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蹲在黑暗中，蹲了很久。

  這是一片無盡的黑暗，無論王玲朝哪個方向跑，都隻有黑暗。

  盡管在這片黑暗中奔跑，王玲的身體不會累，但她的心會累。

  這是哪？

  王玲跑累了，便呆呆的蹲在地上，等待著別人的救援。

  可能是她的爸媽，可能是張五，可能是其他人。

  雖然是一片黑暗，但並沒沒有聲音。

  她依稀能聽見一些咒罵和怨恨，似乎是討論她的身體。

  “什麽，她根本沒有懷孩子？”

  “我和她做了這麽久，她根本沒懷上？”

  “對啊......而且她的腿，沒有大價錢是治不好的，而且我也沒法治，得去鎮上的醫院才能治。”

  “保險估計，恐怕得二十萬。”

  “二十萬？！！”

  這個喊著“二十萬”的人聲音很耳熟，但又很陌生，讓王玲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聽見了那短暫的對白後，王玲又感覺變了。

  原本是溫暖的黑暗，她能感覺到厚厚的一層棉包裹著身體維持熱量，但現在，她被搬到了一個潮濕陰冷的地方。

  這個地方很冷，又很熟悉。

  她想回家......

  王玲坐在地上，呆呆的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可能是一瞬間。

  周圍的黑暗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白。

  她要醒了。

  ......

  ......

  王玲摸了摸後腦勺，碰到後發出些許的呻吟，好像有個傷口。

  王玲轉頭，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裏是柴房。

  她又回到了柴房裏。

  怎麽回事？

  王玲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想要站起......卻發現雙腿根本不聽使喚。

  王玲看了看自己的雙腿，腿就在那，可卻不聽王玲的指揮。

  王玲的記憶隻停留在了摔下懸崖的那一刻，然後她就什麽都記不清了，眼下隻能呢喃道：

  “我的腿怎麽了？”

  “我為什麽又在柴房裏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王玲想要走，可根本使不上勁，沒有辦法，王玲隻能張開嗓子，用幹裂的嗓子，像鴨子一樣呼喚。

  “張五......”

  “張五！”

  “有人嗎！！附近有人嗎？！幫我叫叫張五！”

  “張五！”

  “砰！”

  “叫什麽叫，不要命啦！”

  突然間的謾罵讓王玲啞住了聲音，她能聽出裏頭的厭惡和不耐煩，王玲很害怕，但更多的是不解。

  大家都怎麽了？

  “張五......我害怕。”

  王玲不敢喊，隻敢細細的叫著，聲音顫抖，身子前傾，因為控製不了腿，看起來就像一條死魚。

  “別叫了別叫了，真是煩。”

  這次回應王玲的是一位女人的聲音，但比起男人的聲音，這女人的聲音讓王玲更詫異。

  這是誰？

  張五家裏怎麽會有女人？

  很快，聲音的女人就打開了門，透過陽光，王玲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模樣。

  這個女人紮著兩條麻花辮，看起來有些可愛，但臉上卻有著生硬的平靜，看著王玲，沒有表情。

  王玲扯了扯嘴巴，勉強露出笑容，看著有些卑微，低聲下氣的求道：

  “你是誰？”

  “可以幫我叫叫張五嗎......告訴他我醒了，我很害怕，他能不能幫幫我。”

  “我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的腿動不了了？”

  王玲近乎哀求般的懇求道，或許是這份哀求讓王玲看著楚楚可憐，女人平靜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表情，露出些微的同情和不忍。

  她解釋道，話卻讓王玲震驚：

  “我是林三......我是張五買回來的老婆。”

  “什......什麽意思？”

  王玲側過頭，想要聽得清楚些，她覺得她聽錯了，隻是身子的顫抖暴露了她的無助。

  “唉。”

  林三歎了口氣，看著王玲，臉上動容。

  “我聽說過你的故事。”

  “那天，你摔下山崖，摔斷了腿。”

  “而且你的肚子裏也沒有他的骨肉，他不想要一個殘疾老婆，就買了我。”

  林三一字一句的說道，王玲愣了愣，張了張嘴，過了許久，才問出一句：

  “所以呢？”

  “沒有所以，這就是全部過程。”

  “吃了吧。”

  林三將碗放在王玲麵前，裏頭是不見米的粥水，隨即林三轉過頭要走離開。

  “不可能......張五不可能這麽對我，這都是謊言，這是你們偽造的謊言。”

  “我要見張五，我要見張五！”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都在阻止我和張五相見！！！”

  “你還不明白嗎！”

  或許實在忍不住了，林三一聲咆哮，止住了王玲的哀嚎。

  “張五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他就是個禽獸！他買回我的第一天就把我帶到你麵前，告訴我不聽話就是你這個下場。”

  林三的眼眶濕潤，她轉過頭，狠狠的罵道：

  “要不是你，我怎麽可能被拐賣，他就不用再買新老婆，我也能回家了。”

  “一切都是你的錯！！！”

  “這都怪你！”

  “什麽？不......”

  “不會的。”

  王玲目光呆滯，聽完林三的話後，久久不能相信......盡管林三說的很像真相，但王玲不相信，他不相信張五是這樣薄情的人。

  林三擦了擦眼淚，她不管王玲信不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她也要整理心情，做好飯菜，不然等到張五回來，又是一頓打罵。

  林三放下後想要離開，下一刻卻目光一滯，臉上瞬間換上了迎合的笑容，開口道：

  “張五，你回來了？”

  “嗯。”

  “張五......”

  王玲一愣，旋即眼中的光立刻匯隆，她費勁的撐起身子，用兩隻手帶動著身體，用希翼的眼神看向門外。

  果然，張五就在門外。

  王玲的身體湧進無名的力量，她扒拉著地板，朝著張五爬去。

  “張五，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張五，他們要把我關起來，不讓你見你！！”

  “王玲。”

  張五呢喃道，旋即快走兩步，衝到了王玲身邊。

  “張五......我......”

  張五衝到了王玲的身邊，看著王玲希翼的眼神，然後......抬起手，給了王玲一個巴掌。

  清脆的響聲響徹了整個村子，打紅了王玲的臉，與此同時，打碎了她心中僅存的僥幸。

  像是有一個瓶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裏頭裝著的水遺漏在地上，撿不回來。

  張五眼下像卸了羊皮的狼，凶狠的謾罵著：

  “賤女人，廢了我五萬塊錢，還敢跟我在這叫。”

  “再惹老子生氣，就讓你活活餓死。”

  “以後別想被老子混，在柴房裏待好，給我織點布什麽的，不然餓死你。”

  張五齜牙咧嘴的模樣讓王玲徹底清醒，她現在才明白，當初那個憨厚老實的模樣，都是偽裝。

  統統都是偽裝。

  她真的好傻。

  “把她給我拖回去，別再給放出來了。”

  聽見這個命令後，王玲突然回過神來，她掙紮著，趁著張五和林三不注意，爬向了遠處。

  她心中的美夢已經完全破碎，她要逃跑，她要逃跑！！

  她扒拉著黃土地，朝著遠處爬去，看見人就求救道：

  “救救我......誰能救救我？”

  “我已經殘疾了，可以放我回家了吧？我已經沒有價值了，讓我回去吧。”

  “我可以爬回去，不用人送，我可以自己爬回去的。”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王玲豆大的眼淚落下，她的手扒拉著黃土地，哭嚎著，爬到了圍觀的群眾邊上。

  她的雙腿拖出長長的痕跡，黃土將她的身體弄得髒兮兮的，她現在隻能祈求這些人還有最後一絲人性，能夠放過她這個廢物。

  在人群中，王玲一眼看見了那熟悉的女人。

  小翠！！！

  擁有同樣遭遇的小翠肯定能幫她的，肯定能！

  而且小翠在村子裏待了這麽久，一定有說話的權利，隻要她表態，王玲就有機會逃跑。

  哪怕一線希望也可以。

  王玲費勁的挪動著自己的身體，爬到了小翠的身體，隨即喘著粗氣，抬起頭露出諂媚的微笑，哀求道：

  “小翠，小翠......你幫我跟他們說說，他們肯定聽你的，我現在就是一個廢物，什麽用都沒有，放我走吧。”

  “我保證自己絕對不將事情說出去，隻要你們放過我......”

  王玲用希翼的眼神看著小翠，小翠抿著嘴，看著王玲，眼中流露著不忍和同情。

  她好像在猶豫，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直到......她不再掙紮，鬆開了拳頭。

  她後退一步，離王玲遠了些，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王玲......認命吧。”

  “認命或許你還能活著，可是反抗就真的活不了。”

  “是啊......認命吧。”

  “認命吧。”

  周圍的村民依稀的勸說道，那語氣總感覺是發自肺腑的勸誡，希望王玲做出正確的選擇。

  可在王玲聽來，這卻像無聲的嘲笑，更像是愚昧的虐待。

  “你們都是禽獸，禽獸！！！”

  “你們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王玲嘶吼著，紅著眼，像深山裏的狼，她撐起身子，看向周圍的村民，用自己的眼睛，刻下了每一個人的臉。

  “我記住你們了。”

  “你們都要遭到報應！！！！”

  “都會死的！！”

  “賤人說什麽呢！！”

  “嘴巴給我放幹淨點，連說話都不會說，小心撕爛你的嘴。”

  張五衝到了王玲身邊，直接給了她兩個嘴巴，隻是嘴巴能打啞她的聲音，卻不能讓她的眼神有半分動搖。

  “你一個瘸子能怎麽招？還想複仇啊？你不如想想你怎麽活下去？”

  “給我老老實實的，不然打死你。”

  張五吐了一口口水，吐到了王玲的頭上，隨即托起王玲的廢腿，朝著柴房走去。

  王玲趴在地上，盡管她撐不起身子，但她依舊盡力的昂著自己的腦袋，不斷的審視著周圍的村民。

  像一條毒蛇，盯緊了獵物，那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所有被盯上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明明隻是一個瘸女，可偏偏就是被嚇到了。

  於是所有人都沒有動，他們就這麽看著張五拖著王玲，拖進了柴房裏。

  “砰！”

  門被猛地關緊，隨即裏頭傳來打砸聲和接連不斷的謾罵。

  隻是奇怪的是，一開始還能聽見王玲的呻吟，但過了沒一會，便不再發出聲音。

  隻有張五單方麵的打砸，卻無半點反饋。

  大家都知道裏麵發生著很可怕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裏頭到底發生著什麽事情。

  隻知道今天山裏的鳥紛紛飛走，並且沒有再飛回來。

  ......

  ......

  王玲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她隻記得，她蜷縮著身子，看著窗外的太陽一點點的落下，直到村子被黑夜籠罩，張五才咒罵著離開了柴房。

  王玲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哭了，她軟癱在地上，像條死蛇，隻有手指略微的抽搐證明她還活著。

  但也離死不遠了吧。

  王玲閉上了眼睛，她真的好累了，隻想好好的睡一覺。

  黑暗再次蔓延，她一閉一睜，再次回到了黑暗之中。

  和之前一樣，四周都是無盡的黑暗，但和四周又不一樣，在黑暗的中間，有一麵鏡子。

  這是哪？

  王玲爬起來，爬到了鏡子上，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

  好醜。

  這鏡子裏的人是誰？

  鼻青臉腫的，青一塊紫一塊，披頭散發，還有肮髒的泥塊。

  最重要的是那雙通紅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這是怎麽了？

  王玲嘴巴砸吧了會，想要忍著，但還是沒忍住，豆大的眼淚落下，這一次隻單純為了自己。

  如果能有一次機會，她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你想複仇嗎？”

  王玲一愣，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想。

  “你真的想複仇嗎？”

  王玲本以為自己需要思考，起碼需要思索一下，說這話的人是誰，他憑什麽能幫她。

  但是她沒有。

  她點了點頭，腦海裏隻有一個字。

  “想。”

  “幫幫我。”

  “我想複仇。”

  “好。”

  “如你所願。”

  沒有過多的交流。

  王玲看著鏡子裏的自救露出了詭異的笑，可王玲並沒有笑。

  隨即，她便眼睛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山林裏的風陣陣吹起，吹的樹葉颯颯作響，貓頭鷹站在樹上發出“咕咕”的聲響，時不時草叢裏還有動物穿梭的聲音。

  村子一如既往的平靜，白日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沒有影響夜晚的景。

  隻有那一輪彎月，像是染上了紅。

  瘮的發慌。

  瘮的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