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朝議
作者:河邊草      更新:2021-01-30 16:13      字數:3235
  遇大事者,不謀於眾。

  情況一如蕭閬所料,當有人詳細的敘說了得到的探報後,隻稍微安靜了一會,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說起了自己的建言。

  因為事出突然,眾人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也沒有相互商討過,所以意見並不一致,甚至引起了不必要的爭吵。

  中書舍人張師範顯得很激動,他是江左有名的才子,唇舌便給,和人不斷的爭論,讓眾人煩不勝煩。

  這樣的場景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中書省在梁國大權旁落已久,無論是內史省還是尚書省都可以輕易的壓製他們,所以中書省的臣子們一直在努力尋求恢複中書的權威。

  在一些大事之上,中書表現的尤其固執,不願屈從於其他兩省,可一個兩個人的努力無關大局,隻是拖延了梁國的行政效率而已。

  蕭閬冷眼旁觀,在種種建言中體會著眾人的意圖,之外也在揣測著皇帝的心意。

  周法明也與他一般,並不多言,隻是和蕭閬不一樣的是,他認為半年多來說的已經夠多了,即便今日王世惲遠走帶來了變數,也並不足以改變他的立場。

  議論紛紛間,殿中的氣氛持續高漲,眼瞅著戶部尚書齊蘊與中書舍人張師範爭的麵紅耳赤,動了無名。

  一個開始攻擊對方無才無德,隻知道如布衣市井般斤斤計較,不足與言大事,一個罵對方好色之徒,隻曉得在石榴裙下打轉,何曾有半點為國之心。

  好吧,這兩位一個好色,一個慳吝,各自揭人短處,顯然間隙已深,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在天光殿中相互指責,幾如潑婦,讓眾人實實在在的看了回笑話。

  笑話不怕看,可著實不是時候,偏題的厲害不說,殿中之人其實各個都覺臉上無光。

  中書令吳文勝咳嗦了幾聲,睜著一雙好像剛睡醒的眼睛,慢吞吞的幾句話安撫住了像個鬥士般的中書舍人張師範,那邊的戶部尚書齊蘊吃了虧,還想趁機窮追猛打討些便宜,卻在尚書左仆射周法明的深沉目光中敗下陣來,氣咻咻的住了嘴。

  還好沒有動了拳腳……蕭閬嘲弄的想著,再想到之前諸王在時,一個個張牙舞爪,一言不合便要痛罵群臣的樣子,蕭閬倒覺著如今沒了那些粗鄙武夫立於朝堂之上,情形和諧了許多。

  可他卻也忘了,有張繡,董景珍等人在,戰事上的事情哪容其他人插嘴,更不會有這麽多的意見出現。

  換句話說,諸王去後,梁國朝堂上的爭競反而更加激烈了,朝局趨於不穩,爭吵的時候漸漸多於合作……當然了,也許蕭銑更喜歡看到這種情形吧?

  …………………………

  蕭銑俯視眾人,眉頭微微蹙起,並無喜怒流露,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但絕對沒到惱怒的程度。

  蕭銑也確實很放鬆,和蕭閬的感覺差不多,沒有了諸王的掣肘,他們的餘黨也被清理的沒剩幾個了,他覺著朝堂上的氛圍變得舒緩了許多。

  至於臣下們的相互指摘,也隻是氣急之下,君前有所失儀,他向來自詡度量恢弘,並不會在意這些小小的冒犯。

  當他擺了擺手,眾人便安靜了下來,蕭銑嘴角微彎,露出些笑意道“前年王世充敗亡,去歲李淵身死,風雲變幻,莫過於此……”

  說到這裏他歎息了一聲,接著道“今王世惲西投李定安,河南空虛有目共睹,半年來議論紛紛,也該有定計了,蕭卿,你向來智謀深遠,屢有卓見,不妨說說朕該如何呢?”

  周法明聞言,皺眉看了看對麵的蕭閬,心中道了一聲果然如此,皇帝的傾向已經很明顯了,他想用兵於河南,不然此時開口說話的就是他周法明了。

  蕭閬順勢起身,躬身一禮道“依臣之見,應盡快起兵,進據河南。”

  說完直起身來道“自至尊起兵以來,剿滅暴民,平朱璨於淮右,驅林士弘於江夏,之後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積聚日足,遂百姓歸心,豪傑競相來投。

  想昔日孫吳據有江南,常思北上中原,蜀漢領有巴蜀,也曾數出祁山,為何?江南富庶,巴蜀豐足,卻皆有偏安一隅之勢,若不能與人爭雄於中原腹地,早晚必為他人所趁。

  前宋齊梁陳,皆有諸侯之姿,與人隔江而治,也不過一時之興也,今至尊承祖宗之誌向,重又領袖江表,若不能奮戈北向,又與前朝何異?

  眾人畏懼者,不過李定安之兵勢而已,杜伏威,竇建德也因於此,不敢進據河南,此正顯我威勢之時,怎能怯懦?

  李定安兵鋒雖利,可以我看來,也不過逞凶一時而已,其人出身微賤,居於晉地一隅時還則罷了,今其方入西京長安,又得巴蜀,據傳西北李軌,梁師都也為其所並。

  正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以其卑賤之身而禦豪傑之士,敗亡隻在朝夕,還不自知,窺視河南,欲與我爭雄,此正其敗亡之始也。

  所謂天予弗取,自受其咎……此時河南空虛,竇建德逡巡不入,我若揮兵取之,一來可震懾竇建德,二來或可借東都洛陽,引李定安東來,隻需稍挫其鋒,關西群雄定會不甘蟄伏,擊其項背。

  到得那時,掃平天下,隻在須臾。”

  殿中很多人都在點頭稱許,這也顯示出一個冬天的辯論誰占據了優勢。

  即便周法明並不同意他的觀點,可在蕭閬準備多時的演說之下,也有些意動了,他和蕭閬其實是有著共識的。

  那就是李定安新入關西,立足未穩,也就是說擴張的腳步太急,難免絆腳,此時正是對其用兵的好機會。

  再加上杜伏威,竇建德都來信結盟,杜伏威也就罷了,竇建德肯定是被李定安給嚇著了,若不能趁此良機做點什麽,他們還有何麵目立於朝堂之上?

  可他與蕭閬不同的是久經戰陣,之前很多的探報上都說的很明白了,潼關,弘農可能聚有重兵。

  而從北邊天氣轉暖開始,晉地的糧草便在流水般運往關西,周法明可不會認為這些糧草都是給關西的百姓吃的。

  種種跡象都表明唐軍真嚴陣以待,不論針對的是竇建德,還是梁國,此時用兵河南都意味著將麵對一場大戰。

  他真心認為即便李定安在關西立足未穩,此時與其在河南地麵交戰也非明智之舉,如今天下精兵論起來,李定安當居其首。

  和其交戰,勝了也是慘勝,之後恐怕也會為竇建德所趁,敗了那就不用說了……所以不如避實擊虛,全力入蜀一戰當有八分勝算。

  而蕭閬所言又很動聽,若不趁此機會北上河南,被李定安占了先,形勢也會變得非常嚴峻,蜀中之戰也許還未有結果,這邊已經從河南南下江淮了。

  到時腹背受敵……難道還去指望竇建德相幫?

  一個冬天的時間,他一直無法說服皇帝和群臣同意他的戰略,關節上其實就在於此,東都的誘惑力隻是其中一個因素罷了。

  蕭閬語畢,再次向皇帝施禮,回去安坐,眾人表情收入眼底,他在心裏已經自得的道了一聲,大局已定。

  蕭銑也已然不再掩飾自己的心意,臉上笑意大盛,“卿之所言,甚合朕意……”

  接著轉頭看向周法明,“周卿可還有何話說?”

  周法明知道皇帝心意已定,這個時候再說什麽入蜀之類的話題,恐怕就有不知進退之嫌了,想想張繡的下場,周法明暗自歎息了一聲。

  “臣以為至尊若有意揮兵河南,有些事必先未雨綢繆才好。”

  蕭銑稍稍鬆了口氣,周法明還是難得,不像張繡等人一般,隻知道耀武揚威,絲毫不顧君王臉麵。

  笑著點頭道“卿家向來知兵,有話盡管道來。”

  周法明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道“竇建德屢屢傳信於我,倍言結好之意,可我一旦進兵河南,其便於我大軍側後……空言無益,不如讓他獻出虎牢,也好防其反悔。

  即便竇建德不允,也當讓其出兵,共禦大敵,絕不能讓其坐觀於側,相機而動。”

  相比蕭閬那些空泛的言語,這才是戰略上的切實意見,蕭銑點頭應了,在他看來,竇建德稱臣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指使其做些事情,還不輕而易舉?

  周法明又道“河南曆經戰禍,早已滿目瘡痍,諸郡縣大多荒蕪,隻有少數還在維持觀望,此去大軍無法就地進食,糧草便成重中之重。

  李定安麾下盡多邊地騎卒,往來衝突,斷人糧道乃是常事,所以必須先在洛陽囤積糧草,不然戰事稍有不利,必定為其所困……”

  蕭銑再次點頭,“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卿想的周到。”

  周法明還想再說,可瞅了瞅蕭銑的神色,又把話咽了回去,這不是討論戰陣之事的好地方,皇帝也不耐煩聽這些……他有點著急躁了。

  於是躬身道“倉促之間,臣未慮太多,待之後臣召集眾人,商議之後再上奏於至尊。”

  <scrpt>();</scr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