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花殘鏡破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2359
  遴甄坊創自周柔,成自周柔,可以說遴甄坊就是周柔,周柔就是遴甄坊。

  十餘載艱辛苦楚,旦夕間喜怒哀樂,這個女人打斷門牙和血吞,淚水汗水似井深,方熬得遴甄坊耀冠大寧,美名傳遍大江南北。可一夜之間,自己一手培養大的惠彌軒像割草一般輕輕鬆鬆將十數年基業毀得七零八散,周柔絕望之下,同自己的化身一起去了。

  秦簪終究還是來晚了,沒能救得遴甄坊,沒能救得母親般的周柔,在強忍著應下周柔的遺囑後,麵對“親人”的離去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屍身上嚎啕大哭。

  於戰隨穎王南征北戰,曆盡殺場無數,多少死屍也不為所動,但如今見了如此悲慟的女兒淚,鼻子也泛起酸來,趕忙起身離開秦簪。

  廊亭下,一名男子晃晃悠悠爬了起來,正給於戰瞅著,於戰一縱身跳到他身後,攏胳膊將其製住。

  總算擒到一個活口,如此便不需向巡防營辦手續提人了,正好回去向穎王交代,於戰立命府兵將半昏半醒的齊駿綁縛牢靠帶回王府。

  鍾玄城大,分了四縣分管,北城屬燕趙縣,南城屬楚越縣,西城屬秦魏縣,東城屬齊吳縣,東市出了滔天命案,巡防營自向齊吳縣報案。

  秦簪好容易止住淚水,先取白布蓋好周柔的遺體,接著安頓好幸免於難的受驚的姐妹,接著指揮剛到的醫官救治重傷不醒的蒯大和水生金等一眾傷員,又請來女醫給幾名自己抓花臉咬斷舌的姑娘療傷。

  很快齊吳縣府衙的官差趕到了現場,一波人圍著園子仔細地搜查了兩圈,另有幾個長官模樣的人聚起幾個目擊的姑娘訊問,待勘定好事發現場後,這才叫外邊的太平官進來收善遺體。秦簪忙裏忙外,一時忙碌倒沒精力悲傷了。

  一個時辰後,於戰帶著一隊穎王侍衛二度到坊,這次他是奉穎王之命前來相助秦簪打理庶務的。

  秦簪謝過恩也不客氣,先請眾人幫忙將坊內血汙衝洗幹淨,再將通道清理出來,待大麵上收拾妥當,秦簪請於戰到堂內說話,同時請來三名驚魂稍定的姐妹。

  秦簪正色詢問:“姐妹們可知今夜來的這些是什麽人?”

  三位姑娘因站在最後而免遭毒手,身體雖沒什麽傷,卻著實嚇得不輕,聽秦簪問起剛才的慘事,一個個又哽咽了起來。

  絲絮瘦削精幹,平日裏最是神氣,可如今小臉嚇得慘白,身子仍不由自主地哆嗦著。“我聽得十分真切,大姐管為首那人叫惠彌軒,說從前是咱坊裏的人,現在創了一個什麽‘煉貞坊’,專和咱們對著幹的!”

  “你們可知其他的姐妹都被擄到了哪裏?”

  懷璧與秦簪要好,一夜的驚嚇與委屈化作淚瀑,哽哽咽咽說道:“當時那幫穿黑衣服的壞人亂哄哄都來搶人,廊亭下一片混亂,站得靠前的姐妹有的被扛在肩上帶出院子,有的則……嗚嗚嗚……被他們玷汙了,要不是救兵來得及時,全坊姐妹恐怕一個也逃不掉!”

  於戰問道:“你們可知道黑衣人是什麽來頭?”

  黛桐端莊穩重,舉止大方有禮,向來被周柔看好,她答道:“聽惠彌軒說他們是來幫忙逞凶的,都是男的,應該不是煉貞坊的人。”

  秦簪急出了眼淚:“歹徒早已散去,這叫我如何尋找失散的姐妹!”

  於戰寬慰道:“秦老板先莫擔心,如今除了東貔門,所有城門早已關閉,東貔門衛軍頗眾,量那夥歹徒不敢劫了人還明目張膽地自此而出,城裏夜間巡邏兵卒眾多,醜時更要宵禁,他們也不敢扛著人東遊西逛,此時定還在東市左近的暗處潛伏,我隻需聯係齊吳縣派差役搜查,定能一一捕獲。”

  秦簪收淚道:“可是齊吳縣怎會聽我們的,人家是官,我們是民啊!”

  於戰道:“秦老板不必擔心,此事包在於某身上,秦老板現今最好駐守在遴甄坊等候消息,於某這便辦事去了。”

  秦簪千恩萬謝送走於戰。不一會,先是東市巡防營送回一批衣衫淩亂的姑娘,接二連三又有姑娘自己哭著跑回坊來。

  原來潑教眾惡徒有機會搶人,卻沒機會行惡。

  東市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左近早已給巡防營巡城隊和齊吳縣府圍住,惡徒們肩上扛的又不是一袋白麵,姑娘嗚呀嗷嘮地隻管叫喚。有的聰明人審時度勢,幹脆扔下人自己快跑。個別色膽包天之人性急難耐,隨便找個黑暗胡同就鑽,沒出一會兒便招來了大隊官兵的圍剿。

  饒是如此,也隻有三分之二的姑娘回到坊中,其中大半已被汙了身子,餘下的直到黎明也未尋獲。

  待候到天光大亮,巡防營不斷在街角巷尾發現可憐的女屍,便叫秦簪前往一一辨認。

  秦簪哪裏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麵,屍體身上傷痕累累,離開人世的姐妹瞪著大大的眼洞,手指甲全都摳爛了,嘴角鼻腔盡是血,仿佛用留在人世最後一件物體來痛訴施暴者的獸行。

  秦簪早已哭到麻木,眼見一個個親熟姐妹被蹂躪致死,起先的悲慟漸漸化作怒火,氣得身子抖如篩糠,一心認準惠彌軒這個冤家債主,暗下誓言,定要為周柔、為遴甄坊、為一眾冰清玉潔的姐妹報仇雪恨。

  飄飄虛虛,秦簪也不知自己怎麽回到的坊內,此時黛桐已清點好了幸免於難的人數,不論活的死的還差七八人不知下落,其中最要緊的是尹菩軒失去了蹤跡,秦簪搖搖晃晃幾乎要暈倒,還是懷璧在身後扶住了。

  於戰又勸了秦簪一陣,看她情緒稍稍安定,便帶著寒光閣的眼線去城內城外仔細探尋了。

  秦簪連驚帶累,又悲又怒,胸腹裏似乎有熱油和涼水在劇爆,煎熬得她四肢無力,腦子裏白花花一片聚不起精神。

  這一夜甫遭劇變,精神已屆崩潰,這時稍稍平複下來,腦子裏卻蹦出了常餘,好似他也在熱油與冰水裏煎熬,這種憋悶的感覺怎麽也揮之不去,激得她站起來又坐下,坐下來又站起。

  也不知怎的,一旦想到常餘,滿懷委屈無處宣泄,隻想不管不顧地投在他懷裏好好痛哭一番。秦簪思念愈盛,又焦躁無比,幹脆將坊內事務先交給黛桐打理,自己立刻起身上馬奔入黃石山。

  進山已近午時,草廬外老遠便看見竹聲哭成了淚人,秦簪心頭像壓了一座冰山,急忙下馬詢問常餘身在何處。

  竹聲見是自家姐姐到了,一腔憂急更是化作嚎啕洶湧噴薄。

  秦簪待聽聞常餘失蹤消息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落下來了,身子一歪,翻身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