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6章
作者:王一了      更新:2020-11-05 01:54      字數:4784
  樸十———火燼的記載。

  …………

  這是整個事件的終章。

  …………

  我將8月1日至4日,發生在狗肉坊的事,從頭至尾地記載了下來。但我每次重讀手記前九章節的時候,都不禁暗自苦笑。

  它也算是我為自己寫的一部自傳小說吧(可以劃歸於懸疑自傳小說的範疇)。這段文字能算是一些人所說的“自我實現的預言”嗎?我自己的語言對我的思考有很大的影響,最終,這本手記的體裁具有那麽一點“懸疑小說”的意味了。

  假如十年後,我完全忘記了這件發生在狗肉坊的事,當我從桌子的抽屜裏找到並且讀完這本手記的前九章的時候。

  我會怎麽想呢?

  我真的能準確說出事情的真相嗎?

  …………

  現在,光這麽想想,也蠻有趣的。

  從這個角度考慮,現在,我在手記的最後,記載下一些文字,這些內容也許算是我為將來的自己寫的“答案篇”。

  ———安正真的是自盡嗎?

  如果是被人所害,那麽凶手又是誰人呢呢?

  …………

  以下,我就將自己對這個問題所作的定論,記載下來。

  …………

  安正被發現的時候,當時的現場。

  ———二樓大桶房是處於全全密室狀態的。

  那個大桶房的出入口隻有兩扇門。這兩扇門被關得嚴嚴實實,幾乎沒有一絲空隙,因此根本無法用線、針等做手腳。

  鐵銷口和鐵銷上也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凶手利用蠟燭、木棍等來製造密室現場的可能也被排除了。

  而且事後,經過我周密的觀察,凶手利用通風窗和排水口來做手腳的可能也被否定了。

  …………

  我還想到了一個比較簡單的方法,就是將鐵銷掰到正上方,盡量使其保持平衡,然後用力關門,依靠震動,讓其複位,落到鐵銷口裏。而且,我還實地做了嚐試。

  …………

  結果發現,那個大桶房的鐵銷本身很難維持豎直向上的狀態,而且,旋轉軸也鬆動了,這樣一來,讓鐵銷維持豎直向上狀態便幾乎不可能。

  通過以上的驗證,答案已經一目了然了。

  …………

  ———在那本手記中,我寫了這樣一段文字。

  ———我想他也許是被人所害。不,或許更應該說我是不得不這麽想。

  …………

  為什麽我會“不得不那麽想”?

  這當然是有相應依據的。

  也就是說,那個“密室”本身是天衣無縫的,但是在安正房間裏發現的那封“絕書”卻讓我產生了懷疑。

  …………

  ———在那封絕書中,安正說是自己害了雷木,而且當時的情景記得很清楚。

  但是———但是,我知道雷木並不是被人所害的。

  雷木不是被他害的,不僅如此,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沒有害她。

  …………

  當我在大房間裏觀察雷木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個事實。

  ———她不是因斷喉而亡的,而是因為心源急梗而亡去的。

  麵部發黑,皮膚濕冷,手腳青紫。

  …………

  她不是因斷喉而亡的。

  當時,幾個年輕人因為喝醉了,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他們壓根就沒注意到,其中一個人還用匕首橫在她脖子上。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

  雖然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沒有告訴他們。當風匕靠近雷木的時候,我還特地用衣服遮在她臉上,壓根就不想讓他們知道真相。

  這是因為我在盤算———將這件意外誇大成一樁凶害案,從而阻止他們去報差。

  不管她是因病亡身的,還是命止於此的,隻要出了事,肯定會有大批侍衛前來查探。

  這對我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威脅。

  …………

  正因為如此,我並沒有囫圇吞棗地參悟那封“絕書”。

  我不能不懷疑———那不是安正自己寫的,而是其他人模仿他那很有特點的筆跡,偽造出來的。

  …………

  下麵,接著考慮“密室”的問題。

  通過前文所述的觀察和嚐試,我到底想做什麽呢?

  我隻是想證明凶手製造“密室現場”的手法隻有一個。

  在排除掉其他的可能後,隻剩下惟一一種手法了。這就是我想證明的。

  那麽惟一的作案手法是什麽呢?

  ———不言而喻,是用冰塊害人。

  …………

  將鐵銷斜抬起來,在下麵墊上冰塊,固定好。就這樣,關上門,等到冰塊全全融化後,鐵銷就會因為自重而落到鐵銷口裏。

  凶手使用的就是這個老掉牙的手法。

  ———但是,凶手出了一個差錯。

  …………

  凶手一心想用冰塊來製造“密室現場”,但是在他實施計劃的當天晚上,狗肉坊裏並沒有那至關重要的冰塊。

  因為那天晚上,羊肉已經變成菜肴。也就不需要冰塊保鮮了,壇子上的封蓋敞開,很快就融化了。

  至少在狗肉坊裏,是做不了冰塊了。

  …………

  這樣一來———能想到的可能隻有一個。

  ———凶手要跑到穀外,將積雪放到空酒壇裏,然後拿進來。

  …………

  當天,一直陰沉沉的,從下午開始,天氣就急劇變化。

  當大家商談如何處理雷木的時候,我去廚房給他們衝茶水。當時透過黑窗戶看到的景象,現在還記憶猶新。

  …………

  ———整個天際被濃厚的烏雲覆蓋著。林子中的樹木帶著潮氣,在大風中搖曳,大地也早就動容失色了。

  雨下得很大。這也意味著穀外的雪,早已悄無聲息地積得很厚。

  這些年都是這樣,穀裏下雨,穀外就得下雪。

  …………

  天黑了以後,雨勢依然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

  當我將雷木的包袱,拿到焚燒爐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

  雖然撐著傘,但幾乎沒有任何作用。每走一步都很費勁,當我走到焚燒爐邊的時候,竟然覺得那距離比平時長一倍………

  …………

  在那種氣候條件下,寂之因為酣然大醉而神智錯亂,衝出房門的時候,我很緊張。

  我們趕緊追上去,好不容易在院門口逮住他時,他已經頭沉在水窪裏了,雙手雙腳在那裏不停地撲騰著。如果我們棄之不管,不出半刻,肯定要被淹沒命的。

  …………

  又回過去嘮叨了半天,總之,那天晚上,要想將安正的最終現場製造成“密室狀態”,隻能將穀外麵的積雪拿進來,別無他法。如果這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就隻有一個。

  …………

  不言而喻,隻能是那個年輕人———風匕。

  …………

  首先,凶手要想弄到雪,隻能從正門或後門出去,沒有其他辦法。

  那天晚上,前後門都上鎖了,沒有鑰匙,是無法從裏麵打開的。

  第二天早晨,我查看過,門上沒有被撬過的痕跡。而門上的鑰匙共有兩把,一晚上都由風匕保管。

  ———凶手就是風匕。

  …………

  深夜,風匕找個借口,跑到安正的房間,趁他不備,從後麵用繩索勒住他的脖子,將其害了命。

  然後將屍首搬到大桶房裏,偽造了自盡的假象,接著用空酒壇裏的雪代替了冰塊,製造了最終的密室。

  他估計不會有什麽筆跡鑒別的能人來,便將那封偽造的“絕書”留在房間裏。

  最後,他將空酒壇放回到會客房的桌子上。

  …………

  第二天早晨,比我先起來,來到會客房的寂之將桌子上的空酒壇碰到地下的時候,那裏麵還有水。

  而頭一天晚上,風幾可是將酒壇翻了個底朝天,將裏麵的酒都全全倒空了。

  ———盡管如此,裏麵還有水,這就證明夜裏有人將雪放進去了。

  ———重複一遍,凶手就是風匕。

  …………

  但是他為什麽要害安正呢?

  想要找出他的動機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

  可以用一個簡明的詞來概括,就是“理智”。

  那幫年輕人來到這裏後的第二天下午,在大房間的回廊上,他決然地說了一句話———對自己而言,所謂的“神”就是自我的理智,亦可稱之為“我”。

  ———當時,我能感受到他那蠻絕的意誌力。

  可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在那天晚上,卻不幸卷入到始料未及的風波中。就是那件事………

  那個女人將他拽進那個無趣的集會裏。第二天,當他醒轉過來的時候,發現那個女人被一刀斷喉了(表麵上),倒斃屋中。而現場的大門也從裏麵堵上了,隻有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四個人是有嫌疑的人。

  …………

  肯定是自己這四人中的某個人害了雷木,但是不知道誰人是凶手。

  他們之中,每個人都有可能。

  說不定自己在混沌不明中,一時錯亂,害了雷木,也未可知。

  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心境是多麽苦惱和鬱悶呀!!

  …………

  當他知道大房間的地上,有通到地窖的暗道時,他的苦惱稍稍減輕了一點。因為如果現場不是全全密封狀態,那麽他們四人是凶手的可能,多少會降低一點。

  但是當得知那個暗道之門隻能從大房間打開的時候,他又像當初一樣苦惱了。

  我覺得當寂之酣然大醉後暫時失控,他提議將前後門都鎖上的時候,所講的理由都是實話。包括他要求保管鑰匙,那也沒有其他意思。

  等回到房間,隻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想法已經無法阻止地朝一個方向集中了。

  …………

  當時,他肯定是這麽想的。

  自己或許是在失去理智的狀態下,成為害人凶手的,自己無法忍受這個“事實”,但其他人卻已經默認了這個“事實”。絕對不能放任不管,絕對不能………

  因此他做出一個決定。

  …………

  必須改變這個“事實”,害了雷木的不是他們四個人中不特定的一個人。

  而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某個特定的人———他要作出這樣改變。

  …………

  因此他對安正下手了。然後偽造自盡現場,讓我們都相信安正才是害了雷木的凶手,從而改變大家固有的想法。

  …………

  在自己明確的意誌下,除去一個人,從而讓自己從一個嫌疑凶手的苦痛中解脫出來。

  風匕之所以會選擇安正作為犧牲品,是因為安正具備了許多條件———個頭矮小、筆跡容易模仿,除了雷木的事情以外,還有其他的自盡動機。

  以上,就是我關於安正亡去的結論。

  …………

  現在,我坐在大房間回廊上的書桌前,寫下手記的最後一節。

  黑狗卡洛蹲在我腳下,時不時地搖晃著尾巴。

  …………

  九月。

  …………

  狗肉坊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一個月前的那件事就像是場噩夢。

  那些回到京都的年輕人———尤其是風匕———心中是否真的恢複了平靜,我無從得知。

  每次想到那個年輕人,我不由得會將他和過去的自己———做個比較。

  隨後,心境便會悶悶起來。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另一麵的獨合院裏,我將親手畫的那副畫放到地窖的甬道裏。

  …………

  這個幻影與剛才那個幻影兩相重疊了起來,在我眼前搖擺著………

  啊!!

  好了。不要再想了。

  …………

  我輕輕的將左手放在心口,確認了一下穩穩的心跳(我很習慣用左手),這麽想著———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以後就在這個獨合院中,為那些長眠地下的人守墓,了卻一生。

  …………

  天很快就要黑了,昨天和今天,屋外的天氣都不好,雨一直沒有停過。也許是心境使然吧,我覺得那雨聲裏似乎帶著些許合意。

  …………

  山穀的盡頭十分靜謐,特別是在寧靜的夜晚,除了雨聲,沒有絲毫喧囂的鬧音。

  群山矗立在狗肉坊身後,這裏最高的山峰高達千丈以上。嫩黃色的橘樹林環繞著房屋,陰沉沉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

  在寧靜的夜晚,可以聽到花叢中蜜蜂嗡嗡的叫聲。屋後的老橡樹年紀已經很大了,狂風折斷了很多枯了的樹枝。它已經曆過無數的暴風、大雨與天雷。

  它也許可以向人講述很多玄奇的故事,但是這個夜晚,它卻非常安靜,沒有一絲聲音。

  一眼望去,周圍盡是綠色與橙色,黃燦燦地閃著金光,空氣中滿溢著清香———雨的清香。

  …………

  次日。

  …………

  今天早晨的雲層很低。昨晚的雨雖然不大,但卻使土地變得濕潤、肥沃。

  想象一下,在這樣的早晨,群山、雲層、天空交相輝映。

  今晨坐在院門口,時間似乎遠離了。

  …………

  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那裏,俯瞰山穀,長長的、寬寬的,甚至可以數清有多少株樹木。

  看著大地與山穀的壯美,忘卻了時間,

  …………

  九月,在這個終年長夜的穀中,四季如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