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

  雖然照片上未免引起觀眾的不適，用了黑白色以及馬賽克，但我隻是瞥了那圖片一眼，就忍不住劇烈地發起抖來。

  那種胎兒被強行從身體裏取出來的感覺，還曆曆在目。

  胡家竟然這樣害我！不但逼我引產，還拍照賣給媒體，以此汙蔑我！

  “這分明是胡家重男輕女，逼我引產的！”

  我受不了地三兩下把報紙撕成碎片，激動地拚盡全力想要闖出去，甚至拿身體往前撞，“滾開！你們別血口噴人！”

  記者們看到我受刺激的樣子，眼裏更加閃過興奮嗜血的光芒，一個一個摩肩接踵地往我身邊擠，嘲笑之情溢於言表，“你要不是心虛，反應怎麽會這麽大？！”

  人潮擁擠，我像隻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不知道被誰暗地裏推了一把，腳步不穩，撲通一聲跌倒在地，裙子也被斜橫裏伸出來的一隻手扯了個稀巴爛。

  現場一片噓聲，場麵混亂，鎂光燈不停地閃。

  “嘖嘖，穿得這麽暴露，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是啊，做了壞事還想洗清自己，她也不想想，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不漏風的牆。”

  “別人不要的破鞋而已，裝清高裝的什麽勁？”

  我手忙腳亂地捂住胸口，避免出現走光，想要抬眼看看到底是誰將我推倒的，但一雙雙眼睛都是那樣戲謔，我根本分辨不出來。

  伴隨著周圍人的哄笑，心裏的恐慌也漸漸擴大，好像破了個洞，呼呼灌著風。

  怎麽辦？怎麽辦？

  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眾人不善意的眼光，努力屈起身子想要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理智遊離在崩潰的邊緣，拉扯對抗的好辛苦。

  “對不起，請讓一讓！”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渾厚的中年男音，緊接著一個壯碩的身影出現在我身邊，拽起我的手腕就往外帶去，“楚小姐，請跟我來。”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已經沒法正常思考，等到周圍充斥的聲音終於停止，我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車廂後座裏，旁邊坐著如常矜貴的蘇牧然。

  蘇牧然剛講完一個電話，把手機擱進兜裏，吩咐剛才帶我過來的司機開車。他唇角始終掛著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輕哼了一聲，“自作孽。”

  我慢慢抬起眼和他對視，劫後餘生的感覺回蕩在腦海，眼睛裏不知怎麽就盈滿了淚，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滑落在手背上。

  哭聲漸漸變大，蘇牧然似是有些厭棄地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塊疊的整齊的男士方巾給我，“自己愚蠢中了記者的圈套，你有什麽好哭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炸雷似的劈開我的靈台。

  雖然他說話的語氣很不客氣，但的確是事實。是我自己沒有防備，向記者發問‘證據呢’，才會遭到群攻，受到這樣的折辱。

  可隻是因為我一時不理智，這個男人，就理所應當地在一邊看我的笑話？！

  這根本就是對我的蔑視……我昂著頭把淚逼回去，沒去接他遞給我的方巾，咬牙針尖對麥芒地反諷，“既然我這麽蠢，蘇總從警局救我，豈不是也被我拉低了水準？”

  趁他一怔，我再接再厲，不怕死地梗著脖子繼續說，“再說，誰要你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哪個知道那些瘋狂的記者是不是刻意你找來的？”

  蘇牧然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悠哉地抱起胳膊，斜眼看我，“我？”

  “有什麽不對？”我氣瘋了，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不是你親口說的要給我一個教訓？誰知道你會為了達到教訓的目的會做出什麽？！”

  蘇牧然轉頭看我，瞳仁裏掠過一縷冷芒。

  “楚汀，說話做事，都要經過腦子——你果然還沒有吸取教訓。”他交疊起雙手靠上椅背，一副懶得再和我說話的樣子，“老吳，不回家了，直接去警局。”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警局兩個字卻讓我心裏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警局？什麽意思？”

  蘇牧然閉目養神地聳聳肩，語氣輕鬆得好似在談論天氣，“既然你這麽不樂意被我救，那把你送回局子裏，也算是功德一樁。”

  送回……警察局？！

  我心裏一涼。雖然局子裏的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但那時候我是一心求死，身在何處都無所謂，可是現在心態卻不一樣了。

  警察局那樣冷冰冰的地方，我不想再去待。

  司機老吳依言調轉車頭，我緊張地握著雙手，感覺手心滲出了汗漬，試圖談判，“我不想去警局，你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去就好了。”

  “那怎麽行。”蘇牧然輕嗤一聲，饒有興味地用眼梢掠過我，“人是我帶走的，現在成了這局麵，自然該由我送回去。”

  一番話說得無可辯駁，可我就是覺得哪裏不對。

  我有些忐忑，猜不透他的真實目的，隻好動作僵硬地就著裙子把掌心的汗水抹去，鼓氣勇氣問，“你到底想幹嘛？”

  “想幹嘛？”蘇牧然低低笑起來，唇角的弧度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忽然朝我這邊傾了傾身子，手指一搖，“回不回警局，看你表現。”

  這回我聽出來了——他是想讓我服軟。

  我咬緊牙關索性扭過頭去不再看他。雖然小腿肚因為害怕在不聽使喚地發著抖，可我就是不想在他麵前認輸，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較什麽勁。

  蘇牧然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應，甚至沒有強迫我，而是自顧自掏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

  “趙局，上次我帶走的那個女人，案件卷宗整理好了嗎？”

  “哦，那就好。我剛才詢問她的意見，她可能還是比較願意回警局。我現在送她回來，你可以著手通知她外地的父母來簽字了。”

  蘇牧然所說的一字一句像是爆竹一樣在我腦子裏炸響。

  他竟然讓警察局長把我婚變謀殺的消息告訴我父母？這怎麽能！他們在遠方一直覺得我過得很好，要是突然知道了這件事……可能就是致命的打擊！

  我不敢再想下去，握緊拳頭，心砰砰直跳，竭盡所能想著應對的措施。

  蘇牧然掛了電話就將雙手交叉放在大腿上，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甚至有閑心去看窗外的風景。

  而我的處境卻全然不同。

  隨著警察局越來越近，我鼻尖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壓力越來越大，內心陷入了劇烈的掙紮，幾乎讓我窒息。

  就這樣對他認錯嗎？可若是不妥協，我還能怎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終於無聲無息地停在了警署門口，老吳下車替我拉開了車門，“楚小姐，請。”

  怎麽辦？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進了警局就隻能通知家屬！我的事情不能被父母知道！

  我渾身抖得像篩糠，各種情緒往胸腔裏一並湧去，眼淚在一瞬間崩潰決堤——

  “蘇總，對不起，我錯了……拜托不要送我回警局……更不能讓我爸媽知道！今天的事情，真的抱歉……我以後說話做事會認真考慮……”

  我忽然發瘋一般抓著蘇牧然的手，毫無邏輯地冒出一堆話，自己都不知道在講什麽。

  似乎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蘇牧然神情分毫未變，隻是淡漠地看著我哭完，又淡漠地將方巾擱在我的膝蓋上，對老吳點了點頭。

  “回去吧。——楚汀，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