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烏雲遮蔽了陽光，黑河岸邊有點冷，秦淑芬瑟縮在岸上，不知所措，凡人和超凡之間終究是有一條難以企及的鴻溝。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兒子？”秦淑芬神色恍惚的喃喃著。

  從生物學來講，楚雲天遺傳了父母的基因，去測DNA序列也能測出人類的基因，完全屬於靈長類人族，但從玄學來講，他隻是利用人類的DNA降生到這個世界而已，舊神死亡分裂孢子重生的方式和李良羽化轉世之法相比，充滿了血腥和殘忍。

  “你是雲天的監護人，不過你並沒有注意到雲天的天賦，他很懶，沒上進心，不肯吃苦鍛煉，但他比別的孩子更聰明，比別的孩子跑的更快，輕易就能獲得他人努力畢生都得不到的成果，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秦淑芬茫然的抬頭望向李良。

  凡物始終難伴李良左右，百年時間，羈絆盡歸塵土，若是楚雲天不死於非命，遲早他會繼承越來越多的神性，肉身也將脫離凡胎，說不定可以像李良一樣突破壽命的限製，這便是李良肯跟他交朋友的原因之一。

  針對楚雲天的種種特殊李良沒法向秦淑芬細說，隻能簡單講了一下他的情況。

  “雲天在昏迷狀態下還會進行反擊，說明他肯定遭遇了什麽可怕的事，正處於極度的恐懼中，這才是我們要去解決的問題。”

  見秦淑芬沒有動彈，於是李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要是你後悔的話可以選擇離開，沒有你，我可以自己想辦法進入他心靈世界，這件事我不會告訴雲天。”

  所謂的準備，就是讓踞神的天罡滲入河水之中，先驅趕附近的魚蝦，再進一步掌握周邊區域的水流動態，再通過攻擊楚雲天引爆心之壁反擊，這時利用楚雲天最親近的人就能趁機闖入他的心靈防線。

  踞神一步步走向河麵。

  他腳下的水緩慢的翻騰著，周身三百多個穴竅噴薄出來的勁力形成了一個領域，空氣中布滿了踞神的罡勁，在陽神主導下，罡勁流入腳下河中，但凡是在天罡籠罩範圍內的區域，任何變化都在踞神的感知之中。

  一道水柱在踞神腳邊緩緩升起。

  含有天罡的水流能夠任意變幻做踞神想要的模樣，他隨手握住這團無形之水，天罡的罡勁使這團水流在他手中凝結成了劍罡，踞神左手持劍，他隻需以這把水之劍罡激發楚雲天的反擊，便能帶秦淑芬趁機闖入楚雲天的心靈世界。

  不過還是要看秦淑芬願不願意以身犯險。

  電視劇電影中經常有那種描述母愛無疆的橋段，現實裏也有母親虐待孩子的新聞，不論是文學作品還是個別異類，都不能把天下人囊括進去，剛剛李良見秦淑芬不肯動彈，對她說不願冒險可以選擇放棄，但當李良告訴她可以走時，她也沒有起身離開。

  這才是凡人最真實的本性。

  凡人一生都掙紮在猶豫和不同的選擇之中，除非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身體才會交給本能來決定，究竟是人性戰勝理性，還是理性主導人性，眾生不能一概而論。

  秦淑芬麻木的看著李良，眼中沒有神采，遲疑了一會兒，她僵硬的起身，兩條腿像是不聽使喚似的朝著河床走了過來：“我該怎麽做？”

  孩子就在眼前，盡管害怕這種未知的事物，讓她就這麽走掉她實在做不出來。

  “決定好了？”

  “嗯。”

  既然秦淑芬選擇留下，那麽李良自然會借她來當做進入楚雲天心靈世界的鑰匙，盡量避免暴力突破，對楚雲天造成永久性傷害。

  “接下來我會引導你主神胎光隨我入夢，肉身就留在原地，讓踞神幫我們看管，等會兒進去以後，先把眼睛閉上，等我說能睜開了再睜開。”

  他先讓秦淑芬找了個位置盤腿坐下，隨後兩手抬起，在秦淑芬麵前示範了一個手印：“你像我這樣，用你大拇指按住無名指指尖，雙手各自保持這個手印，手背搭著大腿，掌心朝上。”

  盤腿坐姿，雙手結印，吐納歸元，這個姿勢秦淑芬見過，電視的古裝武俠劇就是這麽演的，按照她的理解，她又不懂內力，學人家武林高手盤腿調息有什麽用？

  等她坐好以後李良過來糾正了一下她的手勢，見她神色不對，於是道：“這個手印叫道指，可以通過按壓手少陽末梢關衝穴刺激身體內循環分泌，萬一你在精神世界遇到了負麵衝擊，捏道指可以護住你心跳脈搏和肺葉呼吸功能，降低你肉身猝死的幾率。”

  秦淑芬頓時覺得雙手變得沉重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事關你性命安危，結印手勢一定不能出錯。”李良抓住秦淑芬結出的手印著重囑咐了一聲。

  有些練內視的凡人為了一窺體內奧秘，甚至會靜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非要把身體機能拖到猝死的極限，道指手印就是這些修煉狂人擔心自己練著練著就猝死了才發明出的技藝，不懂內家功夫的普通人照樣可以使用，隻要結印手勢正確，捏準了穴位就有效。

  “這樣就可以了嗎？”秦淑芬緊張的問了一句。

  李良點點頭：“記著我說過的，進去了以後，我沒說睜眼不要睜眼。”

  “準備好。”

  “跟我一起深呼吸，三，二，一……”

  與此同時，踞神提起手中的水劍，一個瞬身出現在了楚雲天正上方，他以揮星攬月之勢縱劍挑向楚雲天的胸口。

  天劍十三式·歸一。

  劍身蕩漾起高頻的振動，秒速九十九次的振動頻率歸於劍身，兵刃鋒銳指數頓時成幾何上漲，隻聽一聲脆響。

  “叮！”

  劍尖與心靈壁壘相撞的瞬間，看不見的心靈壁壘隨之顯形，並在陽光下折射出七種顏色的光澤，正待這層光幕即將反彈爆炸之際，踞神另一隻手回身抓向河岸：“來！”

  神通·攝魂。

  秦淑芬眼前一黑，隻覺得自己變成了葫蘆裏的彈球，意識天旋地轉，當她再次清醒過來時，她正準備睜開眼睛，耳邊突然響起一聲低喝。

  “別睜眼！”

  這是李良的聲音，不知發生了什麽，或者說李良看到了什麽，急忙提醒秦淑芬讓她不要睜開眼睛，然而心裏的好奇和睜眼的本能反應作祟，僅僅閉著眼睛她就已經難受的忍不住睜開。

  最後還是一隻暖和的小手按在了她臉上才阻止了她睜眼的動作。

  “冷靜，冷靜，深呼吸……”

  李良要帶秦淑芬進入心靈世界什麽的還是有點荒唐，說實話，起初她總有一種不真實感，總之話說回來，她分明記得河邊有點冷，這會兒突然就不冷了，難道她真的一眨眼間從河邊被李良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雖然看不到外界的環境，不過從說話回聲來判斷，這裏應該是室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黴味散發著一股莫名安心感，像極了家裏的氣味。

  想到這裏她更想睜開眼睛。

  “為啥不能看？這裏…有什麽不對嗎？”秦淑芬疑問道。

  看不到李良的臉，隻能聽到他的聲音，李良在她身邊如此說道：“看來楚雲天是信任你的，不然我們沒法這麽容易突破他的心靈之光，我們成功倒是成功闖進了他的心靈世界，但我預計的最壞情況還是發生了，讓你閉著眼睛進來是對的。”

  “現實中閉眼是讓你合上眼皮，心靈世界中閉眼，是讓你拒絕接受外界的圖像信息，隻要你的思想中保持著閉眼的念頭，你的眼前就會跟現實中閉眼一樣，圖像信息處於被遮蔽的狀態，這樣你就不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

  秦淑芬心裏有點亂：“不該看的？這裏是我家對麽，我記得這個味道，我家裏能有什麽不該看的東西，李良你別嚇我啊……”

  “原來如此，你嗅覺感知的場景是家的味道，搞不好這裏還真對應著你現實世界的家。”頓了片刻，李良的聲音繼續道：“如果這裏真的是你家，那就代表雲天的內心扭曲程度相當高了，因為我在這種地方根本看不出丁點你家的感覺。”

  “扭曲？扭曲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這個地方變成了一個你無法理解的東西，一旦你睜開眼睛親眼看到真實麵貌，你要麽瘋掉，要麽會受到劇烈刺激引起精神病變。”

  聽到李良說得這麽離譜，秦淑芬有點不敢相信，她嗅著空氣中熟悉的氣味，閉著眼睛四處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扇冰冷的門板，憑著這份手感秦淑芬當即就認出了這是她家大門：“我感覺…沒有變化啊……”

  李良沉吟著：“不光是嗅覺，看來你的觸覺感知也跟我不一樣。”

  “這是我家的木門，我記得門鎖的位置，我還記得有一次雲天搗蛋不小心磕到門，腦袋在門上磕出來了個凹痕，我還笑他頭鐵來著。”秦淑芬往上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了一個下陷的痕跡：“你說這不是我家的門，那還能是啥？”

  這絕對是她家的木門。

  在這棟房子裏住了這麽多年，確定了這裏是她家後，她覺得，哪怕不睜開眼睛她都能清楚記得家裏每一個物件的位置，此時再聽李良說她的家已經被扭曲成了她無法理解的事物，她越發難以接受。

  “你覺得沒變化，那是因為你閉著眼睛拒絕接受外界信息，所有感知到的信息都是來自你記憶中的印象，一旦你睜開眼睛，你看到的東西就不再是你記憶中的模樣了。”

  “詳細的我不能告訴你，不然你閉上眼睛也沒用了，我隻能說，這裏所有的色調、布景、背景風格都與人類的審美觀背道而馳。”

  閉著眼睛什麽都看不到，兩眼一抹黑就跟瞎子似的，偏偏李良還形容得那麽詭異，說的秦淑芬心裏有點發慌，她怕自己忍不住睜眼，還專門把手蓋到了眼睛上以防萬一。

  她雙手捂著眼睛問道：“那我們現在該咋辦，我們都進……嗯……進到雲天的夢裏了，現在去找他昏倒的原因還是咋弄？”

  這時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從下到上，因為閉著眼睛，所以秦淑芬隻能從聲音判斷來源，應該是樓道裏有人上來了，聽到這個腳步聲，從對方的步伐頻率中她當即認出了來人。

  山河？是山河回來了？他不是在部隊嗎，他去也應該是去醫院，這個時候不應該回家才對，沒等對方來到家門口，秦淑芬就聽到外麵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淑芬，在家不，快給我開門，我走得急沒帶鑰匙！”

  正待秦淑芬準備往大門那邊走去。

  黑暗中伸來的一隻手按住了她，把她嚇了一跳，渾身條件反射的抖了一下。

  “別動……”李良壓低了聲音。

  “是雲天他爸回來了。”秦淑芬突然想起這裏不是現實世界，此時聽到丈夫的聲音，總覺得十分詭異，她有點怕，猶猶豫豫問道：“我要不要去給他開門？”

  “你當真的？”

  黑暗中，身旁傳來李良的聲音：“在這裏，我跟你是兩種不同的感知，我感知到的是真實，你感知到的是記憶，我不知道你聽見了什麽，但你聽到的聲音絕對不是你記憶中的人，我們已經被它盯上了，現在它就在外麵，想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