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可的記載九。

  …………

  …………

  “哇！好漂亮！！”佟夫人大動莫名地說。

  ———突然，一個非常大的螢石出現在我們眼前。

  但因太過陰暗，看不分明。

  …………

  煤油燈散發的光芒和這光芒造成的複雜陰影，令女媧洞變成幻象中的景致。

  四周的岩壁全被各種大小不一的石筍遮掩。

  隱黑地表交織著白色的花紋。

  就像纏繞著大蛇或大蚯蚓，無數石筍以一種複雜奇怪的形狀自頂端垂下。

  此外，處處都有從頂端滴下的水累積而成的小水窪。

  無數的筒狀石筍就從其中冒出來，和上方石筍相連，形成大大小小的石柱。

  …………

  我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看著這片玄奇的景象出神。

  …………

  …………

  “真是美呀。”馬三先生讚歎說。“真是了不起。這裏的珍奇，還有這裏的規模，簡直世所未見！！”

  古子將煤油燈高舉到頭上，讓光照亮四周。

  …………

  “這個有點像廣場的地方，我們稱它‘虎之窟’，位在整個女媧洞正中。目前我們所知的洞窟共有三十三個，有進去探查過的隻有七個。”

  “古子，我們可以在這裏休息一下嗎？”馬三問。

  …………

  “當然可以。我本來就準備休息了。那麽，各位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

  “那我就將茶水和點心拿出來了。”莫四隨即掀開手上的竹籃子的蓋子。

  …………

  …………

  我們興致昂然地觀察這個洞窟。

  看起來很累的王伯找了塊幹石頭坐在上麵。

  時間大抵剛過正午。

  …………

  大豐從竹籃子裏拿出薔薇糕，發給想吃的人。

  …………

  …………

  “這些石筍要長成這樣，一定花了好幾百年吧！！”馬三抬頭望著場中巨大的石筍，歎說。

  “為什麽，馬三先生？”佟夫人走到他旁邊問。

  …………

  “一般來說，在地下水豐富的石灰岩地，會因地下水的溶蝕生出大大小小的洞窟。從頂端滴下的孔石不斷堆積就形成石筍，或是滴到地麵的孔石不斷往上積累，也會形成石筍。”

  “………但這些都得花上相當長的歲月才能完成———不，應該說，這個女媧洞至今仍在繼續形成石筍。”

  …………

  “我們不能隨便破壞這個像竹筍子———是叫石筍嗎———的東西了？”

  “這是當然。說起來很令人震詫，這些石筍可是花了比我們現在的年齡還要多上好幾倍，甚至好幾十倍的年頭，才形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原來如此，真的不可思議呢！！”

  …………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走近正在給煤油燈添油的古子。

  …………

  “有什麽事嗎，陸可先生？”古子轉頭問。

  “古老伯，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先回狼王坊裏？”

  …………

  “您怎麽了嗎？”麵無表情的下人———古子慢慢站起來，仔細打量我後問。

  “我昨天受傷的地方有點痛，而且又覺得很冷，弄不好是染了風寒！！”

  …………

  “這可能有點不大方便，能不能請您稍微忍耐一下？”

  “真的對不住，其實我從剛才起就一直覺得很不舒然了………我可以自己回狼王坊裏，這樣也不會破壞其他人的興致。我回去坊裏躺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古子側著臉思考，然後轉過頭，目光落在一旁，“但是先生不知道回坊裏的路，必須要我或大豐和你一起回去才行。”

  “這樣———”

  …………

  “沒關係。我就請大豐和你一起回去吧！！”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了。”我稍微皺起眉，作出傷口很疼的樣子。

  …………

  “不，千萬別這麽說。”古子四處搜尋那位身材高瘦的下人，同時說，“隻是，這時間的狼王坊大門說不定是關起來的。可能要麻煩你從‘虎窟’進坊………”

  …………

  “沒關係。大豐應該知道地道位置吧？”

  “是的，他知道。”

  …………

  …………

  我向莫四和馬三說明了原委，古子則吩咐大豐陪我一起回去。

  …………

  表情肅然的大豐領著我一起離開了洞窟，回到在溪流上方的入口處。

  …………

  …………

  “對不住，大豐。”我坐在一塊石頭上，向他說了個歉。

  但他依然麵無表情，“沒關係。請你稍微休息一下吧———陸可先生。”

  …………

  …………

  大豐走在前，引著去狼王坊的路。

  我邁步跟著，頭上的傷此時真的開始痛了起來。

  另外，我也因欺騙了大家而覺得心中不安。

  …………

  我決定默然不語，隻是走。

  在抵達狼王坊前好好休息一下。

  反正大豐也不多話，我又不知道該和他談什麽。

  …………

  …………

  我來到一個和之前不同的地方———一條狹窄山路的盡頭。

  周圍滿是高大的草木，我完全不知道地道的入口在哪，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小路能通往地道入口。

  …………

  “請往這邊走。”

  大豐二話不說地撥開枝葉茂密的樹木，直往冷杉林子前進。

  我趕忙追上他。

  林子裏還殘留著早晨的霧氣，偶有幾滴葉上霧———化水滴落。

  …………

  過了一會兒。

  我們來到一處灌木叢，有如墳墓般的地方。

  ……………………

  “陸可先生，這裏就是‘虎窟’的入口。”

  那是一拱形的厚重鐵門，仿佛埋在地下的大石。

  或許真是搬走石頭後再製成鐵門的吧………

  …………

  大豐將手放在鐵門上，我也跟著幫忙，雖然沒有上鎖，但這對一個人來說還是太重。

  虎窟裏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條隻得容納單人通行的狹窄小道不斷往內延伸。

  …………

  大豐將帶來的煤油燈點燃，率先走進洞窟。

  我則追隨在後。

  我們的身體轉瞬間就被無邊黑暗吞噬。

  這正是惡夢的開始———

  …………

  …………

  地道的牆麵以石頭堆砌而成。

  當年建造時，可能是將牆麵挖開，然後以大石堆疊，不讓它崩塌。

  牆上長滿青苔，也覆滿塵土，發黴得非常嚴重。

  風氣很涼，還帶點土臭味。

  …………

  …………

  “從這裏到狼王坊裏有多遠，大豐？”我向走在前麵———手持煤油燈的大豐問。

  “大概有兩、三裏地吧！我不大清楚。”他輕描淡寫地答說。

  …………

  煤油燈的火光將地道的壁麵染紅，他的影子往我這裏延伸，而我的影子則往後方倒去。

  我們的腳步聲在地道裏產生了微弱的回音。

  地道有幾步往上的斜坡，偶爾也有石階。

  我們在途中轉了好幾個彎，最後根本不知道自己正朝哪個方向前進。

  …………

  “聽說這條地道會連接到狼王坊的地窖，是嗎？”我對默默往前走的大豐背影問。

  “是的。這條地道的出口就在地窖的木梯旁。大概在狼王坊———柴房門口正下方的位置。”

  …………

  地道的末段是一道非常陡的木梯。

  我走得有點勻不過氣，又轉了好幾個大彎後，接下來是持續很長的一段平路。

  路的盡頭是一麵牆，牆上有一個小出口，高度大概一人上下。

  但出口的另一端被一塊很大的石板給擋住了。

  …………

  “另一邊就是地窖。”大豐對我說，同時將雙手放在石板上。

  仔細一看。

  ———原來石板邊緣有可以放手指的凹槽。

  我走上前幫他慢慢將石板往左推。

  …………

  …………

  我們走過出口，回到了狼王坊地窖。

  在那裏等待我們的，是土黴的風氣和陰暗的氣氛。

  …………

  這是一個被石壁包圍的方形房間，石壁看起來很新，應該是不久前砌的牆。

  地麵是土坯。屋頂很低。

  小梯道旁邊擺放著一個放物什用的木架子，堆放著幾個沒用的木桶。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

  從房裏看那塊擋住門口、作為暗門的石板。

  ———其實不過是一幅老舊的空白畫板，上麵什麽都沒有，看起來就像尋常的飾物。

  …………

  …………

  “真是怕人。”我幫大豐將暗門推回原處，喃喃地說。

  走出這間小房間後，木梯就在一旁。

  大豐以手中的煤油燈，點燃離我們最近的牆上的白燈籠。

  火焰慢慢變大，周遭也變得明亮了些。

  …………

  …………

  木梯上方應該是柴房，廚房在鄰邊。

  …………

  四周靜得怕人。

  雖然這座狼王坊本來就很像墓地，但未免也太安靜了。

  完全沒有一絲人的氣息。

  其他下人———掌廚的旦個———在一樓廚房嗎？

  …………

  “謝謝你，大豐。那我就上二樓，回房睡覺了。”

  “好的，請您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請雷聲先生幫您診斷一下。”

  “好，如果有需要，我會再麻煩你的。我先躺一會兒看看。”

  …………

  我和大豐一起上了木梯。

  就在快爬到一樓時，大豐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停在木梯上東觀西望。

  接著仿佛看見牆壁上有什麽似地猛然回頭，直盯著牆壁上的空白畫板。

  …………

  “怎麽了？”我錯愕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但大豐繃著一張臉，沒有回答，隻是回頭往下，穿過我身邊，一直走到走道上。

  …………

  “大豐………”他莫名其妙的舉動將我弄得疑惑萬分。

  …………

  “不………”

  他專心地望著陰暗且寂靜的地窖，逐一點燃四個邊角垂下的白燈籠。

  然後走到擺在西麵———最裏處的鐵甲人像前。

  …………

  “怎麽了？”我的聲音沒來由地顫抖。

  “………陸可先生，請您等一下。”

  他丟下這句話後，便獨自走到推開鐵甲人像身後的黑色木門（我有些詫訝，那個木門很隱蔽，外加四周陰暗，我之前完全沒發現）。

  後來，大豐走了進去。

  忽然之間就看不到他手上的煤油燈散發出的火光了。

  ———偌大的地窖，隻留我和鐵甲人像。

  …………

  寂靜充斥了一切。

  牆上白燈籠的火光不時搖曳。

  我覺得非常不安。

  …………

  …………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什麽事都沒發生。

  我站在小木梯的架子旁，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應該去追上大豐？

  還是回到自己房間？

  又或是去叫誰人來………

  …………

  大豐在黑暗中到底看見了什麽？

  他一開始看的空白畫板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呀………

  不過，這裏為什麽會這麽安靜？

  完全沒有人的氣息。

  雷戈大管家夫婦和雷生、雷來他們呢？

  到他們各自的房間去看看，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人？

  …………

  就在此時———

  一陣微弱的聲音從大豐剛剛走進的木門那裏傳來。

  聽不分明。

  我不禁汗毛直立。

  …………

  但我在一瞬間就做了決定。

  我轉過頭，望向那個角落裏的黑色木門。

  …………

  ———有人在跑。

  我聽見一陣微弱但實在的腳步聲。

  …………

  …………

  “喂！！”我叫道，但是無人回應。

  我立刻往腳步聲的方向追去，飛快地推開黑門。

  …………

  裏麵不是“房間”，而是“甬道”。

  ———隻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裏麵散發著難以形容的臭味。

  在前方約一丈遠的地方，走道朝右邊擺了個大彎。

  那裏懸置著一盞點燃的白燈籠。

  …………

  忽然，彎道處一個黑影閃過。

  ———那是某個人的影子。

  …………

  “站住！！”我本能地追了上去。

  在我看清楚之前，彎道處的黑影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

  我走進黑門，這甬道很窄。

  …………

  …………

  我拿起甬道上的白燈籠，然後憑借火光朝黑影逃走的方向，慢慢往甬道深處走。

  …………

  …………

  我側耳傾聽。四周萬籟俱寂，隻有我自己的氣聲。

  …………

  走了一會，前麵出現一堵和周遭完全一樣的土牆。

  牆上有一黑柴門。

  …………

  狼王坊地窖的最裏麵還有房間？

  ————該不會在這裏麵吧？

  …………

  一陣寒意滑過背脊，提著白燈籠的手不停顫抖。

  …………

  我慢慢推開黑柴門，低頭走進房內。

  …………

  …………

  左邊的牆上掛著用來鎖住凶犯的鐵鏈，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

  我想查探房內的情況，卻太暗，什麽都看不見。

  …………

  我將提著白燈籠的手先伸進去，紅色的火火微微照亮了房內———

  噢，天來，怎會有這種事？

  房裏有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東西………

  在那一瞬間，我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那裏倒著一個令人非常不適的東西。一個令人作嘔的東西。

  ———那是一具屍首。

  …………

  一具身著褐衣的屍首，麵朝下地倒在土地上。

  ———屍首的頭被一灰布袋蒙著。

  …………

  屍首的腳朝向房間內裏，肩膀則朝向門口。

  一把染紅的鐵釘耙就落在屍首旁邊。

  …………

  我被恐懼凍結，全身氣力盡失，神誌越飄越遠。

  我想大喊，喉嚨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我的腳仿佛成了木頭，完全動彈不得。

  …………

  我吞了一口口水，慢慢走過去。

  我在做什麽就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仿佛夢遊般一步步地向前走到屍首身邊。

  …………

  是誰？

  這具屍首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頭上蒙著灰布袋，我無法判斷。

  這個人的身量適中，不胖不瘦。

  …………

  周遭似乎凝固了。

  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碰了一下。果然已經冰冷了。

  距離這個人遇害的時間似乎已經很久了………他是在多久之前遇害的？

  更重要的是。

  ———這個人到底是誰？

  …………

  …………

  我壓抑恐懼，握了握他的右手。刺骨的冰冷。

  …………

  ———人不是今天遇害的，可能是昨天或前天。

  …………

  我不是仵作，也不能準確判斷，但我能推測。

  ———人並不是今天遇害的。

  …………

  …………

  他的手有許多皺紋。從這一點來看，亡者應該是一位老人。

  但也有可能是亡很久了，屍首才會出現這種現象。

  …………

  從身量來看，比較有可能的隻有來陌或雷生，但我才剛和來陌分開。

  那麽，會是雷生嗎？

  不過，從諸多皺紋看來，雷生又沒那麽老………

  我無法判斷這具屍首的身份…………

  ———我往後退。

  這樣的事，究竟是誰人做的？

  是誰人讓亡者受到這麽悲慘的遭遇？

  凶手是誰人？

  啊，我真笨！

  當然是人冥（凶手）了………

  能做出這麽可怕的事的，就隻有那家夥了。

  是人冥害了這個人。

  …………

  …………

  我必須找到人冥（凶手）。

  一定要趕快找出來才行。

  如果不快一點，一定又會出現其他遇害人………

  可是，人冥（凶手）為什麽要給亡者蒙上一個灰布袋子呢？

  …………

  還有，那家夥現在到底在哪裏？

  …………

  亡者究竟是誰人？

  這具屍首是什麽人？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懂。

  停———

  不要再害人了！！

  天哪！！

  …………

  我的腳不停發抖，並覺得不寒而栗，全身起著小疙瘩。

  我很害怕，這一切都令我害怕。

  我覺得越來越不適，肚裏的東西幾乎快湧上喉頭了。我無法再忍耐了。

  …………

  我慢慢後退，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獰成了一團。

  我要離開這裏。我要叫人來。我要讓大家來看看這具屍首。

  …………

  我發現某種氣息。

  ———有什麽東西在我後麵。

  但我發現得太晚了！！

  …………

  有個物什從背後揮向我的腳。

  我被類似於棍棒的物什打了一下。

  無比的劇痛讓我往前倒下，白燈籠從我手中飛出去。

  我徑直回頭，對方再度襲來。

  我伸出左手護著臉。

  對方用棍棒之類的物什揮打我。

  我側過身，蜷曲起來。兵器打在我肩上，一陣仿若火燒的痛楚竄起。

  …………

  “住手！！”

  我拚命抵抗，不斷踢著雙腳，想將對方踹開。

  同時我也奮力將上半身撐起，想抓住這個不斷揮打我的人。

  我的右手抓到了類似衣衫或是布的物什。

  對方嚇了一跳。

  …………

  就在這時，掉落地上的白燈籠在將熄之前忽然變大了一點。

  一瞬間，我隱約看到對方的側臉。

  ———是一個老人。

  …………

  一個非常老的老人。他的臉上有一蒙布，額頭青黑幹裂，長滿無數的皺紋。

  我沒能看到他的整張臉，但我看到這雙眼睛時，隻覺得深深的恐懼。

  我不由得大叫出聲———不，對方似乎也用沙啞的聲音放聲大叫。

  但我沒機會判斷是否確實如此。

  …………

  在下一刻，我就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我的頭部遭到猛烈的重擊。

  當我發現這一點時，也失去了神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