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少女

  南風習習，天海青於一色。

  夏日慢慢，青石城堡閣樓外，少年側臥竹榻之上，侍女衛士靜立兩側，時不時添上些美酒，奉上時令瓜果，眾人頭頂的紅絲帷幔遮避住整個閣樓觀景台，四圍卻是早早掛起，免得影響少年遠眺，不小心遭了殃。

  “少爺，遠征艦隊前鋒已經抵達息風港了。” 一絲不苟的摻白金發向後梳起，身上的深黑燕尾長禮服加上深刻分明的臉龐，估摸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禍害。

  “嗯？這麽快。老頭，你說遠征軍這次帶了多少財寶回來，有沒有抓到一兩個黑皮精靈女王？”少年起身走下來，伸了伸腰，拍了一下老管家，“聽說，南邊那群黑皮卓爾在床上可是一個賽一個厲害，到時候分你兩個，別說少爺我不體恤你。”

  老頭一臉肅穆，“不怕的少爺，在這關納德群山間我赫爾曼·巴裏特也算小有名氣，等閑三五人不在話下，少爺隻管放心。”

  遠處，海鳥比翼而飛，船舶相疊而行，帆旗林立。一艘軍艦正在繞港而行驅逐駛離港口的船隻，帆布上描著碩大的家徽，粗重的圓形火焰黑邊包裹著火色的野薔薇，五瓣薔薇花肆意盛開，周邊群星點綴，隨著船帆迎風張牙舞爪。

  這朵野薔薇誕生於兩千年前精靈內戰不休，半獸人肆虐之時，誕生於人類追逐光明未來的前夜。一千七百年前她曾追隨啟明皇帝瓦爾基裏披荊斬棘，豎起過人類第一個強盛王國的大旗；一千五百年前也曾和太陽之角康納理維士·啟明一起翻越常年積雪的弗雷神山，驅逐半獸人；千年前更是在終末戰爭中流盡鮮血，血脈幾乎斷絕；如今，她在關納德群山間矗立，繁衍與昌盛。

  少年收回遠眺的目光，擔憂的看了一眼管家老頭，語重心長道：“老頭，老了就要服輸，不丟人。”

  管家老頭仔細想了想：“少爺說的是，那就改成等閑之輩不在話下好了。”

  少年瞅了一會，見老頭麵不改色，便轉頭向後喊道：“珂洛艾，你爹要找小老婆了，不要你了。”

  穿著一身輕甲的淡金色長發少女恨的牙癢癢，瞪了一眼大呼小叫的討厭鬼，偏過頭不理會。珂洛艾一直覺得父親大人跟者這個討厭鬼實在是委屈，父親大人那麽正直嚴謹，英勇公正，卻要跟著一個從小到大沒個正行的小少爺，像現在這樣還要委屈求全，越想少女就越惱怒，再次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見狀也委屈的不行，想著大爺我好心好意替你操心，怕你被後媽欺負，真是不知好歹，將來就該被後媽，不，後媽加你爹一家子天天呼來喚去。少年想要瞪回去又不大敢，那小妮子下手可是沒輕沒重，以前沒少被打，跑去找老爹告狀，結果又被老爹一頓揍，理由是連女人都打不過，丟盡黎明家的臉。小時候多次挑釁被打後，少年便一直認為管家老頭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上了一頭紅龍。不然珂洛艾怎麽會有那麽大力氣，萬能的提馬亞特，請降下神罰淨化褻瀆龍脈的罪人吧。一邊祈禱一邊將手指向管家老頭，“提馬亞特女士，請淨化罪惡吧！”

  天高雲淡，風平浪靜。老頭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猶豫，“提馬亞特女士不會回應一個黎明之子的祈禱的。”

  黎明家的少爺麵無表情的收回手指，轉身麵向大海，久久不語。老頭本想說一句少爺你已經沒什麽臉麵可以丟的了，不過又想想有些傷自家少爺的心，便立在少年身後，一起看向海麵，沉默屹立。至於珂洛艾則想著待會練劍的時候該下多重的手，下手輕了對不起自己良心啊。

  遠處，立劍壁直出大海，背依群山，遮住半邊海麵，清波扶裙，如遺世孤立。一銀白艦首突兀出現在轉角處，傳出一串號角聲，蒼涼雄厚，隨後一陣陣號角鼓聲接連響起，仿佛將軍陣前揮劍，騎士衝鋒。無論城堡上的眾人，還是港口匆匆忙忙的警衛行人，亦或行船上的水手客人，都望向號角聲處。

  如果有人此時前去立劍壁拐角處，便能看到那鋪滿海麵的龐大艦隊列線成陣，踏海而行，號鼓相應，如牆排進。旗帆遮天蔽日，顯得黎明家的野薔薇層層疊疊，上下起伏，好似無窮無盡的大潮拍岸而來，洶湧且無畏。

  當浩蕩的艦隊群駛出立劍壁，逐漸呈現在人們眼前時，便引來一陣陣歡呼和驚歎。盡管半年前遠征艦隊出發南征時就路過息風港，當時整個石堡的人都跑出去去看那大炮巨艦，那時還隻是一隊隊陸續經過的艦隊，就讓石堡的男女老少談論了整整月餘之久，畢竟龐然大物最是恐懼人心。此番看著整個艦群如大鯨漫步般緩緩雲集港口，那幾乎塞滿視線的銀白巨獸，讓人不禁啞然。喧鬧嘈雜之聲頓時一空，隻有艦船劃破水麵的壓迫聲在風間回響。

  “老頭，不是說隻有前鋒嗎？這是什麽？還有我和多明尼克·大柏格有仇嗎？他搞這麽大陣勢，嚇得我腿軟哦。”少年摸了摸臉，複而雙手揉了起來。看著港口外圍聲勢頗大的艦隊，雙眉略緊，多明尼克這趟去南方不會被精靈娘們給策反了吧！咋的，看這架勢，還想滅了大爺這石堡不成？

  老頭看著多明尼克的遠征艦隊嘖嘖讚歎，“少爺，你和咱們這位海軍中將還真的是有仇。”

  少年仔細想了想，遠山般的雙眉越皺越緊，“不對啊，多明尼克我記得他沒女兒啊？沒女兒我怎麽和他結仇？”

  “嗯嗯，聽說他有個徒弟，女的！”珂洛艾不知什麽時候也貼著城牆，斜瞄了一眼少年，幸災樂禍的翹起嘴角。

  少年回了一記白眼：“珂洛艾，侍女就這麽和老爺我說話的嗎，我要把你賣給東邊鐵森林的半獸人酋長。”

  “艾文·黎明！我珂洛艾·巴裏特將來是要成為大劍聖的人！鬼才會是你侍女，哼，妄想。”少女有些炸毛，拿劍捅了一下艾文。艾文瞬間捂著側腰咧嘴吸氣，“珂洛艾，你個暴力女，一輩子長不高的矮冬瓜，我就沒聽說過哪個劍聖還沒有自己劍高的，以後你就算是成了劍聖也是個矮人劍聖。”

  珂洛艾這次直接作勢舉劍欲砸，艾文向後一跳躲到老頭後麵，繼續挑釁道：“你別生氣啊，個雖然沒有劍高，但咱可以拿高跟靴湊合！”

  珂洛艾看了看躲在父親身後的討厭鬼，又看了看腳上的高跟靴子，收起了長劍，長吸一口氣，“父親，我想先回去，好好準備一下下午的劍道課。”管家老頭憐憫的看了眼少爺，笑眯眯的點點頭：“去吧。”珂洛艾也眯著眼睛看了眼艾文，笑了笑，轉身走了下去。

  “喂喂，老頭，我不被打死吧。”艾文被珂洛艾笑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剛剛珂洛艾可真像二姐，而二姐每次眯著眼笑的時候，就是艾文的童年陰影。

  當六歲的珂洛艾和父親來到黎明城之後，艾文就成功的擺脫了小矮子的稱呼，之後艾文每天就會高高興興的跑到珂洛艾家喊她小矮子，然後鼻青臉腫的回去。

  其實，少女如今也不矮了，背起那把巨人之劍，也隻是比劍矮一頭而已。傳聞巨人之劍原是巨人族勇士包爾所持，劍長兩米，寬十指，揮劍之時長有驚雷陣陣，於沙場之上所向無敵。艾文一直覺得珂洛艾的那把巨人之劍是假的，長倒是夠長，可是隻有三指寬，明顯和傳聞中的那把大劍不同。艾文偷偷看珂洛艾練劍時也沒見她能控禦雷霆，所以艾文又私下裏把那把劍叫蠢女巨人，因為少年覺得巨人族的女人應該也有苗條的，就像珂洛艾的劍一樣，至於長劍為什麽不能引起驚雷，艾文認為是像那些侍女一樣刻意追求身體纖瘦導致的營養不良，所以可憐的女巨人劍又得了一個蠢字。

  為什麽不是珂洛艾沒天賦？怎麽可能！艾文自九歲開始練劍，日日不輟，結果珂洛艾也同樣自九歲開始習劍後，除了剛開始的三年，其餘時間都是艾文被壓著打，一度讓艾文大受打擊。他可比她大一歲，個子也要高不少，所以她如果練劍蠢，那麽艾文就是劍道蛀蟲了，艾文是不可能承認自己是蟲子的，那珂洛艾怎麽會蠢呢？蠢的隻能是那把大劍。

  艾文看著少女拾階而下，如柳條依依。珂洛艾，古義春日風華者，十八歲的珂洛艾，是春雨初過，饒人心靜。

  “老頭，怎麽說？”見少女遠去，艾文又望向港口。

  老頭揉了揉腦袋，“少爺，半個月前，公爵大人發來了一份令函，讓依著石堡和息風港口建一座新要塞，新城臨海而建，需要同時控呃息風灣海域和關納德山脈，而新要塞的駐守海軍便從多明尼克的遠征軍中挑選。”

  艾文顯得有些意外，“不就一個小艦隊，至於如此小氣吧？”

  老頭攤手道：少爺前幾天不是去信要錢要人了嗎？咳咳，信使剛回來，公爵大人說修要塞的錢和人都讓多明尼克將軍帶來了。”

  艾文了然，“多明尼克？奪人錢財，大仇啊。”

  “還有工人呢，聽說遠征軍可是專門騰出了十多條大船用來關押俘虜。同時信中還說會讓多明尼克將軍留下近半艦隊在新要塞，可不是區區一個小艦隊哦。”

  艾文抽了抽嘴角，仇結大了啊。“我要是多明尼克，這會估摸著已經炸了這破石堡了。辛辛苦苦一趟遠征啥也沒撈著，反而把大半海軍身價搭進去了。走，我要親自去迎接我們的大財主大善人。”

  暖風號主戰艦上，黑發肅臉的多明尼克立在艦首遠觀息風港口，兩側立著兩名身著海軍軍官，一白甲，一紅甲。

  黎明公爵領位於日冕帝國南部邊疆，數百年來一直在抵禦幽暗半島上的黑暗精靈，廝殺不休，仇恨深種。分割幽暗半島與中庭大陸的關納德山脈控製權爭奪更是讓雙方死傷累累，白骨鋪路。兩百年間，曆代黎明公爵無不想攻進卓爾聖城，一勞永逸的解決掉黑皮卓爾們。為此，大戰十三次，小戰三百七十七次。其中七次越過白蘿絲河攻進卓爾精靈腹地，三次進入地下城，均功虧一簣。關納德群山下是遍及半島東部及北部的永眠雨林，永眠雨林內密布沼澤，瘴氣橫生，異獸穿行。自從卓爾們在大陸爭霸中失敗並退入幽暗半島以來，永眠雨林便是卓爾精靈的禦敵屏障。數次大戰中，惡劣的雨林氣候總是壓垮黎明大軍的最後一根稻草，當前方在地下城與守衛聖地的卓爾生死決戰的時候，後方的補給線卻在雨林中飽受淩虐，瘴氣、毒蟲、疾病以及卓爾遊俠都在不斷騷擾中飽受摧殘，後勤的壓力讓黎明大軍在地下城難以持久作戰，地下城昏暗的環境又使得地下戰爭被迫進入漫長的消耗期。三次進入地下城都無功而反讓黎明統帥不得不放棄夷平地下城的想法，轉而從海上對卓爾進行長期的消耗和掠奪。

  “將軍，艦隊全數集結完畢，補給艦已經進入息風港進行補給。”身穿紅甲的高個女子接到消息後，轉身匯報道：“另外，岸上來了人，說艾文·黎明待會會來迎接將軍。”

  旁邊穿白甲的，帶著銀邊眼鏡的男性少校小聲插了一句。“姐姐，不應該直呼公爵長子的全名，這樣不大好。”

  高個女子皺起好看的劍眉，盯著白甲少校道：“亞岱爾少校，現在是在軍中，沒有姐弟，為什麽不能，一個十九歲的小子？要我如何稱乎他？”

  亞岱爾被看得有些發怵，不過還是倔道：“是，斐奧娜上校，但艾文閣下是黎明家的血脈，亞度尼斯閣下的長子，而公爵長子生下來就是伯爵了。”

  斐奧娜把腰間長劍向下按了按，“那又如何，他又不像二小姐，卡茜歐琵雅閣下就比她無所事事的弟弟強多了，她才是合格的黎明伯爵。”

  亞岱爾一怔，啞然無語，女子襲爵，並非沒有，更何況是已經封被為伯爵的黎明家次女。

  黎明公爵亞度尼斯共有五個子女，長女塞茜莉雅，次女卡茜歐琵雅，長子艾文，次子亞爾林，幺女絲洛。

  卡茜歐琵雅·黎明排在第二，從小天賦出眾，是壓在姐妹弟弟們頭上的一座大山。教她學識的老師們向來讚不絕口，說她將來一定會是位賢者。在魔法一途上更是板上釘釘的七環大魔法師，將來說不定還可以再上一兩層樓，看看傳說境地的風景。黎明公爵也說過如果卡茜歐琵雅是男兒身，黎明領百年無慮。卡西歐琵雅十八歲成年那年，黎明公爵還是不顧非議，更無視日冕皇帝的問責，冊封她為白金宮伯爵，從那之後黎明領崇拜這位黎明家二小姐的人能從風暴之海排到西邊夢魘海去，尤其是對少女們而言，二小姐那就是黎明之光般的存在，黎明領的女兒家不差黎明領男人半分。

  而我們的艾文少爺，文不成武不就，魔法天賦更是沒有。其實艾文起先煉武也有模有樣，三年三鏡，可誰知到了氣血鏡之後死活破鏡不成，無法武氣外放，這讓整個黎明領民眾大失所望。

  黎明領需要一個背負的起三十萬戶領民的嫡長子繼承人，艾文身為長子，生來背負著黎明領三十萬戶領民的期望，可他學文不成，十年練劍 ，卻止步鍛體三鏡。當你背負眾人期待，卻無力前行，那麽期望有多熱烈，怨恨就有多強烈。千夫所指，不敢橫眉。

  管家老頭看著眼前換上軍裝的少爺，少有的感到安靜。少爺喜歡這一身，很喜歡。一米八的身高，顯得衣甲頗為合身，紅色鱗甲甲胄，黑色火焰紋邊。刻著野薔薇的胸甲緊束連至大腿，護頸斜向上豎起，連著兩邊護肩和護膊。長到小腿的腿裙側甲遮住馬靴上部，一手扶著腰間單手軍官細劍，是一套標準的黎明軍官製式盔甲。唯有腰後還別著兩把長柄細劍，既沒有騎士們的騎刀那般彎曲的弧度，也不像盾劍士們的長劍那般筆直，在傳統軍士們眼中顯得有些別扭。

  兩把劍是少爺的老師所授，一把劍長一米二，柄長四十厘米，全身近一米六之長。另一把長度隻有一米二，劍身九十厘米，劍柄三十厘米。兩者均劍身修長，形似禾苗，近似直刃，卻有弧度。刃開單邊，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一把小弧度的直刃刀。這麽古怪的劍也不知道那個貪酒的大賢者是從那拐來的，沒聽說中庭大陸哪兒有這樣風格的劍，優雅而致命。艾文很喜歡這兩把劍，向來劍不離身，很少放到空間法器裏麵。

  艾文十七歲那年，貪杯大賢者有次酒醉後把劍送給艾文，說是治不好你的毛病，隻能送你兩把劍了，老爺我一世英名都快要被你小子毀了。雖然隔天醒來心疼得很，卻沒後悔，隻是仔細囑咐艾文，兩把劍，一名東西，一名南北。東西長，南北短。

  艾文走了兩步，又退回去，摸著‘東西’想了想，卸下腰間的製式長劍，然後把‘東西’掛在腰間，後麵別著‘南北’，在鏡子前轉了轉問道：“老頭，少爺我這身俊不俊？”

  管家老頭看了看，點頭誠懇道：“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就沒見過比少爺還俊的後生。”艾文正要說老頭慧眼如炬，卻又聽見老頭厚著臉皮說道，“這一身有我當年的七八分神采。”

  艾文頓時氣笑：“滾。”

  黎明家黑發黑眼。

  艾文·黎明，男生女相，眉如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