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4章樸六
作者:王一了      更新:2020-11-05 01:54      字數:6675
  …………

  “是嗎?”

  “我覺得…………雷木那時說了一句話。”

  “什麽?說了什麽?”

  “刀橫在我的脖子上。”

  “是雷木說的?”

  “是的。說了好幾遍,我才用匕首橫在雷木的脖子前………”

  …………

  “你說的是真的?”

  “記得不是很真切。模模糊糊的是那樣………”

  “這麽說,你自己也無法確定。很有可能那本身就是你的幻覺?”

  寂之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看風幾“你說呢?風幾!!我說的沒錯吧?你也應該記得。”

  …………

  風幾垂著眼,一聲不吭。看他這個模樣,寂之一下子提高了聲音。

  “你不是也把刀橫在雷木的脖子上了嗎?說呀!!是不是?”

  “………”

  “不要裝不知道。實話實說!!”

  …………

  不管寂之怎樣追問,風幾就是一聲不吭,隨後輕聲冒出來一句“那是你的幻覺。”

  寂之翻翻眼,一時語塞。

  …………

  這時,一直悶聲不響的安正開口了。

  “我………”他聲音很低,“我也覺得我也是那樣的。”

  “怎樣的?”

  他眨巴著螳螂一樣的眼睛“就是雷木曾經要我橫刀威脅………”

  …………

  “怎麽樣?我沒說假話吧?”寂之似乎鬆了一口氣。

  “那風匕呢?他不是被打暈了嗎?”

  …………

  “腦袋昏昏沉沉的,我好像中途也醒過一次………”風匕頓了頓說。

  …………

  “沒錯,就是那樣。雷木對所有的人都那麽說,結果自己真的被一刀斷喉了。風匕和安正也是如此………”

  …………

  “看來事情是這樣的。”我看著這四個年輕人,“並不是有人要蓄意害她。那或許隻是一個湊巧的意外,最後卻連小命也斷送了………”

  …………

  四個“嫌疑人”一動不動,隻有眼睛到處亂轉,相互竊看著別人的表情。

  我覺得自己像個斷案大老爺。

  …………

  “但不管怎樣,畢竟還是有人間接地斬害了她,這一點沒有改變。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你們誰人都有可能。可能是寂之、風幾少爺,可能是安正,也可能是被打暈後醒來的風匕。事情就是這樣。”

  …………

  “我想詳細了解一下這個人———雷木的事情。”

  我衝著一聲不吭的四人說著,“昨天,風幾少爺和寂之是在什麽地方,怎樣和她認識的?她有什麽來曆呀?比如說家住何方?平素幹什麽?何時,出於什麽目的到這裏來?諸如此類。”

  “為什麽要問這些呀?”風幾不服氣地瞪著我,反問說,“不管這些事情,不也可以嗎?”

  “那可不行。懂嗎?這很重要。”我有點失望,向他簡要節說起來,“凶手就在我們之中,想要找到凶手就必須查明一切,明白了沒有?大少爺!!”

  …………

  看起來他是懂了,風幾合順地點點頭。我繼續說下去。

  “你和她在什麽地方,怎樣認識的?”

  “在我回來的路上碰到的。”風幾端過一杯新茶。準備喝上一口,但是手在發抖,怎麽也拿不起茶杯的蓋子。

  “說得細點。”

  “就是在路上碰到的。當時雷木背著包袱,一人在路上胡亂走著,我上前打了個照麵,她就很興然地和我搭話。在路上,我和她提到這個獨合院,她主動提出要到這裏來看看。”

  …………

  “你在什麽地方碰上她的?是人多的地方嗎?”

  “我想,當時周圍沒有人。”寂之似乎明白我發問的用意,在一旁摻和說,“當時我們在林子裏,天色也暗了。”

  “有沒有帶她進過什麽店鋪?”

  風幾和寂之一起搖搖頭。

  …………

  我還是不放心。

  “就直接回來了?”

  “是的。”

  “直接回來了。”

  …………

  看來還比較好辦。

  聽他倆這樣一說,我估計她來這裏的事情也就隻有我們五個人知道。

  “好,明白了。下一個問題。”我繼續發問,“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呀?能把你們知道的統統說出來嗎?”

  “她不怎麽說自己的事情。”風幾總算喝到了茶水:“我們問了很多,但她都笑著岔開了。”

  “她是一個人來這裏的嗎?”

  “她是這麽說的。她說自己是個無涯之人,四處浪跡,等銀子用光了,再找個新活計。”

  “老家在什麽地方呀?”

  “應該是京都吧。”

  “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嗎?”

  “應該不是。她比我們年歲大,講話的語氣也不像。估計是隱樓裏的。就拿勸酒來說吧,那可太熟練了………”

  …………

  那個無恥的人———風幾的話中明顯帶有這樣的意思。可昨天他還為了贏得雷木的歡心而如此這般。

  我在心裏很鄙夷他。

  “她沒有說過自己的父母、兄弟什麽的?”

  “這個………”

  風幾歪著脖子,坐在旁邊的寂之也是同樣架勢。

  而安正卻低著頭開口了“我聽到過。”

  …………

  “是嗎?”

  “昨天,在這個房間———這個木椅上,她和我說過一些話。當時風幾和寂之正好離開了一會。”

  “說什麽了?”

  “她問我為什麽愁眉苦臉的,問我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情。我說沒有。她就說‘煩憂是無用的,我一直一個人,但盡量不去煩憂。’”

  …………

  “一直一個人?這也就是說———她沒有親人。”

  “而且………”安正繼續低頭說著,“怎麽說好呢?她好像有點不尋常。我總覺得與其說她是從心而動,倒不如說是自輕自詆。”

  …………

  “這話怎麽說?”

  “怎麽說呢?可以說是自輕吧?”

  “自輕之姿?”

  “是的。”

  …………

  我點點頭,想到大房間中,那個亡身女子的臉,突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憐憫。

  因為我想這個人在20多年的歲月中,也是經曆了苦煩和挫敗的。她的過往到底是怎樣的呢?現在,這不是我應該去想的問題,我也不願去想。

  …………

  總之,現在可以確定兩件事情了。

  第一,她是一個浪跡四方的人;

  第二,除了我們之外,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風幾和寂之將她帶到這裏。

  還可以加上一條,就是她沒有親人。

  …………

  隨後,風匕又說要查探一下她的包袱,說或許能知道什麽。

  她的包袱放在二樓,風幾的房間裏。

  …………

  我讓風幾趕快拿下來。

  說完,我撇開這幫年輕人,去廚房給他們衝茶水。

  …………

  日頭已經快落山了。

  這幫年輕人的肚子裏必定是空空如也,但沒有一個人喊餓。

  …………

  通過廚房窗戶上的小洞(和別處的窗戶一樣,都是黑窗紙,可以破開一個小洞)往外一看,才注意到天上開始急劇變化了。

  看樣子一場大雨即將來臨了。

  …………

  “要下雨了吧?”

  我不禁嘟囔起來。整個天被濃厚的烏雲覆蓋著。

  林子中的樹木帶著水氣,在大風中搖曳,大地也早就動容了。整個宅子裏充斥著屍首的臭味,而外麵卻是另一般情形。我凝視良久。

  …………

  我們查探了一下雷木的包袱,明白了兩三件事情。

  首先是她的老家、年紀。

  她的老家是立陵城。至於年紀,我沒記住,但大抵是25歲左右,這點我還記得。

  而且我們也明白了“雷木”這個名字並非她的真名。

  她為什麽要用這個假名字———我們無從得知,隻能猜測了。

  當我們知曉她的真名後,就更覺得“雷木”這個名字是編造出來的(是不是有點像以前某個蠻式大族頭領的名字)。

  但是,這裏,我就暫時不寫她的真名了。

  …………

  此後,我就開始幫他們一起隱瞞這個發生在大房間中的悲慘之事。

  我在這裏特意不寫雷木的真名也是以防萬一,怕外人看到這本手記(我想也不會有人看到)。這是一個防備法子。

  …………

  好了———

  當我們對這事本身進行了大致的查探、了解後,我更加堅定了一個想法。

  ———即除了我們五個人,永遠不讓外人知道雷木被斷喉的事情。

  接下來我們必須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處理雷木的屍首。總不能一直放在大房間裏,必須趕快入土掩埋。

  …………

  “埋到林子裏。”風幾首先開了口,“我們五個到老林深處,然後大家一起………”

  “可以這樣,但這恐怕不是最好的法子。”我說。

  …………

  “那麽……”

  “該怎麽辦?”

  …………

  如果沒有其他的法子,也就隻能埋在林子裏了。還有其他法子嗎………我在腦中想著。

  …………

  這時,風匕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樣,“埋到牆裏,怎麽樣?”

  “埋到牆壁中,這個法子行嗎?”

  …………

  昨日,寂之向雷木胡扯了一個故事———過去,李語大士趕走了自己的媳婦,而後屠黑狗,將黑狗埋在牆中。

  有時候………事情的發展真是說奇妙也奇妙,說可笑也可笑。

  …………

  風匕的這個法子讓我很為難。

  如果把雷木的屍首埋在“狗肉坊”的牆中,就意味著我這個“狗肉坊”看管人今後一輩子就要呆在這裏。

  做守墓人了。

  本來想立即反駁一下,但思量片刻,還是作罷了。

  畢竟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盡量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如果那樣做的話,這事就不會有外人知道了。當然,如果這個宅子被拆毀了,就另當別論。”我直直地看著風幾,“少爺,你看呢?”

  他語無倫次地說起來“哎?什麽呀?你到底想說什麽?”

  “今後就請你要特別留心,不能讓老爺把這個宅子賣掉或是拆掉。怎麽樣?”

  “是這碼子事呀。放心!!老爺子對我的話是很看中的。我就說很喜歡這個宅子………”

  …………

  “好的。現在看來就沒有什麽問題了。”我獨自點點頭,看看其他三個人的神情。

  “樸田老伯,你覺得這樣行嗎?”風匕歪著脖子,似乎有點悶悶,“雖然這個法子是我說的,但還是想問問,如果真的埋在宅子的牆中,你不覺得不舒坦嗎?”

  …………

  “當然不會舒坦。”我淡淡地說,“但是,怎麽說呢?到了我這把年紀,在許多方麵已經沒什麽講究和拘謹了。對於生或亡身這一等,我已經很木然了。當然,有很多人正好相反———那樣的人應該更多一點。”

  …………

  “但是………”

  “怎麽?你不信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已經做了很多,現在應該全全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我直直看著風匕的眼睛,“不用擔心。我不會出叛你們的。為了你們這幫年輕人,我願意做守墓人。”

  …………

  於是,我們五個開始從大房間移到柴房。

  在大廳的正麵內裏——與廚房相鄰,有個專門用來放柴火的房間,在柴房的內裏,有通向地窖的小梯道。

  在我的帶領下,幾個年輕人扛著雷木,走下了小梯道。

  …………

  這個地窖相當大,從柴房的正下方一直延伸到大廳以及大房間東側。

  這麽大的房間,隻能依靠四個邊角上垂下的白燈籠來照亮。

  即便把四個燈籠全部點燃,還有許多地方照不到,黑黢黢的。

  …………

  在我的帶領下,這幫年輕人將屍首放在東麵的牆前,然後戰戰兢兢地環視著昏暗的房間。

  地麵是土坯。屋頂很低,身量最高的寂之的頭都快要碰到頂了。

  小梯道旁邊擺放著一個放東西用的木架子,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

  我默默地在房間裏走了一會,想著該拆毀哪堵牆。

  那些年輕人屏住呼吸看著我。

  過了片刻,風匕喊了一聲,“樸田老伯!!”

  當時,我正朝地窖內裏走去。聽見聲音,回過頭,風匕用手指著這邊。

  “那是扇門嗎?”

  …………

  他指的那扇門在這個地窖的西麵最裏的頂頭處。

  那是一扇黑色的木門,隻能讓一人通過。

  被他這麽一問,一瞬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很快就輕輕地搖搖頭。

  “那扇門沒用。”

  …………

  “要不要打開看看?”風匕依然滿臉困惑。

  於是,我走到門跟前,伸手一推。

  “你看。”

  …………

  打開一看,門的對麵就是一堵暗灰色的牆壁。

  風匕直直地看著,其他三個年輕人站在他身後。

  …………

  我向他們說明起來。

  “五年前,當我被雇為老宅看管人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我也不明白,這裏為什麽會有一堵牆。”

  我離開門前,走到左側的牆壁前,指了指。

  “就埋在這裏吧。”我看看他們,“那裏有鐵鎬,你們哪個先把這麵牆給砸開。”

  …………

  四個人一聲不響地相互看看,很快,風幾就跳了出來,“我來,我來!!”

  他把鐵鎬拿過來,腳步顯得很沉重,看得出他平時不怎麽幹重活。

  …………

  “這一塊!!”

  我再次指指牆麵,然後從他身邊離開。

  “好嘞!!”他低聲嘟囔一下,掄起那沒有用慣的東西。

  可是———

  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

  風幾掄起鐵鎬後,失去平衡,腳下打滑,猛地撞在裏麵牆壁上。

  肩膀撞得不輕,他扔開鐵鎬,沒出息地跪在地上。

  …………

  “不要緊吧?”

  我趕忙跑過去。

  風幾扶著肩膀,輕輕地點點頭。

  “腿腳不聽使喚………”說著,他扶著牆壁(剛才那扇門對麵的牆壁),準備站起來。

  就在那時,陰森森的地窖中傳來“啊”的一聲厲叫。

  …………

  “怎麽了?風匕!!”

  “出什麽事了?”

  原來是風匕叫的,他直盯著我和風幾這邊。

  …………

  “那是什麽?”

  他抬起右手,直直地指著正準備站起來的風幾的肩膀一帶。

  我終於看到了。

  ———在那麵牆上,出現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窟窿。

  …………

  “風幾,讓開!!”風匕走到牆壁邊。我也靠過來。

  “是剛才撞出來的。”我說。

  但風匕還是很悶悶,歪著脖子。

  …………

  “但是,這個………”他俯著身子,細瞧著窟窿裏麵的情形,“………哎?樸田老伯,你看!!”

  “怎麽了?”

  …………

  “裏麵好像有個房間。”

  “真的嗎?”

  風匕沒有說話,把右胳膊伸進小窟窿裏。一直伸至肩部附近。

  ———這堵牆裏麵有很大的空地。

  …………

  “難不成這堵牆是後來砌起來的?”

  風匕將胳膊抽了出來“好像是這樣。既然在你來之前就有了,弄不好是李語大士………有燈籠嗎?”

  …………

  “喂,喂,風匕!!”風幾在一旁摻和說,“不要管那麽多了,先埋吧。”

  “所以,要先看清楚裏麵的情況嘛。”風匕不客氣地頂了堂弟一句,“如果裏麵真的是個房間,那我們就不必重新挖牆了,隻要把屍首放到裏麵就可以了,那不就成了麽。”

  風幾無話可講,隻能閉上嘴巴。

  寂之和安正站在遠處,看著這邊,我回頭衝他們說“那個架子上有白燈籠,你們把它拿過來。”

  “好,好的。”

  安正結結巴巴地答應著,急急忙忙地跑了過去。

  …………

  一會兒,安正就拿著白燈籠,小跑回來。

  風匕拿過白燈籠,點燃之後,朝小窟窿裏麵,照起來。

  …………

  “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不是房間,而是個走道———把這堵牆砸開吧。”

  說完,風匕將風幾扔在地上的鐵鎬揀起來。他站穩腳跟,拿好鐵鎬,以免再像風幾那樣,白白吃苦。

  …………

  這土牆並不很結實,風匕沒費什麽氣力,就把那個小窟窿砸大了。

  …………

  又花了一刻鍾,打出了可供一個人通過的小洞。

  風匕放下鐵鎬,再次拿起白燈籠,深吸一口氣,回頭看看其他人。

  …………

  “進去吧!!”

  說完,率風匕先走了進去。

  我也下定決心,跟了進去。

  餘下的三人也膽戰心驚地跟在後麵。

  …………

  風匕猜的沒錯,裏麵不是“房間”,而是“走道”。

  不足三尺寬的狹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裏麵散發著難以形容的臭味,不知是發黴的味道,還是餿掉的味道。

  腳下有點潮,可能是地下水滲出來了。

  仗著風匕手上白燈籠的微弱光亮,我們慢慢地往前走。

  …………

  在前麵一丈遠的地方,走道朝右邊擺了個大彎。

  風匕正準備拐過去時,突然驚叫起來。

  “我的個天爺呀!!”

  那聲音回蕩在猶如山洞的漆黑空地裏。

  …………

  “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後麵的人喊了起來。

  我們圍成一團,慢慢地走近風匕的身後。

  他呆呆地站在拐角處,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

  在白燈籠的昏暗光亮下,看到那裏有個東西………

  …………

  和風匕一樣,風幾、寂之以及安正也驚叫起來。

  “這,這………”

  風幾拔腿就想跑,安正則用兩隻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什麽東西呀?”

  因為恐懼,寂之連聲音都變了,反複嘮叨著一句話。

  …………

  “太可怕了,這,太可怕了………”

  當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人的白骨。

  一身淡藍色長裙,頭上有個帽子。

  白骨保持著坐姿,身子靠在牆壁上,兩條腿則垂在地上。腳下,還有一個四腳小牲畜的白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