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縣令
作者:河邊草      更新:2020-12-19 16:16      字數:3171
  二月間,從晉陽去往平遙的古道上,一支隊伍迤邐而來。

  此時北地的冬天還未徹底過去,北風依然在天空肆虐,吹的隊伍中的旗幟烈烈作響,人們也都是縮手縮腳,盡量想讓自己暖和些。

  這支隊伍很是臃腫,有著很長一串兒的馱車,馱馬,後麵還跟著一大群的牛羊,在隊伍周遭,一隊隊的兵卒則護衛在隊伍旁邊,人喊馬嘶,聲音噪雜。

  顯然,這是一支運糧的隊伍。

  開春了,冰雪漸漸消融,天氣雖還很冷,可比之深冬已經暖和了許多,從北邊兒過來的糧隊也一日多似一日。

  從代州三郡,到絳郡的一路上,這樣的隊伍不知道有多少。

  南邊兒還在不停的打仗,北邊兒卻已經差不多徹底安定了下來,而這些糧隊給沿路郡縣村鎮帶來了不少的好處。

  青樓妓館是最直接的受益者,而酒樓,茶肆,糧鋪等最基本的營生也逐步出現,讓這些飽受戰禍蹂躪的地方恢複了些許的活力。

  這種繁榮到底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沒多少人去在意,普通百姓隻知道安定的生活正在靠近他們而已。

  平遙縣從往來運送糧草輜重的隊伍身上無疑受益良多,荒無人煙的景象很快就成為了過去。

  平遙縣如今可以說是並州境內府兵人家最多的一個縣,數萬唐軍降卒在這裏安家落戶,他們大部分都是晉人。

  還有一些是呂梁山上的流民,有的聽說戰亂已過,便急急的回到了家鄉,有的則是被官兵捉住,送到了平遙縣。

  另外一些人則來自晉陽,他們對土地山林的熱情比其他各類人等都要高漲,他們一旦來到,便占據了許多的良田和山林,順便也讓窮的叮當響的縣城庫房有了一些積蓄,同時也稍微緩解了平遙縣的糧食壓力。

  在去年,西河郡太守張雲智到任後頒下了很多政令,重新記錄戶籍,分田畝,並嚴令各縣分田畝後,立即翻耕土地,以便來年耕種。

  同時也還要召集百姓修建村莊,房屋,修繕城池,溝渠等等,可以說,去年下半年整個西河郡上下都忙碌成了一團兒。

  要說大業末年到如今,晉地哪裏受創最重,那肯定是代州無疑,作為邊地,內外交困之下,最終代州由鼎盛時的百多萬人口隻剩下了三分之一多些,之後幽州之民遷入,稍有緩解。

  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馬邑,雁門等地,都不會改變男少女多的社會結構,而這裏說的很長一段時間,是以十年為單位來計算的。

  除了代州三郡外,受到稅賦,勞役,戰爭影響最大的就數西河郡了,位於並州側後的它不是受創於外敵,而是內戰。

  大業年間的各種苛捐雜稅和永無休止的勞役就不提了,李破和李唐的戰爭以及隋末匪患弄的西河郡幾乎是十室九空,比代州三郡也沒強到哪裏去。

  可能唯一比代州要強的多的地方在於,他有著許多肥沃的耕地,水源也不缺,山林資源更為豐富,所以也就讓更多的流民得以存活了下來,而他要是恢複起來,比代州也要快的多。

  以平遙縣為例,隻過去半載有餘,人口便增加了不少。

  流民們拖家帶口來到這裏,開始辛勤耕耘,被俘的唐軍士卒漸漸也安下心來,在這裏忙碌的建設新的家園,到了去歲秋末,很多人都送信給家中的妻兒老小,讓他們來平遙安居。

  到了這一年的二月,平遙縣基本已經形成了以府兵人家為主,其他各色人等為輔的人口結構。

  郡守張雲智終於算是稍微鬆了口氣下來,開始按照並代兩州的路數兒,仔細的建起了他的郡守府。

  要說西河郡的吸引力還是比較大的,完善各級官吏組成,恢複官職體係以及律法約束等,其實並不算費勁兒。

  接下來這一年張雲智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先就是春耕,接下來還要花大力氣繼續剿匪。

  張雲智很年輕,才幹上也不無太多亮點。

  可在西河郡太守的位置上,卻表現的非常稱職,顯然,在婁煩任上的從政經曆,讓他得益良多,也非常清楚總管府的治政意圖。

  所以他的全部精力幾乎都集中在了恢複民生這一件事情上麵,而且在一片空白的紙麵上作畫,也很容易得出不錯的政績。

  於是,年初的時候,他得到了總管府的讚賞,讓張雲智欣喜若狂的是,他能夠隱約得出結論,當那位稱王之時,他這個西河郡太守很可能會有爵位加身。

  這會讓他在晉陽張氏年輕子弟裏麵更為凸顯出來,豐厚的回報讓張雲智寫了很長一封書信給總管府回了過去,除了表達自己的忠誠和感激之情外,還加上了一些他對西河郡的規劃,雀躍之情可謂是躍然紙上。

  ………………………………

  迎接這支運糧隊伍的是新任平遙縣令劉朝宗,這位縣令上任沒幾天,蔫蔫巴巴的還遠未恢複襄陽劉氏子弟的風采。

  北方的天氣讓他也很不適應,都開春許久了,竟然還這麽冷,令他很是懷疑在這裏多呆上幾年的話,還能不能看到故鄉的山水。

  帶著一群縣衙屬吏,眼巴巴的瞅著遠方慢慢行來,拖的老長的隊伍,此時他正有氣無力的跟主簿叨咕著,“縣城裏的屋子也都該修修了,按照……慣例,你給算算大致能征多少人出來?”

  主簿聞言,裹緊身上的官袍,盡量裝出“天真無辜”的樣子,“縣尊……按照慣例,西河郡要免三年錢糧,這才一年不到,怎麽能讓百姓就役?”

  劉朝宗明顯楞了楞,可他算得上是西河郡治下最有資曆的一位縣令了,別看隻到任幾天,卻也知道了不少事情,隨即便問,“那……我怎麽聽聞,去歲郡守府就征了不少勞役呢?”

  主簿苦笑答道:“那都是百姓自願的,且那些府兵出力最多,縣城裏可沒幾家府兵呢。”

  這種鑽空子的事情劉朝宗一聽就明白了,“那咱們是不是也能勸一勸百姓,讓他們自願做些活計?”

  主簿瞅了瞅新任上官兒,頗覺對方的腦袋正在脖子上晃蕩,說不定過上幾日就能掉下來了,那麽自己是不是就能爭一爭縣令的位置了呢?

  主簿yy了一下,卻還是老實的回答,“此事得經太守府下令才成,縣尊若想擅自行事,怕是不妥啊。”

  劉朝宗扭頭瞅了主簿幾眼,目光並不淩厲,他也沒看穿人心的本事,可到底是吃過人肉的家夥,瞅的主簿很不舒服。

  劉朝宗沉默良久,想著這位主簿倒不是什麽奸猾之輩,說的話不像是在騙他,當然,主簿的來曆他也聽說了一些。

  這位四十出頭的趙主簿是晉陽人,沒什麽家世可言,當初並代大軍南下晉陽,他跟著李元吉跑去了絳郡,等到李神通一戰而敗,趙主簿很快就又回到了平遙任職,官位紋絲不動,卻也躲過了一場戰亂。

  很聰明的一個人,如果是幾年前,劉朝宗會非常高興自己的主簿是這樣一個人,可現在嘛,他卻有點提不起精神來了。

  他所有的精氣神好像都耗費在了刺殺朱粲和之後的一路逃亡上麵,如今到了平遙,恍如隔世的夢幻感一直在伴隨著他。

  所以他對猜測主簿的話有多少真假,是真想勸告他,還是隻想阻攔他行事,給他這個新任上官一個下馬威迅的失去了興趣。

  既然不能征役,那也就算了,本來平遙縣衙多有破敗,他還想順便修整一下呢。

  目視著前方的隊伍越來越近,劉朝宗又道:“吳縣尉又帶人出去剿匪了?”

  “是,聽聞西山又有一夥兒賊匪出沒,人數不多,想來吳縣尉也就是帶人出去轉轉,看能不能立下些功勞。”

  “嗯,你說這些運送糧草之人,其中有多少民夫?”

  主簿被他轉的有點蒙,隻能順著他的話頭道:“縣尊不知,這裏沒什麽民夫,車夫之類,皆由軍卒充任,縣尊方來不久,下官還是……以實情相告吧……聽說北邊兒的代州,已經有三年沒有收過稅,征過勞役了,今年是第四個年頭兒……應該能看的更清楚些,您說是吧?”

  好吧,從大業年間開始,大規模的征勞役已經漸漸成了常態,所有在隋末任職過的官吏也將此視為了平常事。

  勞役確實很好用,官員們覺著農閑時節的人們無所事事,不如征來幹些別的事情,雖說這是隋亡的原因中最重要的一條,可官吏們其實並沒有吸取太多的教訓,或者更確切的說大家還沒來得及從中得到什麽經驗和教訓。

  像劉朝宗就是如此,而聽了這些,他驚訝倒是有些,興趣也多了些,他倒是很想去代州瞧瞧,不用征勞役的代州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縣衙估計應該跟平遙這裏一樣的殘破吧?

  隻是運送糧草的都是軍卒?事情好像有些難辦了呢,當然,倒也有些便利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