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4章洗冤
作者:王一了      更新:2020-11-05 01:53      字數:10606
  “蔣大人言重了,這案子既然已經被百姓們上報到了掌刑館,那就是談某的分內之事了,隻是談某那推差官邸事務繁雜,案子堆積如山,人手也是暫時不夠用,如果真有這般的能人,能夠厘清案情,還原一個事實真相,本大人去請,又有何妨?”

  談見名這麽一說,倒也有些虛懷之氣,高亮之節的氣度,李陌一心裏也是稍稍湧出一股敬意來。

  沒有差僚官威的牽絆,乃是為百姓幹實事的基礎之一,這位談見名談推差,別的方麵暫且不知道,但在這一層麵上,確實也是個高其位謀其事的人。

  談見名則一直在觀察李陌一,雖然這個年輕人一直小心謹慎地說話,但不卑不傲,全無低三下四的奴貌,對他談見名也是三番四次說些不好聽的話。

  雖然表麵上恭敬有禮,但談見名確實沒能感受到發自肺腑的敬重,可自己說出這番話之後,李陌一的眼神卻變了,讓他談見名感受到了重意。

  談見名原先就是個才華不差的推差,閱曆又豐富,從李陌一的神色變化,也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看重的不是他的差位身份,而是他的辦事手段秉子。

  這樣的年輕人,就算還有些許瑕疵,未嚐不能好好培養一番。

  念及此處,談見名就朝李陌一問說“李陌一,不知道你口中所指,究竟是個什麽人?”

  李陌一稍稍抬頭,看了談見名一樣,遲疑了片刻,而後才答說“是錢萬千錢大人。”

  “錢萬千!!”

  眾人聞說,又是一驚,這位可是被譽為臨縣青天的上任禦吏差縣啊。

  雖然錢萬千名滿臨縣地界,甚至因為錢萬千的盛名掩蓋,以致於談見名等一眾同樣有著破案才華的刑名差員,顯得有些籍籍無名,但他們卻不是碌碌無為。

  包括談見名在內,這些刑名差員與老百姓一樣,對錢萬千同樣是敬佩萬分的。

  老百姓對錢萬千的崇拜,多少有些模糊不明,但更加的狂近,幾乎到了頂禮膜拜的地步,因為當世凶險四伏,百姓需要一個錢萬千這樣的英雄形象。

  而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隻有談見名等一眾刑名差員,才知道錢萬千的專業才能究竟有多麽高強。

  這種敬佩可就比老百姓的模糊崇拜更加的形象與精準了。

  李陌一提到錢萬千的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個案子看來確實如李陌一所說,這些人真是活該的盜匪細作了。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錢萬千任職期間,很少有冤假錯案,上頭任命他為差縣禦吏,就是個專門巡檢地方刑名,糾察冤假錯案的,錢萬千素有賢明之能,受人崇敬,換了別個,或許大家還不信,但如果是錢萬千,那麽事情也就不離十了。

  其實李陌一也不確定錢萬千是否真的有證據,但錢萬千因為白壬音而不再調查這個案子,在木冗家裏卻又經常問起李陌一的進展。

  李陌一也十分清楚,錢萬千在對凶案的態度上,跟他是同一類人,既然接手了案子,就絕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所以錢萬千肯定還在暗中調查。

  就算錢萬千手裏頭沒有證據,但隻要讓談見名出麵,讓他繼續調查,錢萬千就一定能夠找到證據。

  畢竟錢萬千手裏頭的資源比李陌一要強大太多,自己從張氏身上亦步亦趨,揭開了簽子上簽語的秘密,才找到這些凶案的共同點,可當他到公差房偷看案卷之時,錢萬千早就調查到了這一步。

  再者說了,這些盜匪細作都是白壬音所在的張氏一族害手刺害的,白壬音或者背後張家,肯定能夠提供這些盜匪細作的罪證。

  也正因此,李陌一才信心十足,一口咬定這些受害者就是盜匪細作,也算是初步替張氏挽回了名聲。

  隻要搞定了這十幾樁案子,他就可以回頭調查劉壯,最終找出害了張氏的凶手,完美的了結這樁案子。

  ………

  ………

  當李陌一分析案情之時,眾人才知道這個新來的侍衛不是一般的愣頭青,而當他說出錢萬千的名字之時,所有人都忘了,談見名今日位臨臨縣,原先是要來打板子的。

  此時眾人的心思都在想,這個案子或許真的能破了。

  更讓人欣喜的是,李陌一給他們提供的這個消息。

  他們都是差場中人,就算不是差員,隻是個小小的吏卒,但通過差府的邸報和小報,仍舊能夠及時了解差場動態。

  錢萬千受到貶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狀況實在太糟糕,隻怕往後很難再起複了。

  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或許會因此而沾沾自喜,但絕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這是天下百姓的一種損失。

  畢竟錢萬千是禦吏之類的清流人物,往後再晉升,隻怕少不了一個三品大員給事中,這樣的人都是耿直剛正的差員,雖然不討好,但少了這樣的人,百姓之中也就多了幾樁冤案。

  所以很多人都因為錢萬千的離開而感到惋惜,他回到臨縣來定居,許多人也都自發地去拜訪,可惜錢萬千隻是閉門謝客。

  而如今李陌一帶來的消息,證明錢萬千並未一蹶不振,他還在暗自調查這案子,他內心那團求真之火,仍舊沒有熄滅。

  或許其他人的感受隻是震驚,絕不會像談見名這般強烈,隻有在刑名一道上舉步維艱的他,才能深刻體會到錢萬千的價值所在。

  ………

  ………

  大堂如同炸開了鍋一般,幾人一團鬧嚷了許久,直到談見名輕咳一聲,眾人才安靜了下來。

  談見名撓了撓耳根下上那小塊紅色印記,而後朝李陌一說“錢差縣果真在調查此案?”

  李陌一點了點頭說“是。”

  “小人先前追蹤一條線索,正好與錢大人偶遇,隻是小人乃無名之輩,也不敢胡亂附攀,但小人可以肯定,錢大人手中一定握著本案的關鍵證據,推差大人如果能親自走一趟,這案子或許很快就能順利了結。”

  談見名聞說,不由點了點頭,朝李陌一說“錢差縣光正之人,雖然再無差身,但沒有灰心喪氣,也是我臨縣百姓的福氣,本大人公務纏身,反正沒能拜會錢差縣,今番就去探望一下,順便談一談案情吧。”

  談見名這麽一說,李陌一也是鬆了一口氣,抬頭看時,見得蔣大人也是偷偷抹汗,心說這事兒算是敲定了。

  蔣大人也怕李陌一再鬧出什麽禍事來,此時見好就收,朝李陌一說“行了,案子的事情就說到這裏,你自顧回去做事吧,談賬幹還要比對其他公務呢。”

  “是。”

  李陌一也知道,推差之位,掌刑之名,除了管地方爭議案子的終審,還要幹審計地方錢糧的事情,當下也不便久留。

  不過談見名卻開口說“錢糧的事情留到明年開春再一起辦吧,這案子既然有了眉目,就該趁熱打鐵,本大人先往錢差縣那裏走一遭,這李陌一既然與錢大人有過一麵之緣,就讓他跟我一說前往,蔣大人以為咋個?”

  雖然同樣是七品差,但推差是臨縣上頭第四府,是上等級別的差員,又沾染全府的錢糧和刑名,蔣大人對談見名也隻能客客氣氣,既然談見名都開口了,他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李陌一,能跟推差大人一同拜會錢差縣,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差事,你還不趕緊道謝麽。”

  雖然語氣不算太好,但李陌一也聽得出來,這是蔣大人在點撥他李陌一,此時也向談見名說“能和推差大人一起查案………榮幸榮幸。”

  談見名知道李陌一不是個好於迎承的人,說這些話難免有些不由衷,不過他也不在意,這等能人大多都有些怪脾氣,他早就習慣了。

  “李陌一你也算是公門中人了,都是為上頭辦事,為百姓造福,說不上什麽榮幸,咱們這就走吧。”

  “是。”

  李陌一應了一句,就讓到旁邊來,談見名與蔣大人見到寒暄幾句之後,就領著掌刑館的儀仗,往錢萬千的府邸去了。

  走出府長官邸之時,李陌一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府長官邸的數十個差吏都跟了出來,恭送談見名。

  而他們看著李陌一的眼光,充滿了羨慕和嫉妒,誰人又能想到,這個第一天點卯的小侍衛,隻是在大堂上費了一番口舌之力,就這麽輕鬆得到了這等待遇?

  掌刑館裏可都是些破案的高手,也沒幾個看得上李陌一這麽個連配刀都沒資格的小侍衛。

  談見名本想問問李陌一的出身,往後有機會說不得提拔一下這個年輕人,但想想唐突之宜,還是暫且算了,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錢萬千的宅邸。

  ………

  ………

  錢萬千先前是臨縣府推差,乃是談見名的前輩,而後又當上了個差縣禦吏,就算遭到貶下,卻是事出有因,剛直不阿,直說真諫,為了一樁冤案,才無故受到牽連,也是讓人佩服。

  談見名到了宅邸左近處,就讓四府的儀仗停下,到路邊遮陰納涼,自己則帶了兩個貼身隨子,與李陌一一說,步行來到了錢家門前。

  錢萬千是因為冤案牽連才遭到罷免,差員們自然對此也是敬而遠之,但民間文人以及大戶豪紳等等,出於敬意,時常過來拜訪一二,不過錢萬千閉門謝客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也少有人專程過來吃閉門羹了。

  此時錢宅門前也是冷清,老看門的在門房裏納涼,躺在竹椅上,一麵用竹殼扇著風,一麵口中憨憨哼著什麽小曲,顯得很是悠閑。

  這宅院有些老舊,前麵稀疏種著幾棵大楊樹,後頭卻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倒也雅致。

  李陌一不由想起安丘鎮和臨縣交界處的那幫孤浪兒來,不久前他第一次去到那個貧散戶棚之時,棚戶區裏汙水橫流,臭氣熏天,落在眼中實在顯得惡心。

  李陌一還在思索著阿鐵兒和小胖子之時,談見名已經來到了門房前,也不說話,身邊的隨子上前去與老門房溝通。

  百姓都說上行下仿,錢萬千是個正直的人,門房自然也不會狗眼看人低,也不會嫌貧愛富,見到貴人就點頭哈腰,見到下人就鼻孔朝天。

  雖然隻是個看門的,但這老兒也是不卑不亢,帶著親切的笑容,這種家風也實在是難得,李陌一早有領教,談見名也是由衷尊佩。

  …………

  看門的將談見名和李陌一放了進來,就有個管院過來,將二人帶到了茶廳,讓丫鬟奉上香茶點心,這才去通稟錢萬千。

  錢萬千雖然寄居於此,但也不是整日無所事事,他已經習慣了忙碌的生活習秉,就算無事可做,也不會似那些浪人豪公一般,穿著隨意,慵懶散漫。

  他一身的窄口精袍,袖口上還沾有些許新鮮黑墨,想來剛剛正在書寫畫字。

  談見名趕忙站起來,主動行禮,與錢萬千招呼不斷,錢萬千見得李陌一故意站在後頭,就知道不好在人前泄露他與李陌一的關係,就也就隻是朝李陌一微微點頭,算是打了個照麵。

  正如先前所說,錢萬千的賢名,就是早年在臨縣上頭擔任推差一位之時,一點點積累下來的,錢萬千公正嚴明,惠及百姓,人人稱頌,談見名也將之當成學習之楷模,此時自然是客氣尊敬。

  眼看著小丫環又換上了一輪新茶,談見名也就不再扭捏,將來意都說個一二清楚,並指著李陌一說。

  “錢大人,這位就是臨縣上的新任侍衛李陌一,據說與錢大人查案子查到一處去了,不知道錢大人可還認得他?”

  李陌一故作忐忑地上前來,卻是暗中使了個眼色,錢萬千也覺得好笑。

  他是個正直不阿之人,素來不會弄虛作假那一套,眼下讓他突破自我,陪李陌一作戲,或許也是他人生之中的新鮮事,自己也覺著好笑。

  “那日也是緣分,隻是光顧著案子,也沒來得及問你尊姓大名,原來小朋友你叫李陌一啊。”

  “是,錢大人,小子是叫李陌一。”李陌一說的是個氣自淩然,倒也全然不含糊。

  錢萬千朝李陌一點了點頭,談見名就將緣由從頭說起,而後請錢萬千提供李陌一所說的證據。

  錢萬千聽到此處,也不由埋怨地瞪了李陌一一眼,他已經被罷職為民,再摻和司法之事,那是十分不妥的,所以他就算到臨縣的公差房去調查案卷,也隻是與走了個方便,不好讓蔣大人知曉。

  如今李陌一卻將談見名本人給領進門來,這不是給他找麻煩麽。

  雖然他確實如李陌一所想,並未能夠放下這個案子,想要弄到證據,證明那十幾樁凶案的亡者,都是罪有應得的盜匪細作,但終究是有些不合理法的。

  談見名已經是差場老人了,見得錢萬千遲疑,也體會其中苦衷,就朝錢萬千說。

  “錢大人憂慮地方安穩,此乃臨縣之福,談某是末學後進,大人乃是四府前輩,晚輩迷惑,求教前輩,這是天經地義之事,還望大人不要有什麽顧慮,提點晚輩一二,晚輩自不敢忘了提攜之誼………”

  談見名這麽一說,就是自己親邀錢萬千來協助一二,在名義上也就不同了。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事難成,李陌一之所以想要個公差侍衛的頭銜,可不就是為了能夠正兒八經查案麽。

  如今有了談見名這句話,錢萬千也就終於可以光明正大調查這個案子了。

  “錢某人也是能力有限,不過畢竟在臨縣為差多年,實不相瞞,心裏頭這份念想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割舍的下,承蒙談大人看得起,錢某也就厚著臉皮賣一賣醜了………”

  錢萬千這麽一說,就是答應了下來,談見名頓時心頭大喜,心說破案有望了,仿佛偌大功勞就要掉到自己頭上了一般。

  這可是臨縣青天錢萬千啊!!

  ………

  ………

  從錢萬千宅邸回來之後,談見名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洗脫了張氏害人的嫌疑,照著錢萬千的證據,那些受害人果真就是盜匪細作。

  這十幾個盜匪細作莫名被刺害,罪案未破,於公而說,確實不是什麽好事,但卻能夠贏得很是良好的百姓口碑。

  呂不偉這段時間也是飽受非議,呂家娘子竟然是個披著羊皮的狼,平日裏交口稱讚,沒想到卻是害人女魔頭,呂家是咋個都抬不起頭來。

  許多人路過之時,也都往呂家門口吐唾沫和扔爛菜葉臭鴨蛋,呂家人是連門都不敢出了。

  可李陌一與談見名往錢萬千那邊一走,回來之後就讓人張貼公文,說明了那些個盜匪細作的事情真相,並暗示凶手仍舊逍遙法外,並未能夠成功抓捕歸案,順便張貼了捕捉文書,向外征集線索。

  此舉一出,臨縣上下頓時一片嘩然,全數百姓都沸騰了起來。

  誰人能想到那十幾被害人竟然都是盜匪細作。

  既然是盜匪細作,百姓們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盜匪之流可不都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麽。

  臨縣上輿論趨勢也是瞬間逆轉,慢說張氏不一定就是凶手,就算她真的是凶手,那也不是女魔頭,而是大大的女英雄了。

  至於提供線索,抓捕真凶,試問又有誰人會這麽做?他們還巴不得多一些這樣的人,將那些凶殘的盜匪,全都滅個一幹二淨呢。

  對於老百姓而說,這樁案子到這裏算是告一段落,這也是難得一見的狀況,差府留下一樁無頭懸案,但老百姓非但沒有責罵質疑,反而不希望差府繼續調查下去,也算是少有的怪事了。

  不過於李陌一而說,他卻是需要繼續調查下去的。

  真正執行刺害的那個人,想來應該是張氏的人,不需要咋個調查,隻需問一問白壬音,就也知道了。

  隻是白壬音與自己有過節,張家又是本地一門大族,這種層次的秘密,又咋個會透露給他這麽一個小侍衛知曉?

  這一節倒是可以放一放,但那個害了張氏的凶手,卻咋個都不能放過。

  眼下解決了張氏名聲的問題,木冗老爺子又在全力破解一十六神朻,案子的事情又有談見名在坐鎮,現如今,更是得到了掌刑館的大力支持,李陌一終於能夠專心調查殘害張氏的凶手了。

  事情仿佛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最終的原點。

  到底是誰人害了張氏?

  這個盜匪刺客會不會是雙瞳的女盜匪日月薰?還是另有其人?

  張氏如今已下葬,呂家也得以正名,但呂不偉卻發奮如斯,閉門擋客,開始用功於讀書,李陌一也搜檢過張氏的些許遺物,隻是再沒有更多的發現。

  張氏這裏已經沒有更多的可用線索,李陌一隻能將方向轉向劉壯那邊。

  ………

  劉壯此人,雖然有家有室,但孤兒寡母對劉壯的事情一無所知,就如同那十幾家受害人一般,這些盜匪細作隱藏很深,生怕做夢說岔嘴,竟然與妻子分房而居的情況都有,可謂謹慎到了極點。

  事實上也由不得他們不謹慎,因為當盜匪細作可是很是危險的一件事,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捉拿斬首,而且這麽立場迥異的事情,他們又怎麽敢讓家人知道?

  所以劉壯家人的調查,也沒能讓李陌一掌握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

  ……

  李陌一又找到了阿鐵兒和小胖子那幫孤浪兒。

  現如今,他終於成功當了臨縣上的侍衛,本以為阿鐵兒和小胖子等人會像先前那般,見到他腰間的侍衛腰牌就開始心生厭惡,沒想到他們見到了這嶄新的一塊新的侍衛腰牌,卻沒有太多的反感。

  這可是大大出乎李陌一的預料,因為這些孤浪兒對差府可算是深惡痛絕的,他們就是一些小小毛賊,與侍衛們更是老對頭,李陌一與他們初見之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沒一人有好臉看的,他們甚至連臨縣官邸開辦的濟養院都不樂意去。

  這個濟養院嘛,也就是孤兒院,很早開始就有,發生災荒之時,收養些許孤浪兒,由差府來賑濟培養。

  臨縣的這濟養院就在府長官邸裏頭,除了收養孤浪兒之外,也偶爾會收叫花子等等,相當於一個流浪人員暫助站。

  按說有人救濟撫養,他們不需要在危機四伏的邊界地帶討生活,濟養院應該人滿為患,大家都掙破腦殼想進去才對。

  但現實情況卻不是這麽,吏卒們都是雁過拔毛的貪婪角色,隻懂得壓榨油水,又怎麽會白費錢銀做這種事。

  這裏頭情況婆雜,李陌一如今隻是個小侍衛,往後如果有能力,倒不妨整治整治,使得濟養院能夠發揮真正的作用,成為孤浪兒真正值得依靠的避難所。

  李陌一說是要請這些孤浪兒開葷大吃一頓,實則是希望他們能夠幫忙找到那個雙瞳女盜匪日月薰。

  張氏和劉壯的線索都斷了之後,這個女盜匪無疑是最值得深究的一條追查線索。

  阿鐵兒等人先前就從安丘鎮裏頭,查到這日月薰一直在尋找大船出海,而且還及時識破了日月薰想要刺害李陌一,組織調查的陰謀,所以孤浪兒們要再次找到她,應該還是可能的。

  雖然日月薰是個老害手,行事很是小心警惕,被孤浪兒們抓了一次之後,行事會更加謹慎和隱秘,可安丘鎮和臨縣兩地裏頭,李陌一皆是有些熟絡了,雖然很是陰暗,秘密也很多,但也很是人多嘴雜,很藏不住秘密。

  李陌一說明來意之後,小胖子就在一旁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李陌一見得他這個笑容,心裏隱約有些不安起來。

  再看阿鐵兒,這個很是靈明,完全不像孤兒叫花子的少年郎,此時嘴角也掛著一絲玩味。

  “我這才剛在臨縣當上個侍衛,工食銀都還沒領,這兩天吃喝全賴在府長官邸飯廳裏頭,先前呂貢生的聘金,也都給你們了,如果想再打我銀子主意,還是斷了這個念頭的好,沒錢!!”

  李陌一可是真怕了這群怪精靈的孤浪兒們,在這些孤浪兒麵前,他還真的跟個冤大頭差不多。

  阿鐵兒也不說話,胖墩兒小胖子卻走了過來,踮起腳來,摟住李陌一的肩頭,朝李陌一說。

  “老冤頭,咱們雖然窮,但人窮誌不窮,誰人稀罕你的幾個小錢,不過買賣公平,童叟無欺,你想讓我們幫你辦事,你也得幫我們辦一件事。”

  李陌一清楚得很,這小胖墩兒可比阿鐵兒要陰險太多了,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

  不過終究還要指望著他們做事,這些孤浪兒對他也是足夠仗義,如果不是阿鐵兒領著孤浪兒們阻擊了日月薰,隻怕他李陌一早就被這女盜匪給害了。

  念及此處,李陌一也爽快地問說“要我做什麽事?”

  小胖子看了看阿鐵兒,後者壓低聲音,朝李陌一說“你該知道成山廟吧?”

  李陌一最早就是混跡安丘鎮,上次一案也正好發生在安丘鎮上的成山廟中,身份也是安丘鎮上偽造的,自然是知道這成山廟的由頭的。

  當世之人有祭祀一門,連府長官邸裏頭都有成山廟,縣獄也有獄神廟。

  而據他探查,臨縣上也是如此,不單單府長官邸裏頭有座成山廟,在臨縣邊界左近也築了一座成山廟。

  那裏可是臨縣最熱鬧的地段之一,但凡臨縣上的人,都是知道的,阿鐵兒無端端提起成山廟作什麽?

  “難不成說………你們………你們想………。”李陌一的心中不由浮現出一種可能來,腦殼當即算是疼了。

  臨縣比之安丘鎮稍大一些,是個人員混雜烏煙烏氣的地方,地盤就像一塊肥肉,被一些個街頭勢力分成了好幾份,而成山廟雖然地勢偏僻,但附近人流不少,也是其中一塊肥肉,如今由“青衣門”把持,想要在成山廟附近擺攤做生意之類的,都需要經由“青衣門”同意,並給予看護。

  當然了,作為交換,自然是要交看護銀的。

  這“青衣門”乃是語媽組建的一個商會,說是商會,其實就是個地頭堂口,除了青衣門,還有牛頭幫,行腳幫等等。

  這語媽嘛,就是“三嬸六媽”裏的六媽之一,專門轉手孤兒,而且語媽裏頭大部分都身兼數職,藥媽、師媽等的手段也都會。

  總之臨縣裏頭最危險的不是那些牛高馬大喊打喊戰的漢子,反而是這群陰險的老媽娘。

  雖然帶個媽字,但青衣門裏頭可不是全都是老大媽,也有不少形貌不錯的婦人,甚至於有年華正好的窈正女子。

  但青衣門裏頭的女人,卻是全沒個正經的,這些個女人們為什麽這麽讓人忌憚,她們又靠著什麽過日子呢?

  簡單一點來說吧,你想要個小孩,找她們是沒錯的,想找個女人幹生小孩的事情,也可以找她們,小孩生病了,想給自家小孩治治病,也可以找她們,就是差府發現一具女屍,想知道這女屍到底有沒有生過小孩,也是可以找她們。

  ………

  李陌一看著阿鐵兒的神色,就知道他想要做什麽,這群衣食無著的孤浪兒,竟然膽大包天地想要搶成山廟,想要搶青衣門的地盤,而他們的倚仗,就是剛剛當上臨縣侍衛的李陌一。

  這開哪門子的玩笑。

  也難怪李陌一頭大,雖然差府對臨縣也有著管束,但侍衛們的狀況與臨縣上的差不多,同樣是分割地盤,各人各管一塊地方,而臨縣上成山廟這片,油水最足,原先是司吏大人的地盤,罷免之後,就是陪堂大人的地盤。

  李陌一這才剛剛當上侍衛還不到一天,這群小子竟然就讓他從陪堂大人手裏搶地盤?

  這阿鐵兒才十三四,胖墩兒幾個也都年紀相仿,他們竟然就已經開始籌謀起這等事情來,往後莫不是要翻了天去。

  被李陌一點破自己的小心思之後,阿鐵兒也坦誠以告,朝李陌一說“成山廟是臨縣上的一塊聖地,又豈能讓一群汙下的老媽娘給霸占了。”

  “咱們這些兄弟雖然自小孤寒,也沒人扶持,但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病累加身,也算是活了下來………”

  “然則人窮誌不窮,咱們終歸要有個誌向,咱們不像你個冤大頭,還想著要當侍衛,要去求個公平公道,咱們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擔當,我等生不靠天地輪命,活著也不靠差府老爺,誌向就隻剩下這麽一個,如果這世間沒了公平公道,咱們就自家主持自家的公道。”

  阿鐵兒平日裏沉默不言,但他卻能夠成為孤浪兒王,除了才智和秉子之外,更多的原因就在於,他跟這些孤浪兒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這些孤浪兒隻是得過且過的街頭小混混,而他,有著深謀之慮,有著遠逆之大誌向。

  “這臨縣上成山廟就是咱們的第一步,隻要得到了成山廟,咱們就可以像前世帝上那般,廣囤糧,高築牆,緩稱王。”

  阿鐵兒說得擲地有聲,自信風發,激昂振奮,周圍的孤浪兒們一個個緊握雙拳,仿佛體內的熱xue都在燃燒。

  然而在李陌一看來,雖然他們人數不少,但大多是戶棚區裏頭的孤浪兒,而且都是十來啷當歲,生活技能是夠了,心智也比同齡小孩要早熟太多,但畢竟隻是一群孤浪兒啊,咋個能鬥得過臨縣上那些老謀深算的家夥?

  就算李陌一能夠幫他們拿下成山廟,他們又憑靠什麽站穩腳根,就算打江山的事情李陌一肯做,可成山廟這小小江山,他們又該咋個守住?

  “不是我不想幫你們,隻是我這才剛剛上任,就砸上頭的飯碗,剛當上侍衛,就要搶陪堂大人的地盤,實在有些難辦………再說了,就算幫你們搶過來了,你們又咋個守得住?”

  李陌一也將難處說出來,包括自己的難處,以及對這幫孤浪兒的憂慮,直率而真誠,並沒什麽隱瞞,都是發自肺腑的言語。

  畢竟他也不希望這些孤浪兒混跡四方,往後落草為寇,行走於灰色地帶。

  但這還不是主要問題,因為他們的出身就是這般,混跡在安丘鎮邊界地帶也塑造了他們劍走偏鋒的個秉,往後多半也是淪落至此,或許阿鐵兒看得比李陌一清楚,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人生道路。

  主要的問題是,李陌一也是有心無力,就算想要幫忙,以他目今的能力,又該咋個完成任務?

  小胖子等人聽得李陌一之說,也都沉默了下來,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阿鐵兒,這個孤浪兒王就是他們的帶頭大哥,他們自然是為阿鐵兒馬首是瞻。

  阿鐵兒沉思了片刻,而後朝李陌一說“話雖這麽,但你也看到,咱們這裏,怎麽是人住的地方?無論有沒有你的幫忙,成山廟,我等是勢在必得的。”

  阿鐵兒說得斬釘截鐵,小胖子等人也是滿臉堅毅,隻是孤浪兒們看李陌一的目光之中,難免帶著一些鄙夷。

  畢竟他們夠義氣,拚著危險也救過李陌一一回,可如今李陌一多了個臨縣上的侍衛頭銜,就有些翻臉不認人的意思了,實在不夠仗義。

  混跡街頭,連通蠻橫眾人就靠個義字,李陌一進入了公門之後,自然是不能夠再往來了。

  見得李陌一遲遲不開口,阿鐵兒也冷哼了一聲,朝小胖子說“把李侍衛送出去吧,咱們這烏煙烏氣之地,實在是髒了李侍衛的鞋。”

  麵對阿鐵兒的嘲諷,李陌一也是苦笑了一番,看了看滿臉憤憤的孤浪兒們,又朝阿鐵兒說。

  “你可別鬧了,難不成你們還不清楚我的為人?既然你們堅持,我自然會幫你們,不過這事情難度太大,需要些許時間,你們可要沉得住氣,千萬不可亂來生幹,凡事需要跟我有商有量,你可答應?”

  李陌一此話一出,小胖子與其他小伴當即竊笑起來,朝阿鐵兒投來勝利的眼光,小胖子就說“阿鐵兒,你看吧,我們都說了,冤大頭就是冤大頭,絕計不會變成個狗差的。”

  阿鐵兒也笑了,從懷裏掏出一把銅錢來,塞到了小胖子手裏,讓他分給小夥伴們,而後說“這回算我輸還不成?”

  敢情他們在賭李陌一到底會不會幫忙啊………

  隻怕剛剛阿鐵兒也是請將不成,就用上了激將之法。

  此時阿鐵兒才朝李陌一說“隻要你想辦,這天底下,就沒有你辦不成的事兒,咱們都相信你。”

  李陌一也是哭笑不得,感覺跳了他們挖的坑一樣,隻好朝他說“這事兒我來做,但你們必須給我盡快把那盜匪娘們給挖出來。”

  阿鐵兒嘿嘿一笑說“放心,咱們一直關注著呢,這安丘鎮和臨縣兩地,還有誰人比咱們更清楚的麽?隻要她現頭,絕計跑不了。”

  得了阿鐵兒的準話,李陌一也就放心了不少,離開戶棚區之後,就轉頭回到了臨縣上的府長官邸。

  這一路上,也一直在考慮該咋個搶成山廟這塊地盤。

  ………

  ………

  可惜搶占地盤這事,他從來沒幹過,又不是什麽專業大哥,沒那些個本事和經驗,到了府長官邸裏頭,仍舊沒有太多的頭緒。

  思來想去,所謂知己知彼,他對成山廟那群語媽子也沒什麽了解,隻能從零開始,先了解清楚敵情再做打算了。

  ………

  眼下他在臨縣上的府長官邸也算是個大小紅人,剛剛才得了臨縣上頭推差談見名的賞識,一舉一動都惹人關注,李陌一自然不會向府長官邸裏的人打聽,否則別人就會察覺到他別有用心了。

  好在臨走之時,阿鐵兒將成山廟的相關情況都簡單說了,他心裏也多少有了個底,趁著沒天黑,正好到成山廟走一遭,看看裏麵的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不過出發之前,他還有一件事需要先去做,那就是申請一柄配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