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4章
作者:王一了      更新:2020-11-05 01:54      字數:11866
  豐都城,農府獨院。

  …………

  李陌一心頭陡然一緊,怪不得發現屍首的地方都曾經施工改造,怪不得每次都有農不豐在監工,他不是害人凶手,但他卻是專門處理屍首的人………

  如此一來,李陌一不得不推翻先前的心境側寫,因為這個凶狂需要農不豐來協助自己處理收尾,收拾爛攤子………

  如果是這樣,能夠讓農不豐這樣的人從旁協助,那麽這個人的身份怕是隻上不下,說不定農不豐能夠當上監工,就是因為這個凶手在從中提拔!!

  …………

  而書不饑顯然也聽從這個凶手的指使,知曉李陌一已經查到了農不豐的頭上,生怕事情敗現,這才送上大草土茶葉,讓農不豐“意外卻又自然”地亡去………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李陌一會認得大草土茶葉,而且還對大草土有著比他們任何人都要深刻的了解,沒有想到李陌一能夠將喝下大量大草土茶渣的農不豐救活。

  更沒想到李陌一會將大草土茶葉引燃,使得農不豐陷入催眠狀態,套取出這等重要的線索來!!

  …………

  “農大人,隻管埋,那誰人又是凶手?是誰人害了那些女人?”

  李陌一不容多想,因為農不豐已經開始出現抵抗的意識,即將要醒轉過來………

  農不豐仍舊在喃喃自語。但熏爐的火力太強,裏頭那一小塊大草土茶葉早已火中殆盡………

  …………

  農不豐猛然睜開雙眼,整個人如同虛乏了一般,但雙眸卻清澈發亮,再沒有先前的虛弱和困乏………

  見得李陌一與自己距離這麽近,農不豐猛然醒悟過來,臉色蒼白,懊惱地問說:“你對我幹了什麽!我………我說了些什麽!!”

  …………

  李陌一知道他已經恢複了清醒的意識,扇了扇熏爐中絲絲縷縷的餘煙。

  農不豐此時才回味過來,警惕地看著李陌一。

  “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對這茶葉如此了解?你是來試探我的對不對!是不是書不饑派你來試探我的!!你回去告訴他,我不會說出去的,讓他安心便是!!”

  …………

  農不豐如此一說,李陌一心下已經有了底,但他隻是冷笑一聲說。

  “試探?哼,書不饑已經不需要試探了,單憑大人臥榻底下這幾口箱子,書不饑就有一百個除掉大人的理由………”

  “你不是他派來試探我的,而是來除掉我的!!”農不豐發自本能地往臥榻裏頭縮,但他的身體實在太過虛乏,除了滿眼詫恐,根本就無法挪動一絲半毫。

  …………

  “要是來除掉你的,昨夜又何必救你,幹脆讓你亡了了事,李某人說了是來救你的,不過你要說出,那些女人到底是誰人所害的。”

  “不可能,我要是說了,他們會滅了我,會滅我全家,你趕緊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農不豐又變得激動起來。

  …………

  李陌一已經料到,那害人凶手必定有著極其怕人的靠山,眼下見得農不豐如此,心下就越加篤定了。

  會不會是黃正?

  他作為豐都城推差,比農不豐高上半階,將農不豐這麽一個監工,一路提拔上來,可不就是因為他容易著手嗎?

  可如果黃正是凶手,他隻是為了找個人幫他處理屍首,至於專門將農不豐提拔到通判的位上嗎?

  再者說了,通判乃是用來製衡地方推差的,通常情況下由上頭選拔任命,黃正若真有這樣的手段,又何必當個推差,又何必巴結了仕養老的寧逍?

  而且李陌一早上已經發現了一些端倪。

  ———黃正雖然一夜未睡,早上哈欠連連,不停流眼淚,但這些並非因為困乏,而是因為他跟農不豐一樣,都飲用過大草土茶葉,都深中其毒………

  那個背後之人,通過大草土茶葉來穩住農不豐,同樣通過大草土茶葉來穩住黃正………

  …………

  這已經不再是一樁簡單的凶害案,因為這個凶手的身份實在太神秘,他甚至有著足夠的殊柄,將一城的長差和佐差都把握起來,如果繼續查探下去,說不定會有更多差員受到大草土茶葉的荼毒………

  如果真如李陌一推斷的這般。那麽除了豐都城,其他地方會不會也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個人的圖謀到底是多麽的巨大………

  …………

  李陌一本以為農不豐會認敗,沒想到他會這麽堅決,那背後的凶手有多麽的強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就算不說,他們也會害了你的。”李陌一隻能動用最後的危迫了。

  “哼,如果我守口如瓶,他們隻是害了我一也就罷了,但如果我說了,他們會滅我滿門的!!”農不豐顯然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

  “你以為他們害了你,就會放過你的家人?”李陌一繼續勸說著。

  但農不豐無論如何就是緊咬牙關不鬆口。

  正當李陌一無計可施之時,寧可玄突然衝了進來!

  …………

  “書不饑帶著一大群密探進來了,說是要接手這個案子,查探給農大人下毒的凶手!!”

  農不豐聞言,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反而變得平靜,隻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李陌一皺著眉頭,說:“既然你做了這樣的選擇,李某也不勉強你,反正此案李某一定會徹查到底,便是沒有你,也一樣會水落石出!!”

  頓了頓,李陌一又繼續引說:“但如果你說出真相,你知道的,李某了解那茶葉,而且李某不怕告訴你。李某已經接管了鄭書吏的所有東西,這些茶葉如何製備,也不是難事,寧逍閣老一直在跟進此案,如果你挺身而出當證人,李某保證你非但全家平安,還能夠繼續飲此茶葉,你好好想一想吧。”

  …………

  這已經是李陌一最後的條件,他也看得出農不豐有些動搖,但想要將其說服,還需要最後的臨門一腳。

  “對了,一會兒書不饑可能會進來查探你的病情,你最好假裝昏迷,無論如何都不要讓書不饑知道你已經清醒,否則你的亡期會變得更近!!”

  這人就是這麽怪,如果自知亡期將至了,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但李陌一剛才又搬出大草土茶葉和寧逍,重新給了農不豐一個希望,即便渺茫,總比絕望要好。

  所以當李陌一轉身離開之時,農不豐咬了咬牙,果然緊閉雙眸,開始假裝昏迷不醒。

  …………

  李陌一剛剛出得院子,書不饑已經帶著一眾密探湧入到院落裏頭來。

  大夫人農李氏鬧心了一夜,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又聽說密探要查給農老爺下毒的人,要將農老爺的東西都搬走,連忙讓院子裏的男男女女擋在了前麵。

  農李氏乃是農不豐的原配,跟著農不豐從監工一路做到通判,也是見過世麵的,黃正離開之時,已經交代她諸事要配合李陌一,以便查出何人給農不豐下毒。

  …………

  寧可玄和許九要錄取口供,農李氏便將接近過農不豐的下人都召集了起來。

  眼下農不豐倒下了,一切全憑她這個大奶奶做主。

  突然又冒出書個不饑,要橫來一腳,她偏又隻能幹瞪眼。

  見得李陌一從房間裏頭出來,仿佛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李陌一的手腕,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李大人您可出來了!!你看這………”

  …………

  李陌一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騰出手來,朝農李氏拱手說:“大奶奶放心,萬事有李某。”

  農李氏也知道寧逍很看重李陌一,黃正也曾經向她暗示過,但聽得李陌一如此大的口氣,心下也是在疑,立陵城的一個小小書吏與天獄門密探,實在有些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

  李陌一也沒多說,徑直走過來,朝書不饑問說:“書大人,這又是為的哪般啊?”

  書不饑嗬嗬一笑,稍稍昂起頭來,朝李陌一答說。

  “李大人,農大通判乃是上頭命差,有直稟天聽的職責,遭人毒害這個案子,可不是李大人能夠做主的,還是由咱們天獄門來查探吧,不勞李大人費心了。”

  書不饑話音未落,身邊的密探紛紛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就要衝進農不豐的房間。

  …………

  寧可玄和許九見得對方要動手,也是手按刀柄,紛紛警戒起來………

  “怎麽著?李大人難道想要妨礙公辦不成?”書不饑麵色頓時陰冷下來。

  李陌一卻隻是笑了笑。

  “書大人不要誤會,李某隻是立陵城的小小書吏,哪裏敢管天獄門的事情,隻是黃推差求助於寧閣老,這才讓李某協助查探,在天獄門推差沒來之前,李某可不敢讓書大人接管案子。”

  “推差?嗬嗬,他是來不了了,這是推差大人開具的公文和牌票,這個案子以後就歸書某人負責,李大人就不需要勞心了。”

  …………

  李陌一聞言,也不由暗自心詫,心說有寧逍的麵子在這裏,黃正一直到今早都還是非常地配合。

  ———怎麽一會去就變臉了?

  這等前倨後恭,隻怕自己的推斷並沒有錯,黃正同樣被幕後真凶用大草土茶葉給把控了!!

  …………

  不過李陌一已經有了計較,心下也沒有慌張,書不饑將公文和牌票遞過來,李陌一卻沒有接,隻是擺手說:“既然書大人都這麽說了,李某也樂得清閑,嗬。”

  李陌一都這般說了,寧可玄和許九隻好讓開,眼睜睜看著那些密探走進房間,將一個個箱子給搬了出去。

  …………

  “李大哥…這可是咱們萬苦尋來的線索啊………”寧可玄有些不滿地低聲嘀咕著,李陌一卻隻是搖了搖頭,一示稍安。

  書不饑見得密探們搬完了箱子,便朝李陌一笑著抱拳說:“多謝李大人諒解,沒什麽事的話書某就先告辭了。”

  書不饑說完就要走,這才剛邁出幾步,便聽得李陌一說。

  “書大人的公事是辦完了,這下也該輪到李某人說話了。”

  書不饑聞言,不由停步轉身。

  …………

  農李氏等人皆以為李陌一無用,無法阻止書不饑,心中正氣惱,如今聽得李陌一出聲,不禁又激動起來。

  “李大人想說什麽?”

  麵對書不饑表情陰沉地問話,李陌一隻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黃大人委托在下查探,李某不負使命,雖然還不清楚是誰人給農通判下了毒,但毒藥是送來的,李某卻已經心中有數,這些東西也就不需要再搬回去了!!”

  “什麽?李大人已經查出來了麽,謝天謝地!!”農李氏等人頓時歡呼起來。

  而書不饑卻麵色冷峻,那溫文合然的氣度全然不見,盯著李陌一的目光如同藏在洞裏的毒蛇那般狠辣!!

  他可是天獄門的密探,便是黃正這樣的本土推差,都要給他三分薄麵,李陌一憑什麽做得這般?

  …………

  李陌一雖然已經知道這起案件並非表麵上這麽簡單,凶手的身份極有可能不一般,牽涉良多,但他不是當世親曆者,難以知曉當世的真容全貌,所以李陌一對天獄門到底有多麽強大,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

  李陌一確實在大草土的包裝紙上發現了指紋,與書不饑在茶碗上留下的指紋也是吻合的,而包裝紙上除了書不饑的指紋,就隻剩下農不豐的指紋。

  ———也就是說,李陌一完全可以確定,農不豐的大草土茶葉,就是書不饑帶來的!!

  雖然還不知道大量飲下大草土茶渣,是農不豐的自主行為,還是被書不饑所迫。

  ———但可以斷定的是,書不饑與鄭書吏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幹係。

  而書不饑也確實想讓農不豐亡得合情合理,不在存疑!!

  …………

  無論真相如何,書不饑這個天獄門密探,都已經足以引起李陌一的注意,將他列為重點查探目標………

  然而這些天獄門密探有著直接奏稟的殊柄,他們的各式情報通過全國各地的驛站,雪花片一般往豐都城匯聚。

  …………

  這樣的情報係統始建於前朝中期。

  諸如金字牌、急遞鋪、斥堠、擺鋪、省鋪等多種郵遞形式,有隊用有差用,還保留了戰事時期的烽燧、旗幟和飛鴿等等通訊方式。

  這些同於快遞的方式覆蓋麵廣,速度也快,不斷換馬的話,甚至能夠達到日行三百裏的速度,天獄門的暗察子遍布全國各地,他們的密報也能夠通過蛛網一般的情報傳遞係統,及時地進行匯報和分享。

  而這些情報係統,除了沿途差府維護之外,更多的需要靠天獄門來統籌全局,這也使得天獄門的地位越發水漲船高。

  眼下西境沿海一帶形勢嚴峻,據說異國大隊已經開始小規模進犯。

  本著攘外必先安內之策,將天獄門的暗察子如蒲公英一邊撒播到各地,地方差場也是人心惶惶。

  ———誰人敢輕易得罪天獄門的密探?

  …………

  書不饑乃是天獄門轄境內密探的小頭目,李陌一並不知道他的具體差職,但他能夠製約黃正這樣的本土推差大人,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眼下李陌一隻是個刑案大書吏,連差員都算不上。唯一的靠山,就是寧逍,雖然享譽一時,但到底隻是個了仕養老的。

  力量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李陌一要對書不饑下手,難免急了一些,但他也是無可奈何,如果這次放過書不饑,任由他將這些箱子運走,又撬不開農不豐的嘴,想要再查探下去隻會更加困難。

  …………

  這種事情就同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越是懼怕退縮,對方便越是得寸進尺。

  如果連書不饑都不敢動,那這樁案子幹脆也就徹底放棄,無需在查探下去了。

  農李氏等人聽說李陌一查出了供毒之人,紛紛將目光投在了李陌一的身上。

  而李陌一,也覺察到了書不饑目光中的滅意!!

  …………

  但李陌一反而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決定,他走到書不饑的麵前,朝他說:“大人,事關重大,可否借一步說話?”

  書不饑還怕李陌一當場揭穿他,若是這樣,有農李氏等人在場見證,他便是想要將李陌一滅口也難,總不能將在場所有人都滅掉。

  但如今,李陌一似乎也是忌於他的身份,竟然要私下跟他談,這樣一來可就容易多了。

  李陌一雖然破案有一手,但畢竟是個來路不知的愣頭青,隻要恩威並施,倒也不是沒有回旋的餘地。

  想到這裏,書不饑也是放鬆了表情,笑著說:“既然李大人有了線索,也省卻了不少麻煩,如此甚好。”

  這般說著,他便跟著李陌一走進了農不豐房間的外間。

  …………

  李陌一之所以示敵以弱,自然有著他的考慮。

  指紋比對雖然精準,但卻不是當世的檢驗手段。

  在當世,顯然是不被承認的。

  這麽一來,就算李陌一當眾揭穿,書不饑隻需要讓他提供證據,他就束手無措。

  …………

  如果想要強行拘拿書不饑,憑寧可玄和許九二人,要對抗書不饑以及他手下的一幹密探,又力有不足。

  但如今李陌一示弱之後,書不饑卻跟著他進入到房間來,以一對一的話,李陌一還是有著不小的勝算。

  再說了,就算他拿下書不饑,想要從這個密探頭子的口中拷問出真實線索,簡直就難於登天。

  倒不如虛以委蛇,即便不能套取一些有用的線索,說不定還能夠讓農不豐看一看書不饑的真麵目,以此來撬開農不豐的嘴………

  …………

  書不饑進入房間之後,李陌一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力。

  如果說王龍上的洞察力就像絲絲縷縷的燭光,穿過眼睛,直滲到人的內心深處,看穿一切的秘密。

  那麽書不饑的目光則像一根根銀針,帶著冰寒和恐慌,自行刺入到人的骨髓之中………

  ———此二人都是善於洞察秘密的人,但王龍上像行走於人間的散仙,而書不饑則是潛伏於黑暗的惡妖。

  …………

  在麵對李陌一之時,此二人都有著十足的把握,認為能夠從李陌一的身上得到他們想要知道的東西。

  然而他們都犯了同樣一個錯誤,那就是太過低估李陌一了。

  …………

  書不饑認為自己已經知曉關於“李太平”的一切,一個浪跡街頭、混於山寨的孤狼兒。

  …………

  “李大人,有何見教且說來聽聽吧。”書不饑也不看李陌一,就好像李陌一對他沒有任何威脅一般。

  李陌一知道這是密探頭子的擅長之術,特意在姿態上壓過對方,在氣勢上占得上風。

  書不饑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內室,一眼便看見農不豐仍舊躺在臥榻上昏睡著。

  書不饑走到臥榻邊,低聲呼喚了一聲“農大人?農大人?”

  …………

  發現農不豐沒有回應之後,又輕輕拍了拍農不豐的臉龐,農不豐仍舊昏睡,他就加大了力氣,一巴掌摔在了農不豐的臉上!!

  “啪!!”

  一聲厲響。

  農不豐則隻是微微皺眉,發自本能地哼了一聲,卻仍舊沒有醒過來。

  …………

  “書大人果然不愧是天獄門的密探,當真是謹小慎微,不過倒也讓李某非常意外,李某本以為書大人根本就不需忌憚農通判才對,原來書大人也生怕農大人裝睡偷聽,嗬。”

  “也多虧了書大人送來的茶葉,農通判沉於大夢無法醒來,雖然已經進行急救,但沒個三天五天,怕是很難醒過來,如果書大人不放心,可以往農通判大腿上刺一刀試試的。”

  李陌一如此說著,便取出腰間藏著的小刀,掉轉刀柄,遞給了書不饑。

  …………

  書不饑想要在氣勢上占上風,李陌一自然不能讓他得逞。

  李陌一本來就是為了分化書不饑和農不豐,要在農不豐麵前激怒書不饑,讓農不豐看到書不饑必滅他農不豐的決心,以便於策反農不豐。

  書不饑既然將大草土茶葉送過來,看準了農不豐對大草土的依在,又是鉗製農不豐之人,斷然沒有忌憚農不豐的理由。

  農不豐在這個密探頭子的眼中,不過是隨意可以彈指滅之的螻蟻罷了。

  可李陌一卻譏諷他太過膽小,分明是在擾亂他的心神。

  …………

  不過,書不饑乃是天獄門密探的小頭目,暗中也不知曾經多少次拷打過犯人,聽得李陌一之言,非但沒有出現心序波動,反而接過那柄小刀,笑著說了聲“好!!”

  書不饑捏著小巧的小刀,手指肚輕輕從刀刃上抹過去,而後叩指一彈,刀刃發出清脆的叮鈴聲,如大珠落在了琴弦之上………

  …………

  “雖然小巧了一些,但卻是一柄好刀!!”書不饑衷心地讚了一句,而後將小刀慢慢刺進了農不豐的大腿………

  他的動作很慢。

  李陌一也沒想到書不饑竟然將計就計,或許是書不饑先前文質合然的形象,使得李陌一產生了誤知………

  怎知這個書不饑厚著臉皮耍起無賴來,才是真正的好手!!

  如果農不豐受不得這種痛楚,當場醒過來,李陌一這出分化反間的戲,就很難再唱下去了………

  不過從另一方麵來講,書不饑先看準了農不豐的心境,送來大草土茶葉毒害他,如今又眼不眨眉不皺就給他一刀,而且還極盡折磨之能,顯然已經將農不豐當成必亡之人來看待了………

  …………

  農不豐如果不是蠢笨到無可救藥,他應該能夠感受到這一點,但如果他仍舊執迷不悟,李陌一也就無計可施了。

  李陌一本想利用言語的譏諷來幹擾書不饑的心神,沒想到書不饑卻將計就計,反而牽動了李陌一內心的緊張………

  …………

  反觀臥榻上的農不豐,此時大腿雖然汩汩大紅,但他卻隻是緊鎖著眉頭,如同躺屍一般………

  李陌一見得此狀,心下也是暗自讚歎,這農不豐能夠從監工一路做到通判,除了受人指使和擺布之外,自己果然還是有不小能耐的。

  單說這份隱忍和堅韌,就足以讓人刮目相看了。

  這也使得李陌一很是安心。

  ———農不豐還有著這等堅韌的品秉,隻要成功策反,農不豐便會叛變到底,自己能夠知曉的內幕自然也就越多了………

  “書大人可真夠毒辣的,李某可真替農通判感到不值,這卸磨宰驢的事情,書大人可真是熟門熟路了。”

  …………

  書不饑哼哼一笑,將小刀輕輕放在桌麵上,坐下之後才悠悠開口說:“李大書吏在說些什麽,本差怎麽聽不懂,嗬嗬………”

  “書大人都紮刀子了,就不要紅口白牙說瞎話了,反正農通判也活不了多久了。”

  “李大書吏說話可要小心,這刀子可是你的,就算農大人亡了,也是你下的手,本差可是兩隻眼睛都瞧見了的。”

  …………

  “書大人,李某也不是好欺負的,李某敢保證,那刀子上隻有書大人的指紋,而且這包大草土茶葉上頭也有書大人的指紋,還怕證明不了書大人謀害農通判?”

  書不饑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李大書吏,本差也聽說過你的指紋比對,但這套妖把戲,也就隻有寧逍這樣的老糊塗相信,即便到了示於天下的地步,怕也沒幾個人會相信這一套,李大書吏煞費苦心,可惜啊,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這刀子是李大書吏的,就算農通判亡身了,一個小小的地方書吏,一個卻是天獄門的密探頭子,你覺得大人們更願意相信誰人?”

  書不饑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雖然他沒有直接承認,但相信臥榻上裝昏迷的農不豐應該早已聽出書不饑的誅心。

  ———更應該清楚,書不饑絕對不會放過他,此時的農不豐應該極其大怒了!!

  …………

  想到此處,李陌一便輕笑一聲說:“書大人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但書大人就沒想過,農通判會聽到咱們的對話?一旦農通判醒過來,他就是人證,書大人還是洗淨更衣等著蹲號子吧!!”

  李陌一這麽一說,本以為能夠鎮住書不饑,哪裏知道書不饑卻站了起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指著農不豐說。

  “人都說李大書吏智謀過人,在我看來,也不過爾爾,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算盤?農不豐是個狠角色,但可惜,現在怕是再也醒不來了!!”

  …………

  李陌一聞言,頓時心頭大詫,跑到臥榻邊一看,農不豐大腿上的傷口湧出來的都是黑跡,此時紅跡已經凝固,傷口周圍全都是烏黑。

  ———分明是劇毒遊走的跡象!

  “你竟………你竟然在刀刃上下毒!!”李陌一想起書不饑的指肚抹過刀刃,怕是那時候就趁機抹上了毒藥………

  一想到這裏,李陌一也是懊悔不已,心下不斷罵著,自己是有多蠢,才會激怒書不饑,正是因為自己提出,書不饑才會趁勢而為。

  正是自己遞過刀子,才使得書不饑得逞,這根本就是李陌一自己犯蠢,將自己推進了深淵裏頭啊!!

  …………

  在麵對書不饑的時候,李陌一到底還是錯算一招,生怕失去了農不豐這條線索,選擇劍走偏鋒,結果書不饑非但沒有上當,反而將計就計,一旦農不豐亡了。

  ———凶手可就是他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李陌一自己蠢笨非常,犯了糊塗,出了昏招,弄巧成拙,無異於將自己往斷頭台上推………

  這是有多蠢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李陌一那大亂的表情仿佛出賣了他的失算,書不饑將李陌一的表現看在眼裏,心中不由湧起滿滿的自傲,仿佛自己就是絕臨天下無所不能的勝者。

  而李陌一隻不過是個任其擺布的小角色!

  …………

  “李大書吏,好歹共事過一場,所謂做人留一線,本差就在外頭候著,隻要農李氏等家眷放過你,不舉告你,本差就看在寧閣老的麵子上,放過你一馬,你可要好自為之,本差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哈哈哈!!”

  書不饑言畢,起身甩袖,揚長而去………

  …………

  然而書不饑卻沒有看到,在他轉身的那一刻。

  ———李陌一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

  書不饑沒想到,李陌一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犯蠢,讓他能夠將計就計。

  而李陌一也同樣出乎意料。

  …………

  李陌一確實想要表現得蠢一些,在書不饑這種老狐狸的麵前,賣弄聰明會引起他的警覺,倒不如示弱賣蠢,隻不過他也沒想到書不饑竟然會隨身帶毒,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刀刃上抹了毒藥!!

  如今回想起來,即便自己不送刀,書不饑怕也早已準備好毒刃或者其他的手段來對付農不豐………

  因為書不饑一直參與這個案子的查探,所以他很清楚整個案情的進展。

  李陌一的手頭除了那些指紋,根本就沒有其他具有說服力的證據,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農不豐這個人證。

  隻要農不豐亡身了,便是亡無對證。

  即便李陌一知曉真凶是誰人,知曉他書不饑也是個幫凶,但沒有實質證據,根本沒有任何手段來製約書不饑………

  …………

  一個小小的地方書吏,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想要舉告天獄門的密探頭子,根本就是在自尋亡路………

  雖說這是個不太重視證據,反而是口供為王的斷案時代,但口供也需要說服力,如果一個販夫走卒的口供能夠推倒諸位大員的話,那簡直就是夢中夜話了。

  這也是書不饑為什麽敢大搖大擺進來搶箱子,敢明目張膽在李陌一麵前刺農不豐一刀的原因。

  ———李陌一跟書不饑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的。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力量不對等的對拚。

  …………

  李陌一早已料到書不饑會如此大勢,但他沒想到書不饑會下毒。

  好在,對付創口中毒,李陌一還是有著一定的心得體會,當下也管不得書不饑,連忙進行解毒。

  …………

  如今雙方爭奪的焦點就是農不豐的小命,隻要能夠保住農不豐,策反他已經不再是問題。

  李陌一的口供或許沒有說服力,但堂堂一天獄門通判,又是案件的參與者。

  ———共犯農不豐的口供,分量可就不一樣了!

  或許,書不饑和李陌一的身份地位仿若雲泥之別,但身為通判的農不豐,論身份地位卻與書不饑有得一拚。

  ———隻要救活農不豐,此案便有逆轉的機會………

  當然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那就是救活農不豐………

  …………

  利用農不豐來冒險,讓書不饑出手傷人,以此來激怒農不豐,分化離間農不豐和書不饑。

  ———這才是李陌一真正的偏鋒之計!

  可惜這個鋒實在走得太偏了一些,差一點點就弄巧成拙,如果能救活,就是孤注一擲的好計策,如果救不活,那就是自斷活路的蠢貨!!

  …………

  李陌一拋開心中思緒,從仵作工具箱之中取出剪刀,將農不豐的布褲全數剪開,而後取出一條皮筋帶,將農不豐的大腿紮亡。

  這才抓起一把小刀,將那已經發黑的傷口做了個十字切開。

  傷口甫一切開,汙黑的鮮紅便再度湧出,李陌一開始給農不豐的大腿做推拿,讓鮮紅倒流,壓迫鮮紅從傷口迫出來。

  …………

  直到傷口不再流紅,李陌一又再度切了個十字刀口,繼續積壓大腿,待得傷口流出來的黑液變得鮮紅。

  這才俯身下去,開始往外吸出毒液………

  …………

  用嘴巴來吸出毒液是具有一定危險的,很多情況下用來吸取蛇毒。

  但在緊急的情況下,這種吸取毒素的方式,未嚐不是應急的好法子。

  李陌一正在忙活,農李氏等人似乎受到了書不饑的煽動,紛紛湧進了房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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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得李陌一滿口是紅,手上的刀刃也全都是紅跡,當即就衝過來拉扯李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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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個人麵獸心的狗賊!!還我家打人的小命來!!”農李氏還算沉穩,畢竟如今一大家子都要靠她拿主意。

  可那些小妾們急於表現自己對農不豐的關切,紛紛衝上前來,個個拉扯李陌一的衣衫頭發,甚至在其臉上手上都抓出了紅痕來………

  …………

  李陌一正在施救的關鍵時刻,見得這些人撒潑,心頭也是火起,當下就爆發了。

  “吵吵個什麽!再胡來,就真沒的救了!!”李陌一好歹也是救過農不豐一命的,農李氏也對他言聽計從,聽得李陌一如此呼喝,農李氏趕忙冷下臉來,尖聲罵說。

  “怎麽著,老爺倒下了,一個兩個都想造反不成!都給我滾出去!!”

  …………

  在當世,這些個大家族之中,原配大夫人有著毋庸置疑的地位,農李氏雖然是農不豐的糟糠之妻,但相守多年,替農不豐看管著整個後院,威信也是不容尋釁的。

  農李氏此言一出,這些個妾室倒是全都安靜了下來。

  李陌一卻早已被抓得長發淩亂,紅汙滿麵,好不狽然。

  …………

  李陌一也是無可奈何,總不能將這些妾室都打出去吧。

  書不饑顯然沒少煽風點火,這些人已經將自己當成殘害農不豐的凶手,若自己再動手,場麵可就真的沒辦法收拾了。

  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裝憐兒比較好使。

  好在農李氏還算是清醒冷靜之人,或許是她對農不豐所幹的那些事兒太清楚,知曉李陌一沒有加害農不豐的動機,所以並沒有聽信書不饑的挑唆。

  …………

  李陌一也不知道書不饑下的是什麽毒,眼下隻是做了迫毒的處理,這種處理是沒辦法徹底清楚殘餘毒素的,所以農不豐隻能算暫時保住小命,還未脫離危險期。

  ———想要徹底救活,必須找個懂解毒的行家才行。

  …………

  念及此處,李陌一便在人群之中搜索寧可玄的身影。

  若說到解毒,除了山寨中的那賊人和完祖,怕也就隻有寧逍最為精通此道了。

  但可惜的是,李陌一並沒有在人群之中發現寧可玄的身影。

  ———隻有許九在人群邊緣,想要擠進來,卻又被一個個蠻橫的女人擋住了來路。

  直到農李氏發話,許九才低著頭小心走了進來。

  旁邊一個綠衣大丫環還趁機踹了他一腳,這個少年郎隻得拚命往旁邊逃………

  …………

  這等戲耍的場景,與剛才哭天喊地要替農不豐還複,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極端。

  李陌一看了也替農不豐心寒,想著這麽大一家子人,堂堂天獄門一通判大人,到了最後關頭,終究還是糟糠之妻才信得住。

  許九極其尬然地穿過人群,走到了前麵來。

  見得李陌一臉上都是抓痕,生生一副狽然之姿,心下不由暗笑,但想起書不饑還帶著一幹密探在院子外頭虎視眈眈,隻等著農李氏發話,就衝進來將李陌一給拿下了,他也就笑不出來了。

  …………

  “寧大少爺呢?

  許九故作肅然,朝李陌一低聲答說:“大少爺去搬救兵了………”

  李陌一見得他忍著笑意,也不知道許九小小年紀,為什麽老是這般,便說:“想笑就笑,莫憋出內傷來。”

  許九一想到書不饑等密探還在外頭,群狼環伺,李陌一卻仍舊能風輕輕地說笑,也就嘿嘿幹笑了兩聲。

  …………

  農不豐的毒已經暫時控製住,但想要徹底清除,也是刻不容緩。

  這裏是天獄門管轄地界,是書不饑的地盤。想要保住農不豐的小命,看來必須要趕回立陵城了。

  想到這裏,李陌一便朝農李氏說:“大夫人,眼下農通判的情況很是不妙,李某雖然有將握治好,但大部分藥材都在李某的藥園子裏,如果大夫人信得過李某,可陪同農通判往立陵城走一遭,大夫人意下如何?”

  農李氏頓時皺起眉頭來。

  眼下農不豐生危在旦夕,若她一走了之,家裏頭任由這些小妾折騰,若農不豐救活過來還好說,若是救不活,她回來之後,這後院怕是早已易主了。

  …………

  “李大人,就不能讓人到立陵城去取藥嗎?咱家有幾匹快馬,騎手也是身手了得,快馬加鞭,一個晝夜便能夠趕回來了………”

  李陌一也知道農李氏的顧慮,但繼續停留在天獄門。

  ———不說農不豐,便是李陌一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必須要回到立陵城,才能夠逆轉整個局勢,重新獲得先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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