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作者:付卡      更新:2020-10-28 02:20      字數:4276
  風華仍茂的鶴,鶴翎透著光,正看著我。

  我突然心情不錯,可麵上還是冷的,看了眼那個娃娃,一言也不發地進了廚房。丸子汆好了,粥也煮好了,**縱武魂把桌子放好,碗筷擺好,單獨盛出一碗小米粥,又剝了個煮熟的雞蛋進去,親自送回屋裏。

  我猜宋清鶴得有一天沒吃上飯了,甚至是更久,但是一點麵瘦肌黃的樣子也顯現不出來,她十指交叉著放在腹上,眼簾低垂,頭發絲散下來,像一張美人畫。

  “吃點東西,這幅藥不能空腹喝。”

  孫若與我前腳後腳地進了屋,看見我和宋清鶴呆在一塊,突然回身出了屋,我覺得是她臉皮薄,心眼小的緣故。

  不怪她,畢竟炕上躺著的這位可是大陸上數一數二的貴人,魂師中的頂尖人物。

  可我也算是個貴人,也算是個翹楚,身家少說也得是天大的數,孫若她怎麽就對我不是這麽個態度呢?

  心裏挺不得勁的。

  我拿白菜湯泡軟了米飯,呼嚕呼嚕地喝下去,隨便夾了兩筷子鹹菜,這就算一餐,之後跑到桌前擺弄起藥缽,又換了季節,手腕骨裏隱隱作痛。

  孫若故意抱著吃完飯的無虞離我遠遠的,心思哪也沒在,神遊天外,沒多一會兒就耐不住寂寞,和我搭起話:“那位…故人,和你認識的很早?”

  我手上的活計停了下來,這麽一打岔,我突然就想起來和宋清鶴下第一盤棋的時候。

  那時許是長水皇帝閑得發慌,黯雲樓的人約不到,就來給我下帖子,我吊著個麵子沒給回信,老頭知道之後就勸我去一趟,好歹是個皇帝,駁人家麵子不方便生意不是?對了,那時候我正缺錢,心思還沒大到長水去。

  我真就是個十成十的長水人,十成十的生意人,這麽一筆賬沒算清楚,總覺得對不起老天鋪好的財路,於是就上趕著發帖子趕車出門,我竟然比鴿子先到了長水皇宮。

  還不能掉臉麵,見皇帝的第一句話說的是:“鴿子飛得快,可人的腳程更快。“

  再回過神來,孫若已經被我晾得不耐煩了,看那樣子又是要發飆。

  “對,她認識得早,可不如你認識得巧。”

  孫若被我噎得沒話了,像是很滿意這個說法。

  “嵐生,你要的雞蛋我給你送來了!”

  門外傳來老杜的粗嗓子聲,難聽得我不想答應他,可我知道我得去開門,這個人,淪落到鄉野村夫也秉承著所謂“君子”的臭禮節。

  “來了!”

  我把缽子放下,掀簾看到風不競和老杜撞個大正臉,杜明晦抱著雞蛋筐,笑著回頭看我:“今兒有稀客啊。”

  他邊說邊往正屋裏走,我突然覺得風不競的臉色不太對。

  雞蛋碎了一地。

  蛋殼和蛋清攤在地上,我還看見一個雙黃的。

  我往裏走,看見杜明晦看見宋清鶴,我滿腦都是疑問,實在沒辦法解答,隻能有閑心心疼一下那筐雞蛋了。她從旅店臥榻上起身,隨手扯來件鐵青色外褂,就這麽推開木格窗.少女赤裸著雙腳,踏著窗框,就那麽飛了出去.翠色的羽翼在背後舒展開來,緩緩地扇動著.

  -約半柱香的時間,她才落地——那是片鬱鬱森森的林子,四下裏毫無人聲.少女甩開外褂,刺骨的寒冷刺激著肌膚,教她愈發清醒.少女麵色不改,淡淡咬緊牙關.

  -從丹田運氣,行便全身的魂力活絡起來.她左腳蹬地,右腳淩空,展開羽翼,整個人懸浮起來.少女闔眸,暗暗塑造著強大的假想敵,再睜眼時,眸中隱著淺淺的殺意.

  -她右手筆直地出拳,後左腿飛上,再壹轉身,從翠色羽翼上射出幾枚羽箭.羽箭牢牢插入對麵的樹幹裏.少女身子猛地後仰,翻了個跟頭,穩穩地落在地上.

  -羽翼收起,魂力不複,她快步上前,從右側壹記勾拳,狠狠打在樹幹上.然後任由打擊來的慣力,她向後幾米,旋即左掌橫劈出去,整個人重心下放,壹下低下去,出左腳,掃向後方.

  -收腿,跳開,重新站定,理順衣裳.

  -她從地上拾起外褂,照著原路回了旅店.

  “光陰寸金.”

  她淡淡地望了眼從窗隙射進的晨光,不禁感慨,全然不顧灰撲撲的白色單衣.離穀的時日有些久,穀內發生了些什麽也全然不知。回穀之後也全靠那些喜歡和好友討論的同門,才得以從他們嘴裏得知一二。不禁為自己錯過這麽些事兒而有些懊惱。彎腰掬一捧涼水隔了些距離潑在臉上去了些暑氣,執木梳細細梳起鬢角碎發,又對著鏡子將衣擺捋順平整,一切都妥帖之後才踏出房門。

  驕陽豔豔,晃得人隻得眯著眼走路。頷首視線流連過地上花花草草,一遍心不在焉得想著些東西。自從穀主隱退後穀中的各個勢力便蠢蠢欲動暗中撕咬露出獠牙,一番狼子野心。好在穀主近日又攜妻兒老小回穀,雷霆手腕不減當年風範按下了這番風頭。又聽說霍長老之子今日會回穀,這番了不得的人物,弟子們自然都喜歡得緊,四處張羅著舉辦了一個接風宴。

  也不知是個什麽樣的人物,一來便有這麽大排場。好奇自然是免不了的。軟泥地上輕巧落下一個腳印,向著接風宴的地點走去。不管如何,等見了麵,一切自會揭曉。精神力修煉戲

  夜深,火堆旁,盤腿而坐,闔眸沉思,於身外之聲置若罔聞.

  火光的豔色在眼皮上躍動,挑動著她的心弦,化作魔鬼,在腦海中低語起來.初次嚐試如此冥想的她壹下被拉進魔障之中,毫無防備的思緒瞬間被塗上如火的赤色.耳邊模模糊糊地傳來嘈雜的人聲,教她既熟悉又陌生.其中有她自己弱小的呼聲,冷淡而直率的喊叫,不停呼喚著姐姐的名字,在心中祈禱姐姐的平安.

  然而火焰如無情的掠奪者般,肆意擴張著地盤.火舌舔上姐姐的床幔,燒上姐姐的被角,卷住姐姐柔弱的身子,灼燒著姐姐墨色的長發.弱小的她絕望地伸手,什麽也做不了.很快,畫麵猶如被打破平靜的水麵,泛起圈圈漣漪.火光被溫順的陽光所取代,三人躺在草坪上的溫馨景象占滿腦海——緊接著跳躍到最後壹次與友人相見時,友人違和的笑.

  不行,得更深壹點.

  這裏還不是自己意識的最深處.

  她沉下心,拋去方才那些令她痛苦的虛像,潛入更深的意識層.那裏有大塊厚厚的堅冰,寒冷牢固.堅冰上還纏繞著層層鎖鏈,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再向前了.

  四周變得透明,寒冷滲入肌膚,教她竟顫抖不已.要是平素在外頭,她絕不會產生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被剝奪去武裝才如此敏感嗎?這樣的堅冰,要如何做,才能破開,使自己脫出?寒冷從四麵八方襲來,她無處躲藏.手腳逐漸地變得冰涼,思考也模糊起來,仿佛要沉入黑暗中,找不到自我了.

  心髒的跳動也愈發地緩慢,不斷拉近自己與死亡的距離.

  抵抗在壹點壹點消失.她要就這麽使意識隨波逐流,被冰封起來麽?於是壹覺醒來,仍舊待在這種堡壘之中嗎?

  冰層出現裂縫,發出細微的異響.她輕輕抬手,似乎從黑暗中取回了自我.魂力暗暗湧動,順著經脈遊走.四周的冰壹點壹點地融化——

  終於,精神清明,意識明確.

  桌上的氣氛不知怎的有些凝重,三個奶團子乖乖巧巧排排坐,一人麵前端端放著一個小木碗。我指上搭著雙筷,給一個娃娃一個娃娃的把丸子分得均勻,每人碗裏頭撂兩個。又把雞湯舀了泡著煮得有些軟爛的米飯,低聲囑他們要吃完。

  我一一做這些時,那個十幾歲光景的姑娘起了兩回身。往外頭張望了五次。我知道她在看什麽,方才擺好桌後,葉嵐生捧著碗小米粥往的是清鶴屋子裏頭去。我看著他扶輪而去時,心裏想的還是那個風華正茂的小哥哥。他對著我笑,告訴我我的紅裙子快成了花貓的臉,伸出手來就要幫我懷住那一大捧草藥。

  故人江海別,就此隔山川。

  回過神來時那姑娘已經出門去了,娃娃們吃飽喝足了就要鬧,一個個往我身上撲。我忙著一手抱住一個,最大的見沒了位置,伸出小手直直就要摟我脖子,小嘴上糊的油蹭畫了我身上的長褙。這會兒回去,怕是家裏那位又要皺眉。歎一聲,好聲好氣地哄,軟言軟語地磨,好歹把三個小冤家從我身上扒了下來。站起身來一看,胸前袖上一個疊著一個的油手印。

  利落收拾好碗筷,我盤算著這回該怎麽也把事情幹淨利索地給結了。孫姓的姑娘恰好走進門,凝重的麵龐像一個人。像誰?我想不起,但不該是尋常輩。她是沉默的,我也沉默著,但我不能什麽也不做。這時起身離開屋子,於我於其都是個好的選擇。我邁步出門,向的也是清鶴那頭去。可怎望見了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小哥哥,還有一個麵白如紙的是誰?

  記憶還在印證著,嘴裏卻先一步脫口而出。我怎麽可能認不出他,我在杜府見過他,我在杜相宴上見過他,那時他的臉還沒有這般的病態蒼白,我怎麽可能認不出他。

  “明晦先生。”我提高了聲。

  他回過頭,我知道他看見我,知道他看見我腰係的羽墜,裙繡的仙鶴。他好像是要開口的,薄唇幾番翕合。可是我沒等他。

  我沒等他,步子一跨就入了屋。屋裏的清鶴坐著,豐如凝脂的指交疊放在小腹上,尋常的布衣掩蓋不去她生來華貴的美麗。她看著我,飽滿的朱唇含笑,端坐在那裏。我看著她,眉上的黛是今早柳君執筆畫的,唇上的胭脂是段儻親手淬的,我沉默著看她。她一語不發,我不發一語。但我們終究會有一個人敗陣,雖然不是現在。

  誰也說服不了誰。

  打破對峙的是她的小姑娘。月初從門外跑進來,手裏攥著一把小野花。清鶴溫柔看著她,同世間所有愛孩子的母親一樣地笑,縱容她的孩子把花亂往她如雲的發上插去。

  我依然沒說話,轉身出門時,那兩人依然在原地。杜明晦依然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帶了些疑惑。我很想對他說什麽,隻是話到了喉頭也隻能再吞下去。

  你怎偏生是這杜家人。

  沉默,沉默。天光灑下來時,無虞和百裏在院子裏打鬧嬉戲得正歡。孩子清脆的笑聲是打破靜默的最好媒介,我抬起手,摘下耳邊那對翠羽飾的翡翠墜。在天邊那段陰雲被風吹過來前,我把它放在了葉嵐生寬厚的掌上。一如很多年前,我拔下發上那雙銀蝴蝶,藏進了那兩個少年的藥筐。

  “這就定下了,我兒子得給你當徒弟。”

  我對著他說,可我的眼睛分明在看那株紫白色的鶴望蘭,我看見很多年前的另一個少年站在那裏,不曾老去。昨日,宗門緊急的召回令下達.照形勢與諸多流言,緣由已被他猜了個七七八八,隻是未料到竟會嚴重到召回在外遊曆的他.

  “許公子,這般便是您的貨.”

  “確實收到您的報酬,期待與您下次的合作.”

  翌日壹早,他匆匆收尾最後壹樁生意,點好現錢,趕回歇腳的旅店,收拾起行裝.挑挑揀揀,他隻帶了些金銀細軟,以及常攜著的木箱.熄滅屋內的凝神香,將香爐內的灰清理幹淨,留下些辨別不出自己身份的無用之物.他與掌櫃的耳語幾句,倒沒有付賬,直接離開了旅店.前往長水國都.

  萬裏無雲,天氣晴朗.日光灼灼,刺得人睜不開眼.茶館的壹隅,壹少年人擱下青瓷茶杯,招呼來小二,結賬.他望了望外麵的天,便利落地起身,出了茶館.隻見少年人身披鐵青色外褂,內著素白色布袍,頭戴鬥笠,背負木箱,行走長水國都的大道上.秀麗似女子的容顏遮掩在鬥笠的陰影之下.他估摸著也無換裝與整頓儀容的工夫,於是直奔自己以前的修習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