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驟涼。

  張恩和那張臉隻在咫尺，能清晰的看見她幹癟的嘴唇，上麵浮起的白色死皮，幹燥的厲害。

  隻是她黑色的雙眼中若有若無的露出著憤怒，手緊攥著那蠻是劃痕的手機，那散發的寒冷氣息快要結成寒冰。

  她似乎很想發起攻擊，隻是她沒有，她僅僅是舉起了手機，透過手機再次和張恩說道：

  “接下來輪到你了。”

  沙啞的聲音在兩部手機裏回蕩，銳利的噪音讓張恩猛地抽搐了下臉頰。

  執念的限製嗎......

  一定要通過打電話的形式來進行交流，而沒有破壞規則的情況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發起攻擊。

  張恩愣了愣，隨即問道：

  “我選真心話。”

  “你的執念是什麽？”

  張恩直截了當的問道，知道鬼的執念是解決鬼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但這麽直接的詢問，實際上有可能會引起鬼的暴動，這其實也是一場賭博。

  電話仙的眉頭一跳，她並沒有暴起，這個問題還處於她的容忍範圍之內。

  “打電話。”

  她沙啞的問道，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她就轉變眼神，那黑色的眼珠子盯著張恩，用勝券在握的聲音說道：

  “接下來輪到我了。”

  “我選擇大冒險。”

  “我要你，取下你的腦袋......你能做到嗎？”

  電話仙要通過大冒險的方式讓張恩自殺......這是在規則內的行為，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陷入悖論，取下自己的腦袋是死，不取下腦袋就會遭遇鬼的襲擊，隻有死路一條。

  但剛好，張恩就這麽巧能滿足電話仙的要求。

  “這個簡單。”

  張恩從懷裏掏出無頭娃娃，然後無頭娃娃根據張恩的指引，泄露出一股子壓抑的黑暗，纏繞在張恩的手上。

  張恩用黑氣迸發的手，用力一拔自己的腦袋，在電話仙瞠目結舌的眼神下，取下了自己的腦袋，那一刻還發出清脆“啵”的一聲。

  “呐。”

  張恩的腦袋張了張嘴，說道：

  “大冒險完成了。”

  “啪嗒。”

  電話仙的電話摔在地上，她的臉色也更加陰沉，似要滴出黑水。

  “現在該輪到我了吧。”

  張恩將腦袋放回了脖子上，隨即一本正經的跟電話仙說道：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旦城的冬天加上鬼的冰涼，讓整個教室如履冰庫。

  張恩在思考，他選擇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這裏他有兩層考慮。

  他完全可以借助鬼的規則性，提出大冒險“自行解除執念”或者“交出獎勵”這種直接的辦法讓鬼選擇，這實際上也是運用了悖論，這是常見的方式。

  隻是這樣一來，其實電話仙就一定會暴動，發起攻擊。

  而第二層，是基於電話仙剛剛的回答，她的執念是“打電話”。

  基於此，他隱約的猜到了電話仙的執念，同時他也很好奇。

  所以他還是選擇了真心話。

  “我選擇真心話。”

  張恩頓了頓，接著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我想知道，你到底在等誰的電話？”

  這是張恩的猜測。

  既然跟電話有關，那就隻有這一種可能，這通來電對她很重要，她寧願終身的守在這裏，寧願守到自己都記不起當初的緣由。

  張恩用銳利的眼光看著電話仙，等待著她的反應。

  果然，電話仙終於體現出了不同的情緒。

  那是悲傷。

  盡管她的嘴角總是固定著那標準的微笑，但她那雙純黑的眼睛，卻讓張恩感受到了悲戚。

  或者說電話仙沒有體現出任何的變化，她的身體，她的姿勢，她的表情，她的所有一切都沒有變。

  隻是感覺變了。

  她愣了愣，蹲下拿起了手機，然後將手機放到了耳邊。

  她等了很久，像是在發呆，又像在思考，過了好一會才用那依舊用那沙啞的聲音，做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決定。

  “我回答不了這個真心話。”

  “所以我要接受懲罰。”

  電話仙的話語剛落，她的身體邊產生了消失的變化。

  她從底端開始，身子變得虛幻，化作一顆顆細小的黑塵，消散而去。

  顯然，這個懲罰很重，重到足以讓她付出慘痛的代價。

  但即便是這樣，她也依舊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張恩歎了口氣，一方麵感慨這次事件的解決，一邊又感慨著電話仙的抉擇。

  這真的這麽重要嗎？

  她為什麽要守在這裏，為什麽要等著別人撥通“44444”，為什麽要回撥，為什麽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或許事情很簡單。

  她一直在等一個人，要和他通哪怕一次電話，問他哪怕一個真心話。

  但她沒有等到。

  所以她一直等。

  是誰，她不肯說。

  她到底要什麽問什麽真心話……好像也已經不重要了。

  那個“人”用回避，說出了他的真心話。

  隻是總有人會覺得“真心話”比“真話”來的真。

  殊不知“真心話”隻是遊戲，“真話”才發自真心。

  “其實你很漂亮，剛剛我是激你的。”

  張恩看著消散的電話仙，說出了這番話。

  電話仙沒有說話，她看著張恩，黑色的眼珠子流露著複雜。

  她第一次眨了眨她的眼睛，旋即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張黑色的小塊扔給了張恩，然後她的身體化作一股黑色的碎屑，消失在來空氣之中。

  她是消失了還是轉移陣地了？沒有答案。

  張恩蹲在地上，將這些小黑塊撿起，看模樣應該是電話卡，這麽多電話卡應該是對應很多的電話號碼。

  作為導演，張恩能瞬間腦補其全部的來曆。

  她一定換了很多張電話卡，給那個“誰”打電話，因為隻有陌生的電話卡他才會接。

  她第一個問題問美不美，是覺得自己太醜了，所以被拋棄。

  這也是張恩最後對電話仙說的原因，他要告訴她，真心話真的能撒謊，真的不是她的錯了。

  張恩鬆了一口氣，感受著周圍寒冷的散去，明白事件已經結束了。

  眼下就得去隔壁看看，阿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是這時，一聲尖叫劃破了天際。

  “阿梓！”

  隔壁傳來紛紛的腳步聲，顯然隔壁發生了大事。

  是發現了鬼嗎？

  張恩收拾好情緒，調整好口罩後，走到了二班。

  ……

  ……

  “發生了什麽了嗎？”

  張恩急匆匆的衝到隔壁，裝出很驚訝的模樣。

  “哎呀，這怎麽回事啊，阿梓怎麽暈過去了啊？”

  “阿梓，阿梓，你快醒醒啊！”

  寸頭托起阿梓的身體，量了量他的鼻息：

  “氣息還很穩定，隻是暈了過去，沒有生命危險。”

  還好……

  張恩暗自吐出一口氣，果然沒事。

  既然隻是暈過去了，那就好圓……隻是這幾個人怎麽像沒事人一樣？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呢？

  張恩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隻是暗暗的往下看，準備跟著節奏走。

  大家也都聚焦在阿梓的身上，沒有在意張恩的異樣。

  “都怪你寸頭！誰叫你出的餿主意啊！”

  大胸妹西瓜惱火的拍寸頭的後腦勺，寸頭嘟囔著嘴，摸了摸後腦勺，委屈巴巴的說道：

  “誰知道他膽子這麽小嘛～”

  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張恩眉頭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咋回事，但很快這四人就給他解了惑。

  “都是你出的這餿主意，要我們來騙他，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那你們可不能怪我啊，當初是我們一起決定的這事。”

  “不是……我能不能稍微打斷一下，這到底是什麽事啊？”

  張恩實在忍不住了，舉手問道。

  而西瓜看見張恩後，略帶歉意的說道：

  “抱歉啊恩先生，這一趟讓你失望了。”

  西瓜看了一眼地上的阿梓，隨即建議道：

  “要不我們去走廊說吧。”

  “恩。”

  兩人走到走廊，西瓜又看了眼房間內才說道：

  “恩先生，其實你並沒接到鬼電話……甚至沒有撥通對吧。”

  “這不是召喚失敗了，而是其實這一次的鬼儀式，就是我們策劃出來欺騙阿梓的，隻是我們不知道他會找來你，讓你有了不好的體驗。”

  “可你們為什麽要騙他啊？”

  “這件事說來話長啊。”

  西瓜接過了話茬，看著阿梓，歎了口氣，有些落寞和不甘心。

  “如果你了解過阿梓，就知道他是一個非常熱衷於鬼的人。”

  “我們起初也是相信有鬼存在的人，所以才會抱著滿腔熱血，創建了這個聚靈遊戲社。”

  “但隨著一次次的探靈，一次次的失敗，便接受了世界上是沒有鬼的這個真理。”

  “隻是阿梓還是那麽單純，又或者說有責任感，他覺得是他老是被騙，才帶著大家一起浪費時間，一方麵他見不到鬼，一方麵又覺得有愧於我們。”

  “這一切我們都看在眼裏，既然我們已經不得已接受了現實，但是如果能保留下最後一個種子，保留一個還相信鬼的人，那我們也不算失敗。”

  “所以我們組織了這一次的探靈，然後我們四個人提前改掉他手機裏的備注和快捷電話，然後躲在隔壁的房間，偽裝成電話仙和阿梓交流。”

  說完計劃後，寸頭無奈的說道：

  “可我們哪知道阿梓膽子這麽小，總是說著要見鬼，結果我們接到了他的電話後，按照流程回撥電話，結果根本沒人接，過去一看，好家夥，他直接暈倒了。”

  “聽到電話鈴聲都嚇得暈倒，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見鬼了。”

  張恩嘴角抽搐，心裏想著這幫小夥子想法還真清奇，這樣的計劃都能想出來。

  隻不過這倒是省了張恩不少的事情，不用再去瞞了。

  但也有顧慮。

  張恩看了看教室裏的阿梓……阿梓肯定不是因為接到電話就暈過去，因為按照邏輯，阿梓是唯二撥通了44444電話的人，而且鈴聲也確實響了，想必他已經見到了鬼，好在這鬼不以殺人為目標，讓他逃過一劫。

  他切切實實的看見過鬼，還是得找個東西糊弄他啊～

  “阿梓，阿梓，你醒了嗎？”

  教室裏傳來新的消息，隻見地上的阿梓皺了皺眉頭，旋即迷茫的睜開了眼睛，呢喃的說道：

  “我這是怎麽了……”

  “你被鬼嚇暈了唄，哼，我們全部人就隻有你被嚇暈了，沒想到你的膽子才是最小的。”

  “是嗎……你們都見到了嗎？”

  阿梓笑了笑，看起來有些虛弱，但眼中滲出了開心。

  “我都說了，這個世界是有鬼的嘛，你們還不信。”

  “對對對。”

  大家附和，旋即關切道：“你暈倒了，趕緊回去先休息吧，我們明天再討論經曆什麽的，這一定會成為我們最有意思的回憶。”

  “是啊……”

  阿梓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周圍。

  一定會的。

  阿梓被攙扶著走出了房間，旋即他看了一眼張恩，沒說什麽，隻是跟同伴有說有笑。

  大家再次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校門，這一次好像都很放鬆。

  張恩就站在路邊，看著阿梓和他們告別，靜靜的等待阿梓的到來。

  張恩知道阿梓是一定會過來的。

  因為他也是很聰明的人。

  “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和我朋友說幾句話。”

  “那不行，你去說，我們待會送你回宿舍。”

  “好叭。”

  阿梓挑了挑眉，隨即轉身走向了路口的張恩。

  “恩先生。”

  阿梓像當初在咖啡廳一樣，氣喘籲籲的跑向了張恩。

  “恩先生，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說吧。”

  其實張恩一開始還想著糊弄阿梓，但當看見阿梓的表現時，他就明白說什麽都是多餘的，因為阿梓是明白人。

  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恩先生，你也見到鬼了吧……或者說，你就是想見到這隻鬼。”

  “是的……其實你一直都知道他們的計劃對嗎。”

  “是的。”

  阿梓撓了撓頭，嘟囔道：

  “有這麽明顯嗎。”

  “我確實是配合著他們的計劃，隻是沒想到真的會見到鬼……見鬼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們沒看見也是好事。”

  “恩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會說出去的，這是秘密。”

  “因為真心話大冒險還有一個規矩，就是真心話絕對不能告訴局外的人。”

  張恩看著阿梓的眼睛，將想說的話咽回，隻換了一句：

  “謝謝。”

  張恩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有些時候真的會錯。

  譬如他剛剛自以為是的勸誡電話仙，不要糾結在遊戲裏。

  但這個遊戲對他們或許真的很重要。

  像阿梓，堅守著遊戲的底線。

  像電話仙，堅守著遊戲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