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潮濕彌漫在空氣中，木床散發著腐朽的氣息，周遭還滴答滴答的落著水，張恩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眼前卻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一點光。

  “這是哪？”

  張恩輕輕的呢喃，或許是聽到了聲響，隔壁傳來了試探的回應。

  “兒子你醒了？”

  是誰？為什麽要叫我兒子？

  “兒子你沒事吧？”

  “我是媽媽啊，你還記得我嗎？”

  “媽媽，我什麽時候有媽媽了”

  張恩的記憶稍稍恍惚，但下一刻又被打斷。

  “你這腦子摔傻了吧我就是你媽啊，你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暈了，這不是請假在家裏休息嗎？”

  “哦，是這樣嗎？”

  張恩撓了撓頭，他的記憶裏好像隱隱約約出現些痕跡，記起了這麽一位母親。

  他生在一個三口之家，是一名上學的學生，每天上著學，準備高考。

  “媽，為什麽不開燈啊？”

  “？”

  “你這腦袋是摔傻了嗎？？我們是不能開燈的啊！”

  “完了完了，孩子他爸，孩子的腦袋真的摔傻了！居然連開燈這句話都說出來了。”

  母親湊到了張恩的耳邊，用嚴肅又陰沉的語氣說道：

  “我們這個世界，是不能接觸光的~”

  “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打開燈，一旦打開燈，會引發巨大的災難，你會死的！”

  “之前記載了這麽多因為開燈而死掉的事情，你都忘記了嗎？”

  “忘記了沒關係。”

  “現在記住就好了。”

  “千萬不能開燈？”

  張恩微微皺眉，他直覺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

  因為在他的腦子深處，似乎確實根植著這樣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開燈，隻要一開燈，就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情，他就會被殺死。

  千萬不能打開。

  “好的，媽媽知道了。”

  張恩沉重的點點頭，看向在黑暗中依稀現形的臉，確定道。

  “真乖，真是個好孩子。”

  “那你再好好休息休息，我們今天下午就去上課學習，馬上就要高考了，成績可不能落下。”

  “來，我們先來吃飯。”

  媽媽攙扶著張恩，因為在極其黑暗的環境下，所以為了方便行走，地上空蕩蕩的，在手臂高度的地方，設置了一個扶手，可以循著這個扶手去到任何地方。

  “你看，上麵這個就是燈，我們絕對不能打開。”

  媽媽指了指天花板，張恩抬起頭，發現一個燈泡倒掉在天花板上，因為太黑了，所以張恩看不見前邊的東西。

  說來也是奇怪，人一般是會適應黑暗，然後在黑暗裏逐漸視物，這是一個光線適應的趨勢，可是這一次，張恩並沒有。

  他隻覺得麵前越來越黑，越來越黑，黑到像在眼前帶了一個麵罩，隻能從麵罩的紗洞裏麵勉強視物。

  也難怪要設置這些扶手了，摸黑著走路，說不準就摔倒了。

  因為在黑暗中過了非常久，所以大家其實都根據黑暗發展出了適當的生活方式，張恩在攙扶下來到桌子邊上，摸著碗和筷子，開始夾菜。

  無論如何安排，無法視物都讓張恩感覺很不方便，而且有一種違和的感覺。

  “我這是怎麽了”

  張恩心裏嘀咕著，心想著自己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為什麽這會一下子不適應了。

  盡管覺得自己的念頭很奇怪，但心底的執著卻更奇怪，張恩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伸出手，想要拉一拉燈的按鈕，打開這盞燈。

  “你要幹嘛！！！”

  尖銳的叫聲嚇了張恩一跳，張恩的手瞬間停頓，而媽媽更是痛罵道：

  “你是忘記我剛剛的教誨了嗎？？千萬不能打開燈，千萬不能！”

  “打開燈，我們都會死的，我們都會死！”

  不能打開燈。

  這個念頭像烙印一般印在了張恩的腦海裏，他的手微微抽搐，進退兩難，在一番糾結之後，終於還是放下了手。

  他將手收回，放回了桌子上，拿起了筷子。

  嘴裏還嘟囔著：

  “不開燈怎麽吃飯啊這麽黑。”

  “這孩子傻了，居然想開燈！怎麽就講不聽呢！說了絕對不能開燈啊！”

  “算了你別吃了，去上學，給我去上學，別拉著我一起死！快給我滾！”

  伴隨著媽媽的咆哮，張恩終究還是沒有胃口了，放下沒有動彈的碗筷，摸著扶手朝著門口走去，憑借著僅有的一點視覺，拿起了自己的書包，隨即擰開門，朝著門外走去。

  這還是他媽嘛怎麽這麽凶。

  沒有太在意，張恩看向了門外。

  其實他在期待，他本來應該可以看見明媚的陽光，這樣他就可以看見東西，就不用撞來撞去了。

  隻是事實讓他有些失望因為這是黑夜。

  我們居然是黑夜上課的

  真是奇怪。

  張恩背著書包，在這濃鬱的黑夜裏前行，這個世界的月光格外的微弱，張恩你能看見天空中有一個點，而地麵更是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好在因為天太黑了，路麵也沒有交通工具，隻是一個又一個的少年郎，背著書包，摸著路邊的欄杆前進。

  怎麽會什麽都看不見呢

  聽著周圍孩子們的說說笑笑，他們好像很享受上課的路程，隻是疑惑在張恩的心頭再一次的興起，他又開始懷疑。

  這符合常理嗎？

  “林夢來了林夢來了！”

  “快，快走，她是一個怪物，她是一個怪物！”

  張恩的耳朵微微一動，聽見了周圍的討論聲，以及他們的腳步聲逐漸加快，隔壁的幾條欄杆湧過一群小孩，他們互相推搡著，穿過了張恩。

  發生了什麽事情？

  張恩稍稍駐足，而其他孩子呼嘯而過。

  “哎呀！”

  輕輕的碰撞撞在了張恩的後背，緊接著一聲嬌喝，讓張恩意識到是因為太黑，有人相撞了。

  “沒事吧？”

  張恩回過神，眼神空洞，摸索著摸到了一雙小手，旋即握緊。

  “你不怕我？”

  張恩一愣，反問道：

  “我為什麽要怕你？”

  她想了想，隨即怯生生的說道：

  “我就是林夢。”

  “他們跑那麽快就是因為我來了，可是你怎麽不跑呢？”

  “我為什麽要跑？你幹了啥？”

  聽見張恩的反問，林夢一愣，她坐在地上，頓了很久才說道：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

  “我打開了燈。”

  “你打開了燈？”

  張恩心中湧起了巨大的好奇，他將林夢從地上拉起，然後將林夢的手放在了扶手上，好奇的問道：

  “那你能跟我講講，開燈後會幹嘛嗎？”

  “沒沒什麽好的。”

  林夢好像對此諱莫至深，不敢多言，隻是擦著張恩的身子，從另一側走了過去。

  前方又響起了因為林夢靠近的驚呼和追逐，像有怪物靠近。

  張恩看著林夢的離去，滿是疑惑，又若有所思。

  不是說打開了燈就會死嗎？

  為什麽林夢沒死？

  “鈴！”

  鈴聲響起，張恩這才記起，上課時間快到了。

  他加快腳步，趕上了前麵人的步伐。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張恩也逐漸熟悉了這樣的生活。

  黑暗，不可視物，做所有的東西都要在極致的黑暗之中。

  而且天空永遠都是極致的黑，隻有時鍾勉強辨識著白天還是黑夜。

  這樣的生活小心翼翼，卻又習以為常。

  隻是不知為什麽，張恩覺得眼前的世界相比幾天前好像更黑了，張恩之前還會借助眼睛視物，隻是現在，更多的是利用其它部位。

  他很少用眼睛了。

  坐在課堂裏，老師的聲音在講台上洪亮的講著，書本上是凸起的盲文，記載著知識和故事，張恩沒興趣摸字，隻是發著呆，想著自己的事情。

  譬如，這個世界為什麽不能開燈，如果不能開燈，為什麽又要有燈？眼睛用來幹什麽的？

  開了燈之後，會遇到什麽事物？會遭遇什麽樣的困境？

  張恩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最後在下課前再強調一遍。”

  老師又用鏗鏘的聲音強調道，語氣嚴肅，整個班級都為之一靜。

  “我們絕對，絕對不能開燈，否則會引來很大的災難，死亡隻是一件小事，更重要的是牽連他們。”

  “我們一定要小心，不能開燈。”

  “明白了嗎！！”

  “明白！”

  課堂響起了響亮的叫聲，張恩有氣無力的附和道，和他一個模樣的，還有坐在身後的林夢。

  林夢一聲不吭的，蜷縮在後座上，因為太黑，看不見表情。

  張恩也試過和林夢搭話，但除了第一天在路上遇見，後續她就再沒有講過話了，特別是關於“開燈後”的世界，她隻字不提，眼裏全是恐懼。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我們就下課！”

  “謝謝老師，老師再啊！！！”

  隔壁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整個教室為之一滯，隻聽見隔壁一陣騷亂，哭聲混雜在一起，滿是災後現場的模樣。

  張恩聽見叫聲，連忙衝到了隔壁，他看向教室，隻有一片狼藉。

  “發生了什麽？”

  “小月她開了燈！”

  “她不小心在下課時觸碰到了開關，雖然她很快就關閉了，但就這麽一瞬間，她就，她就消失了”

  消失了？

  “大家別慌！”

  就在這個時候，老師的聲音傳來，哪怕是老師，他的聲音裏還是夾雜著恐懼與害怕。

  “大家，大家都知道後果了嗎？”

  “在打開燈後，會麵臨各種難以預料的事情，可能瞬間就會死掉，也有可能會經受難以忍受的折磨，可能隻是連累你自己，也可能是殺死全部人。”

  “所有開燈的行為，既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其他人的不負責！”

  “小月這是罪有應得，還好沒有連累到其他同學”

  “我們一定要記得這個教訓，絕對，絕對不能打開燈！聽到了嗎？？！”

  “是！”

  哭聲和叫聲混雜著，大家終於從恐懼中走出，或許也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事情，大家的接受能力還是非常強，隻有那幾位正麵看完全部過程的同學還心有餘悸。

  “行了，都散了吧。”

  人化作鳥獸散去，隻留下了張恩回味般的三番兩次的看向了場地，想要找出開燈後的蛛絲馬跡。

  人就這麽消失了嗎？

  會發生預料不到的事情，或是消失，或是災禍，隻要開燈，便會有災難發生。

  那作為開了燈，還活下來的林夢，她看到了什麽？

  張恩回過頭，黑暗中，他依稀看見了一雙眼睛，盯著他，然後離開。

  張恩勉強認出了這是林夢，她也待在這裏等了很久。

  她在看什麽？

  如果說這一次小月開燈，是因為意外。

  那林夢是為什麽開燈？

  張恩總覺得有一個謎團籠罩在整個世界，心被一塊大石壓得喘不過氣。

  或許，真的得和林夢進行一次對話了。

  張恩摸著欄杆，朝著前方跑去。

  心裏心事重重地張恩追著林夢，朝著前方跑去，好在林夢沒有跑太遠，或者說，她有意無意的在等待張恩，才讓張恩追上。

  “林夢，你等等我！”

  “張恩，有什麽事嗎？”

  林夢回過頭，因為太黑了，所以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隻是的看向了張恩。

  “沒，我就是想問問你，你之前開燈看到了什麽東西。”

  “你為什麽一直想知道開燈後有什麽，難道你不害怕嗎？”

  “我害怕什麽我又沒開燈，我隻是知道而已。”

  “但是知道，有些時候就意味著好奇，好奇會害死貓。”

  “如果什麽都不知道，可能會過得更好。”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旋即林夢再確認了一遍。

  “你確定還想知道嗎？”

  知道，就相當於好奇嗎？

  “我想知道。”

  “因為我總有一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

  “所以，告訴我吧。”

  “好。”

  林夢聽見張恩的態度這麽堅決，便沒有再堅持，她摸索著，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個本子。

  “這是我的日記，或許，你看完後，就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林夢將這本本子鄭重的交給了張恩，旋即後退一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張恩看著林夢離去的背影，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看著手中的本子，輕輕撫摸著上麵的盲文。

  上麵寫著：林夢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