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荒野觀煙火
作者:青花燃      更新:2021-06-10 16:04      字數:3556
  幽無命。

  那一瞬間,桑遠遠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幽無命怎麽會在這裏?!

  她剛要張口,那根冰冷的手指便輕輕摁住了她的唇。

  “噓。”他說。

  他伏下身,貼著她的耳畔,氣息冰冰冷冷,像蛇一樣。

  “為什麽緊張,”他說,“桑王女不是喜歡我麽。見到我,你不開心?”

  桑遠遠盡量表現得平靜。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輕聲問道。

  幽無命低低笑著,輕飄飄地說道:“來救你啊。我不來,你就完了。”

  桑遠遠僵硬地偏頭看他。

  “知道韓少陵怎麽說的?”幽無命笑,學著韓少陵的腔調說道,“殺掉那些蠱惑夫人的桑州人,將她鎖在無極殿,待孤歸來再處理。”

  他的氣息很冰冷,冷到了她的骨縫裏。

  他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起來,輕輕挑開一線車簾,示意她往後看。

  “你瞧,我路過的時候,借著風,給他們灑了一些瑩石粉。”

  他的語氣極溫柔,如同情人耳語。

  桑遠遠一望,頓時頭皮發麻。

  幾裏外,的確有人潮在無聲湧動,是一支數千人的軍隊。瑩石粉泛著淡淡的微光,從極遠處看,可以清晰地看出整支大軍的形狀。

  像一頭猛虎,準備吃掉她們這塊小小的肥肉。

  桑遠遠如墜冰窟。

  她依然難以置信:“怎麽這麽快!”

  葵仁至居臨關一線沒有囤兵,從葵仁整軍出發,最快也要天明才趕得上來。

  她都計算過了。

  幽無命貼上來,輕輕地笑:“你跟我走,你的人就不必死。”

  “否則?”她問。

  幽無命愉快地笑起來:“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省得便宜韓少陵。”

  他這般說著,當真抬手扼住她纖細的脖頸。

  他的眼睛極黑,在月色下,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唇色極紅,笑起來時,好看的唇形浮在白慘慘的臉上,當真像是傳說中畫了皮的惡鬼修羅。

  帶著一種極美麗的死亡氣息。

  桑遠遠頭皮發麻。

  “那如果跟你走,”她輕輕喘著,說道,“豈不是便宜了你。”

  幽無命一怔,旋即,笑得彎下了腰。

  “那就便宜我咯。”他鬆開了她的脖頸,輕輕替她拍背順氣。

  “好。”桑遠遠說,“但你要幫他們逃走。”

  “小事情。”

  他不知從哪裏取出一塊帶血的銀色令牌,很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拎著,取過矮桌上的那壺溫茶,咚咚咚地衝刷了一會兒,弄得滿地水漬。

  看著變得幹幹淨淨的銀牌,幽無命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把掛在脖頸處的麵罩往上一扯,遮住了羅刹容顏。

  他一腳踢飛了車門,抓著桑遠遠走到車轅上。

  靈姑等人驚得魂飛魄散,祭出兵器指向幽無命。

  “什麽人?!放開王女!”

  桑遠遠緩聲道:“沒事,是自己人。情況有變,即刻準備闖關。”

  幽無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煙火一放,你們便各自逃命,不要回頭,回頭很可能會死哦。”

  桑遠遠注意到,他的聲音變得粗啞了許多。

  此刻,靈姑等人也發現了身後那暗潮一般的大軍。

  “王女!屬下拚上性命,必定能護住王女!”靈姑滿臉抗拒,“此人……不是我們桑州人!屬下不放心!”

  桑遠遠輕輕搖頭:“就這樣。保命第一,見到父王,告訴他我無事,遲些便回。”

  靈姑還要再勸,桑遠遠豎起手,溫柔堅定地說道,“韓少陵心機深沉,你們千萬要替我勸住父王,萬勿衝動行事,以免落下把柄。”

  幽無命滿意地笑笑,抓住她的肋,輕飄飄地掠起。

  百丈外的草叢間,伏著一頭普普通通的雲間獸。他攬住她的腰,騎上雲間獸,向著身後的大軍迎去。

  很快,就到了近處。

  眼前這支軍隊訓練有素,行動寂靜無聲,恰好停在了一個既不會被發現,又不會放跑漏網之魚的位置。

  顯然根本不是那種匆匆派出的截殺隊伍。

  所以韓少陵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她想要逃走的?他故意將她放到了居臨關外,便是想要引桑州王闖關,好被他拿一個錯處吧!

  桑遠遠渾身冰涼。

  心中越是驚駭,她越是繃緊了脊背,讓自己坐得端端正正。

  身後便是幽無命的胸膛,他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條胳膊鬆鬆搭在她的腰間,呼吸時不時就從她發頂拂過,帶著冷冰冰的溫度。

  “知道嗎,”他側了頭,呢喃般在她耳旁說道,“很多人都想要你。”

  “但他們,心思都不純。”他哄騙一樣,輕聲低語,“他們想要的不僅是你,還有利益。我不一樣,我想要你,便是你,你這個人,活的,死的,都可以。你看,這才是真的喜歡。”

  桑遠遠隻覺脊背發寒。

  說話時,他已載著她,來到了追兵麵前。

  “什麽人?!”

  火光一閃即逝,照亮了桑遠遠的容顏。

  幽無命手一揚,把他剛才在她車裏洗幹淨的那塊染血令牌擲向對方將領。

  將領接過銀牌一看,急急行禮:“十五將軍!”

  韓少陵要殺的是那些桑州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媳婦,這次行動中,負責劫出桑遠遠的,正是神出鬼沒、從不以真麵目示人的韓十五。

  一切與計劃分毫不差,將領輕輕舒了口氣。接下來,便隻需要收割人頭了。

  幽無命繼續用略顯低啞的假音說道:“夫人我已帶出來了,我與她先行返回。”

  “是!”

  幽無命冷聲下令:“去,殺光那些桑州人。”

  “是!”

  大軍齊齊一呼,躍上雲間獸,向著前方衝殺而去。

  萬蹄奔騰,如風雷般從身旁碾過,隻餘一片揚塵。

  桑遠遠一動也沒動。

  “咦?”幽無命斜過身體,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驚奇地問道,“你怎麽不哭不鬧?我方才還想,若你哭叫,我回頭便縫上你的嘴巴。”

  他的眼神看起來倒是有些失望。

  桑遠遠:“……”這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她輕聲說道:“幽州王言出必行,既答應了救人,那就一定會做到。”

  他輕輕眯了下眼睛,聲音帶著笑:“哦,那我常說要攻下天都,殺死薑雁姬,你覺得……我會做到麽?”

  薑雁姬這個名字已在雲境消失了許多年。

  如今提到那個奇女子,人們隻會稱‘帝君’。

  桑遠遠看著他那雙黑而深的眼睛,很認真地回道:“我覺得你現在實力還不夠,得再等一等。”

  幽無命的眼中難得地浮起了真實的詫異,半晌,他笑了,嘀嘀咕咕地說道:“難怪敢說喜歡我,原來你也病得不輕。好吧,這些人,我都救。原隻想隨便放跑一個兩個的……”

  隻見他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小玉珠,在月色下發出瑩瑩青光。

  是傳訊用的符玉。

  他慢慢合攏五指,便見那些玉珠相互摩擦擠壓,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玉碎聲,像是爆豆子一樣。

  一簌簌粉末帶著青光,順著他的指縫流淌。

  一聲聲低沉的轟鳴響徹四野。

  不必回頭都能看見火光衝天。

  “這……”

  幽無命愉快地笑著,扯了扯韁繩,帶她回身望去。

  便見那支暗沉大軍中,像是開了花一般,雲間獸一頭接一頭被爆上了天,變成一團團燃著橙色光芒的大火球。

  黑暗空曠的荒野中,果然是放起了一朵朵煙花。

  居臨關被驚動了,城樓之上燃起無數火光,遠遠便能聽到城門開啟的匝匝聲。

  幽無命又取出一把玉珠,放到桑遠遠掌心。

  “試試。”他帶著幾分得意,慫恿她。

  一隻冰冷的大手裹住她的手背,握住五指,緩緩合上。

  青光透出指縫,前方的煙火更加燦爛。

  “好玩吧?”他伏在她耳畔,語氣輕快,帶著濃濃的笑意,好像在炫耀什麽玩具一樣。

  “你到韓都的第一天夜裏做的,對嗎?”桑遠遠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幽無命動作一頓,胸腔輕輕地顫動,“嗯”了一聲。

  那天,一連串事情令韓少陵焦頭爛額,平時冷靜理智的王者,在那個夜裏徹底放縱了自己,窩在無極殿和夢無憂一夜鏖戰,又將親衛都派到回雲殿保護桑遠遠,防著幽無命當真上門搶人。

  真正該盯緊的幽無命,反倒沒人管了。

  她喃喃道:“在雲間獸體內置入爆炸物,然後利用傳訊玉簡之間的靈蘊感應來引爆。”

  這個思路,可以說是很超前了。

  他隨手撫了下她的頭發:“真聰明,我的小桑果。”

  桑遠遠瞳仁收縮。

  靈姑隻提到過一次這個幼時昵稱,當時在場的,隻有桑州王派來守護她的那些人。

  所以,這些人中有幽無命的人。

  既有幽無命的人,想必,也會有韓少陵的人……原來,她是這樣暴露的。

  這就真不能怪她了。父兄從桑州派過來的人,她根本無從查起,隻能無條件地信任。

  看來雲境十八州的水,比她想象中更要深得多。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那一天之後,韓少陵再沒有和她聯絡。

  “可以告訴我你的人是誰嗎?”她偏頭看幽無命。

  他那雙黑暗深邃的眼睛裏倒映著一團團火光,像金色的重瞳,更有種別樣的綺麗。

  “桑三九。”幽無命沒有一絲遲疑。

  桑遠遠眼前浮起一張憨厚的臉。

  “那韓少陵的人,又是誰?”她的心髒怦怦地跳動起來。

  她緊了緊握起的拳頭。

  “桑四五、桑四六。”

  桑遠遠的心猛地一跳。

  這兩個人,身份很不一般。靈姑特意給她說過。

  桑四五和桑四六其實是桑遠遠的堂兄。他們的父親是桑州王的親弟弟。這位王叔向來不以王族自居,打小便把自己的一對雙生子扔進了軍營,令人一視同仁,該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

  這對雙生子爭氣得很,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就立下不少功勞,他們拒絕閑職,而是進入了近衛軍,做了桑州王的貼身親衛。

  一家子風評極好。

  他們怎麽會是韓少陵的人?!

  “該收取報酬了。”幽無命低低笑道。

  五根冰冷的手指,像蛇一般,爬上她的後腦,探入那黑雲般的發叢間,控製住了他的獵物。

  她被迫仰起了臉,幽無命伴著漫天煙火,扯下麵罩,重重吻住了她。

  他的唇是冰的,感覺就像被毒蛇親吻。毒蛇的尖牙磕破了她的唇,鐵鏽的味道彌漫,讓她忽略了毒蛇本身的氣味。

  他又將一捧玉珠握到了她的掌心,十指交扣輾轉,煙火更加絢爛。

  半晌,他鬆開了她,像蛇一般收回了紅信,怪異地看著她。

  “毫無技巧可言。韓少陵沒教過你麽。”

  桑遠遠沒接話。這種時候出聲解釋,豈不是更加挑起他的興趣?

  其實他的技術也很爛,自己還咬了自己一下,以為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