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六章 受虐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3319
  如果說什麽恥辱能夠打倒一個鐵錚錚的漢子,那麽那種恥辱無疑是最卑劣、最惡心、最喪心病狂的。

  繆成麵如死灰,眼瞳空洞無神,就這麽像灘爛泥一樣趴在囚床上,背上的傷完全沒有得到治療,輕處雖已結了層嫩痂,但嚴重的地方仍在隨著心跳往外滲血。血眼一拍一拍慢慢鼓動,若再照這樣下去,恐怕催動它們的動力就要熄滅了。

  常餘再不敢往他背上看,每看一眼,心髒就好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捏上一下,即便呼吸都不敢太深,怕血腥混雜著屎尿的味道叫自己把早飯倒出來。

  塞給獄監一錠大銀,後者鎖好牢門識趣地走開,常餘放下食盒,俯身近前輕聲呼喚:“大哥,我是常餘,我來看你了,你……你還好麽?”

  繆成眼皮稍稍抬了兩毫,重又垂回原來的位置。

  “大哥,大哥,我是常餘。”他以為繆成沒聽到,加大了聲音。“你還好麽,我來看你了!”

  仍舊沒有回應。

  常餘挪到繆成視線前,揮了揮手繼續呼喚,仍舊毫無反應,常餘犯急了,怎麽叫都不應聲呢,不會是給打傻了吧,一念及此,心頭火氣,騰地站起身來扒住牢柱。“管事的呢,給我過來!”

  獄監晃晃悠悠踱回來,半死不活道:“這就要出去啦?受不了這味是吧?”

  常餘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指點繆成背傷:“我來問你,是誰將他打成這樣的?是誰有這個權力用此酷刑的,我身為監天禦史,非得狠狠參你們一道不可!”

  “哎呦,原來是新晉大天師啊,失敬失敬!”詞是恭敬詞,語卻是戲謔語。“怎麽,大天師俯察民情啦?”

  常餘更火了:“你這話什麽意思?我紫金台管不得麽?莫說此人是主公麾下最信任的親信,便換作普通囚犯,禦史大印也有權利彈劾你們!”

  獄監也不知是害怕了還是嫌麻煩,連忙誇張地點頭:“好好好大禦史大天師,您老人家能管得行了吧?”

  “那你告訴我,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對繆成用笞刑,你莫怕,若是你主官,我定不將你說出去!”

  獄監賊笑了笑:“不瞞上官,這個小的還真不知道,送來時已經這樣了。”

  “那是誰送來的?又是從哪裏送來的?”

  “這個嘛,估計上官要好好寫參本啦!”

  “什麽意思?”

  “人是王府送來的,送來的人是王府的人!”

  常餘一時愣住了,心底被王因然撩起的火苗慢慢燒了起來,燒得他眼白裂出道道血絲。

  便在這時,牢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叫喊怒罵加上打砸摔碰好不熱鬧。獄監正要出去查看,卻有一尊煞神闖了過來。

  “那個驢生狗養的屌貨躲在哪裏?”

  來人五大三粗,麵目猙獰,滿臉絡腮胡像根根黑針倒插在肉裏,右手攥著條蟠龍熟銅棍,左手托著一個獄卒,身後跟著四名同樣凶神惡煞的大兵。

  獄卒見著獄監,像孩兒見著爹娘一樣,哇地一聲哭了滿臉鼻涕。“我的爺呀,小七小六叫他們給打死啦!”

  獄監哪裏見過這陣勢,抖抖索索質問:“你……你們這是要劫……劫牢反獄?”

  那惡漢已將眼睛掃到繆成,將手裏獄卒往獄監身上一丟,被砸倒的獄監張嘴準備呼救,卻被兩名當兵的拿馬刀逼住,登時把一口氣吞回肚裏。

  常餘一挺胸膛:“你是誰?你想幹什麽?”

  惡漢的吊睛上下掃了掃常餘,看眼前一身官衣,略微阻了阻他的腳步:“你他媽的是誰,堵在這裏什麽意思?”

  “本官乃是紫金台欽天禦史,你是何人?你手提凶器擅闖官獄是想做什麽?寂磬城沒有王法了麽?靖寧軍沒有軍規了麽?”

  胸口驀地一緊,緊接著氣息不暢,眼前金星亂冒,身子倒是輕巧了,天旋地轉的,忽而背上又是一緊,這下什麽金星銀星都看不見了。

  石周龍踹飛常餘,一個跨步衝到繆成身邊,大手一探,拎人高馬大的繆成像拎小雞一樣,捏著脖子將他頂到牆上。“是你他媽的弄傷了我涵弟?”

  繆成被石周龍捏得喘不上氣,雙手虛弱地想扳開石周龍的鉗子手,卻連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

  “說呀,你他媽的神氣勁兒呢,怎麽著?現在屌慫了不敢放屁了麽?”

  繆成嘴裏嗬嗬有聲,但說不出話。石周龍稍鬆了鬆手,繆成擠出一句咒罵:“祝他死全家!”

  轟的一聲,繆成被石周龍狠狠摜在地上,身體裏嘎巴嘎巴亂響,總之哪兒都疼,也不知道折了哪裏碎了哪裏。

  石周龍一腳揣在繆成腰眼,將他半個身子踹撞牆上:“你他媽的再說一句,老子今天廢了你!”言罷又是兩腳。

  繆成將口中血沫吐幹淨,斜眼睃著石周龍,虛弱但是倔強地回擊。“你最好今天殺了我,若還能叫我繆成出去,定將商涵這畜牲千刀萬剮油煎火烤掏肝剜……”

  這一膠結結實實踢在繆成麵門,整個世界一片白,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屈辱,好像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

  但這種奇異的感覺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窒息感,他不得不張開嘴呼吸,這一張嘴,從鼻子裏流出的血水一下灌了半嘴,嗆了一些進氣管,忍不住咳了起來,“噠噠”兩聲,也不知道嘴裏有什麽東西咳掉地上了。

  耳朵似乎能聽到一些悶悶的聲音,一個險惡一個溫暖,然而那股溫暖的氣場小了些,不足以抵禦那險惡,繆成想張開眼看,卻怎麽也翻不動眼皮,隻能盡力聽著。

  常餘挓開手臂護在繆成身前,胸口雖然硬硬地疼著,膽子雖然瑟瑟地抖著,但一顆心強硬地頂在惡的麵前,一步不讓。

  “滾開,這是老子和這屌貨的事情,你他媽要是再不識相,小心老子一起將你打發嘍!”

  常餘挺直脊梁穩如泰山:“國有國法,你如此逞凶施惡,就不怕遭報應麽?你把他殺了,你就不用償命麽?”

  “老子是靖王麾下第一先鋒,殺他一個孬賤的看門狗遭他媽屌報應,再警告你最後一遍,讓不讓開?”

  常餘將胸脯一挺:“我是靖王麾下欽天禦史總管祀天祈禳諸事,你敢殺我麽?”

  “滾你娘的!”

  石周龍掄起大巴掌扇在常餘臉上,常餘站立不定一跤跌倒,他也急了,不顧眼前一片黑,盤在地上去抱石周龍腿。

  石周龍哪裏能叫他抱著,抬起腳將常餘踹到牢柱前,跟上補了一腳,踹得常餘又閉過氣去。

  他翻回頭去看滿臉血汙的繆成,他鼻梁斷了,門牙掉了,眼睛腫成無花果睜也睜不開,但唯一的一隻手高高地豎起小指,在用最後的力氣蔑視石周龍。

  石周龍徹底失去理智:“我日你八輩祖宗!”他高高地舉起熟銅棍,“敢叫你知道欺負我涵弟的下場,明年今日,看誰為你燒紙!”

  熟銅棍掛著風聲猛砸繆成天靈蓋。

  若叫這一棍砸中,慢說腦殼,便是一掌厚的石碑都要給生生砸斷,繆成心中忽而平靜,原來死就是這麽回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

  唉,親愛的小霓,枉你對我一番情義,我這就走了,你好好活下去吧;

  敬愛的師尊,你老人家可要保重,大師兄,二師兄,請替我盡孝;

  好兄弟常餘,謝謝你還能來看我,真該再多傳你幾套功夫的;

  功夫……齊駿啊,我來不及了;

  高荃,祝你幸福;

  王爺,就這樣算了吧,我已盡忠!

  這一通胡思亂想,繆成真以為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卻漸漸聽清楚了石周龍急促粗重的呼吸。怎麽?我還沒死?他不是要砸死我麽?

  他右手摸了摸頭頂,完好無損,又向上探了探,摸到熟銅棍正懸停在自己頭頂一掌多高處。咦?石周龍怕了麽?

  他強將腫脹的眼睛撐開一條縫,眼前的景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石周龍麵紅脖子粗,拽著熟銅棍使勁回奪,但那條熟銅棍好似在半空中定死了位置,任它的主人如何擰動身體,它就是紋絲不動。

  石周龍哼哧著又拔了一陣,漸起的恐懼慢慢侵蝕狂怒,這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情,棍子為什麽像千斤重閘一樣紋絲不動?難道說,繆成真有達真觀妖法護體不成?

  即便有妖法我也要為涵弟出氣,棍子不聽話,還有刀子。

  石周龍撒手放開銅棍,棍子不因他撒手而掉落,仍舊懸在半空,他趁恐懼還未淹沒怒火前,拽出貼身匕首,朝著繆成心口猛刺。

  妖法再度顯應,熟銅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同時,匕首在距繆成皮膚一掌處再次停滯。

  石周龍嚇壞了:“你他媽這是什麽妖法?”他鬆開匕首,掄起沙包大的拳頭,“今天即便用這一對肉拳也要砸死你!”

  拳頭朝著繆成太陽穴砸去,這次沒有絲毫滯澀,隻是手涼冰冰跳了一下。

  石周龍眼睜睜瞅著自己的匕首莫名其妙出現在拳擊半途,刀尖衝外,自己的拳頭莫名其妙地掃了過去,血光一閃,整個匕首沒根紮到手背,刀尖從握緊的指尖紮了出來,也不知是匕首鋼口太好還是拳頭捏得太緊,一時間竟一滴血都沒有。

  恐懼的製造者反被恐懼吞噬,他大叫一聲,連滾帶爬逃出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