外，溪狗是村裏第二早起的人，因為要去縣城拉貨，這已經成了常態。

  溪狗特意停到了他的麵前，問道：“今天要去縣裏嗎？”

  “不去了。”周顯搖了搖頭。

  “哦。”溪狗似乎有些失望，大概是昨天得了他的東西，不好意思白得，想問他還去不去，去的話可以載他。

  目送溪狗的牛車遠去，周顯繼續往前走。

  沒走多遠，見一群十多人迎麵而來，為首的是兩個老者，其中一個須發皆白，另一個頜下無須，但看起來都不年輕了，五六十歲總歸是有的。

  身後跟著一群年輕力壯的漢子，雖然做普通打扮，但看起來都有種不明覺厲的味道。

  兩個老者邊走邊交談，時不時對著道路兩邊的農田指指點點，要麽就是指向遠處已經有炊煙升起的龍田村說些什麽。

  周顯看他們不像普通人，他不想惹麻煩，站在路旁，準備等他們過去再繼續往前走。

  誰知那個頜下無須的老者突然停下來跟他說話：“小郎，你家是龍田村的？”聲音有些尖利，但麵目慈藹，給人的印象很好。

  “是啊，這位老伯，你們在做什麽？”既然被問話了，周顯不好不作答，也好奇這些人一大早來這邊幹什麽。

  “我們啊，準備選一個地方建所房子。”無須老者笑了笑，有些高深莫測。

  “建房子？”周顯一愣，這是瞧地基來了？難怪對著周圍指指點點的。

  “那老伯選好了嗎？”他問道。

  “還沒有，小郎，你是龍田村人，覺得哪裏建房子最好？”無須老者笑眯眯地問道。

  周顯看了看他，心中腹誹，這種事問他一個小孩子，不是問道於盲嗎？不過想了想，他又問道：“老伯要建的房子很大嗎？”

  “很大。”無須老者點了點頭，身邊那須發皆白的老者雖然沒有插話，卻饒有興致地看著，再遠些則是那七八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他們在警戒四周。

  看得出來，無須老者的身份是其中最高的，又有護衛在側，肯定非富則貴，像這樣的人，好端端地來這種偏僻之地建房，估計是在繁華之地待膩了，所以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些悠閑的鄉村生活？

  周顯心思轉動之間，已經想好怎麽答了：“老伯要建大房子的話，我知道村西頭靠近龍頭山腳下有一大片空地，那裏最合適不過了。”

  “哦？”無須老者大概是沒想到他真能提出建議，驚訝中帶著些意外，“小郎，不妨帶我前去看看。”

  “這個……”周顯有些遲疑。

  “不讓小郎白忙，這個當做酬金如何？”無須老者說著話，從袖中摸出一小顆銀豆子，遞到他麵前。

  所謂的銀豆子，並不是豆子形狀的，而是像小船一樣，跟元寶有些像，但元寶中間是凸起的，而銀豆子卻是凹下去的。

  之所以用豆子來形容，那是因為真的跟豆子一樣大小，長度可能就一厘米出頭，寬的話大概0.6-0.7厘米之間。

  這一小顆銀豆子，已是價值不菲，要知道，有些窮人家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銀子，不過麵對金錢的誘惑，周顯卻顯得很隨意：“不用，我帶老伯去便是，但酬金就算了，橫豎幾步路而已。”

  看出他真的是推辭，而且眼中並沒有任何貪婪之色，無須老者收回銀豆子，看他的眼神變得欣賞起來：“那就多謝小郎了。”

  “老伯客氣。”

  “我看小郎生得好相貌，將來必定是個有福氣的。”無須老者又仔細打量了他一遍，目光微微發亮。

  “哈哈，老伯爽快，這句話抵得上10顆銀豆子。”周顯很高興，誇他長得帥氣，這是個有眼光的老伯。

  “哈哈，小郎也是個爽快人。”無須老者哈哈大笑，似乎因為第一次被人這樣誇讚，感覺很有趣。

  “我猜老伯一定大有身份。”周顯見“混熟”了，故意試探他的身份。

  “小郎也有趣得緊。”無須老者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

  “那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但有趣的靈魂卻萬裏挑一。”周顯有些得意，自己就是萬裏挑一的那個。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無須老者怔了怔，似是在回味這句話的出處。就連那須發皆白的老者，也在嘴裏咀嚼著這句話，越品越有味道。

  “小郎讀過書？”他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不像無須老者那麽尖細，帶著一種渾厚的味道。

  “讀過幾本，但不精。”周顯倒不是謙虛，而是實話實說，之前被老娘寵得太過，讀書懈怠，要不是換了個靈魂，恐怕到現在字都認不全。

  “這世上又有幾人敢說自己讀書精的？”須發皆白的老者搖了搖頭，看向遠處，不說話了。

  周顯遠眺了村中一眼，發現炊煙嫋嫋，家家戶戶都開始生火造飯了，他也不再耽擱時間：“我現在帶你們去看那塊空地，老伯，請跟我來。”

  “好，有勞小郎了。”無須老者從那句有趣的話中清醒過來，看他的眼神，欣賞中，帶著一絲絲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