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絕處逢生
作者:夢枕      更新:2020-10-27 14:25      字數:2934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連呼吸都梗住,卻聽見婆婆語氣裏帶著得意,“哼,我就說過,願意給胡家生孩子的女人多了!你打了這孽種,就滾出胡家吧,這裏已經不需要你了!”

  滾出胡家……

  這幾個字一遍一遍地在我耳畔回響,我呆若木雞地愣住半晌,終於忍不住蒼涼地大笑起來,笑聲尖利刺耳,把醫生和婆婆都嚇了一跳。

  孽種!婆婆竟然說我懷上的孩子是孽種!

  “這女人瘋了!你還不快點!”婆婆忌憚地朝旁邊走了好幾步,皺著眉頭對醫生下令。

  醫生也不再含糊,手裏的動作越發迅速,引產鉗在我體內攪動著,雖然被麻醉的身體感覺不到痛意,然而我卻清晰地知道,我的寶寶已經永遠離開了子宮。

  我眼前一片模糊,悲憤鬱結,低頭看到引產夾上的一片血肉模糊,不知怎的竟然頂掉了嘴裏的枕巾,泣血號出聲,“救——!!!”

  下一秒,未出口的話被打斷,醫生反應極快,直接將枕巾塞了回去。

  聞著近在鼻端的血腥味,我忽然不顧一切地扭動著身子,感覺身下的血液奔湧得更加厲害,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

  “煩人。”醫生睇了我一眼,抽出手拿了旁邊的一支針劑準確地打入我的右手臂,低聲道,“再這樣下去血崩了。你想死沒問題,別影響我做手術。”

  冰涼的鎮靜劑灌入血管,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隻能虛弱地躺在床上喘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仿如煎熬,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終於收起了手術器具,摘下手套,提起一個外部滿是鮮血的袋子對婆婆示意,“好了。”

  與此同時,外麵的女人發出長長的一聲到達巔峰的嬌吟。

  我臉上血色褪盡,目不轉睛地盯著醫生手裏的袋子,本來已經不能動的手指又慢慢積蓄起力量,抽搐著往袋子那邊伸過去,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那裏麵,裝的是我的寶寶……

  一天前,它還在我的肚子裏,和我連為一體。可現在,它再也不會動,也不會長大了。

  都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它……

  醫生仿佛根本沒有看到我,提著袋子,和婆婆低聲交談著什麽,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門,揚長而去。

  ……

  夜深人靜,街上車輛寥寥。

  我一個人站在雨夜的天橋,渾身浴血,齒關因為寒冷和哀慟咯咯打顫,腦子裏一片空白。

  就在剛才,我曾以為會相守一輩子的丈夫——胡青強行用我帶血的手指按下了離婚協議書,接著便不由分說強行把我推搡了出來。

  胡家人嘲諷的聲音還依稀響在耳畔,“不下蛋的母雞而已,看誰家還會要你!”

  短短一天的時間,我失去了自己的血脈,落魄到連乞丐都不如……我心如死灰地舉目四望,不知道這城市之大,哪裏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前路一片灰暗。原以為可以靠寶寶撐過夫家的欺辱,可是現在,寶寶也沒了……

  淚水瘋狂地滾落下來,我低頭兩眼無神地看著天橋下距離我數丈的地麵,鬼使神差地,雙手用力抓住欄杆翻了過去,站在水泥台外沿,閉上眼睛張開雙臂。

  既然上天把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收走了,那麽就順手也把我的命帶走吧!

  心底的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努力想象自己是一隻輕盈的飛鳥,慢慢朝下傾身——

  “等等!”

  突如其來的,一個低沉醇厚,帶著絲冷凝的男音闖入耳廓。緊接著,還沒等我睜眼,右臂便被一隻溫暖的大掌狠狠扣住!

  “啊!”那人似乎為保我不掉下去,所以用了全力,頃刻間我胳膊傳來清脆的脫臼聲,痛得我脫口大叫起來,冷汗瞬間自額間滲出,混合著雨水流到頰邊。

  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要救人還是要殺人?

  我沒有回頭,憤怒的捂著肩膀用力掙脫,“放開我!你放開!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出乎我的意料,男人竟然直接翻了過來,肩並肩和我站在一起,一隻手握著欄杆,另一隻手不由分說地將我圈進了懷裏。他身形修長,堅實的懷抱力道很大,猶如鋼鐵做成的牢籠。

  我吃了一驚,本能地伸手推拒,同時抬眼,看清他臉的一瞬間,不禁愣了愣。

  棱角分明的一張麵孔,混血的深邃五官,嘴唇很薄,眉宇間攜刻著淡淡的疏離,下麵點綴著一雙璀璨又冷然的星眸,眼神堅毅,配上一襲裁剪合體的西裝,凜然如貴族不可冒犯。

  隻見他眼都不眨地逼視著我,一字一頓地開口,“這事,我非管不可。你,不準死。”

  我一時有些語塞,盯著他線條流暢的下巴,眉頭深深皺起來,忽然有些激動地反抗起來,“你們有錢人家都是這樣麽?!想讓我怎樣就怎樣,連死都不允許!放開我!滾!”

  原本死寂的情緒再次開始翻湧,我感覺到身體裏的血液一點點流失殆盡,終於頭一歪,軟在對方懷裏。

  我做了好長一個夢。

  夢裏,婆婆和胡青聯手把我的頭摁在水裏,窒息的感覺讓我的肺幾乎爆炸。地獄般的煎熬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提著我的衣領將我拉了出來!

  我猛然驚醒,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繁複華麗的歐洲中世紀天花板,雕刻精致的線腳和吊頂,正中央懸著一隻巨大無比的水晶燈,正發出柔和的光澤。

  這是哪裏?我死了嗎?

  我試探著想要坐起來,卻發現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不酸痛,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醒了?”優雅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帶著難以言喻的蠱惑意味。

  這個聲音……好像有點熟悉?

  我腦子裏懵懵懂懂的,困難地轉過頭。目光所及之處,穿著悠閑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身子放鬆地舒展開,手裏拿著一杯紅酒,時不時啜飲一口。

  是他。原來,我並沒有死。我被他救了。

  看到他這張臉,昨天那些難以忍受的記憶便如同海嘯一般,瘋狂的湧入腦海。

  惡毒無情的夫家,心狠手辣的醫生,以及我那夭折殞命的寶寶……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頭,好半天才沙啞著嗓子道,“為什麽救我?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富麗堂皇的房間裏一片寂靜,連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男人突然開口了。他的語氣淡淡的,甚至有些玩味,答非所問,“昨晚,你高燒不退,說了一夜的胡話。”

  我皺起眉頭,心裏掠過一絲不舒服的感覺,“我說了什麽?”

  “你在求饒。”男人將修長的雙腿擱在茶幾上,擱下酒杯點燃一支雪茄,“你在求你的老公和婆婆,不要拿走你的孩子。”

  嫋嫋的煙霧在他周圍縈繞,更顯出塵。他停頓了一下,剩下的話才緩緩出口,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鄙夷,“你太沒用了。他們故意害死了你的孩子,而你卻一心求死?”

  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回蕩在空間裏,我難堪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男人說話的確一針見血,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可是,我又能怎樣?不是沒想過替寶寶報仇,可是胡家畢竟是有權有勢的家庭,我一個無依無靠的普通人,又能怎麽樣?!

  “我沒有辦法……”我將手背擱在眼睛上,擋住了即將洶湧而下的淚水,絕望地喃喃重複,“我沒有辦法。我隻能死。”

  在這個世界,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死了就可以?”男人不知道想到什麽,嗤笑一聲,“死不過是讓他們更加得意而已。”他指尖輕彈,雪白的煙灰飄落,“你知道唯一製止傷害的途徑嗎?”

  我搖搖頭,努力抑製住抽泣的聲音,沒有答話。

  男人站起來,偉岸的身軀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慢慢湊近,注視著我的眼睛,“那就是——把你曾經受到的傷害,分毫不落的還回去。”

  那雙眼睛仿佛有催眠的魔力,我隻覺得心髒輕輕一顫,又垂下眼睫,“我不敢。”

  “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麽不敢。”

  男人輕笑,沒有再多說什麽,想起什麽似的掏出一張名片擱在我床頭的櫃子上,“好好想,想清楚了,可以聯係我。早餐在飯廳,我現在要出門了。”

  他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鷹隼一般的眸中透出某種銳利來,“記住,不要再尋死。”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淺淺呼吸著,朦朧中聽到他關上了房門,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歸為沉寂。

  我猶豫了良久,伸手拿起櫃麵上的名片看了看,默默將它折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蘇牧然。

  不用幫忙,我的事情,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