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象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0      字數:3489
  初秋夜,金風習習,西天晚霞漸漸暗淡,夜空高爽,幻映著幽幽深紫,寥寥幾絲雲彩纏繞著東天峨眉月,群星紛繁閃耀,應和著星雲的瑰麗。

  暑氣雖在白天依然襲人,但在夜的時空裏已是鞭長莫及。常餘一襲藍布輕衣短裝,手提氣死風燈,在老師雲大山身前引路,向黃石山頂的望天台走去。

  常餘被選入司天監已逾半載,半吏半學,一年學習後見習合格即可轉為正式監吏。現如今白天學習觀天理論,晴朗的夜晚則需上望天台觀星,每晚都要在山頂逗留兩個多時辰,入寢基本要到子夜,初時因睡眠不足導致白天在課堂上總不自禁地打瞌睡,時過三月,他基本已能適應。

  山道由青石板鋪就,布靴踏上去托托有聲,道旁兩側是密林,颯颯竹風送來草木清香,秋蟲低俯草間歡鳴,不時有螢光閃爍。

  雖是上山,但雲大山和常餘行如慣常,不到半個時辰便爬上峰頂。望天台三麵峭壁,隻西邊一條山道供人行走,道上有處關卡,由鍾玄衛專門抽調的一個十人隊護衛,今天是塌鼻子什長範彪帶隊值宿,雲大山和他寒暄幾句便帶著常餘繼續上行。小花狗老遠便聽到上山人的腳步聲,此刻正搖著尾巴哼唧,常餘俯身捏了捏小花的下巴,從懷裏掏出飯團扔給它,狗兒叼著跑回了窩。台底一間掌燈的小屋走出一人,是駝背的看門人**,他向雲常二人簡單打了個招呼,接過常餘手中的氣死風燈,示意二人隨意,一師一徒便直接走上台去。

  望天台是司天監仰觀天象之所,修建在黃石山西峰頂的一處平地上,台基八角,按後天八卦布位,外無護欄,共三層逐層收小,正南一條台階連通各層,每層卦位均安放著不同的觀天儀,越靠上層儀器越大,也更為精密複雜。

  今夜觀測條件理想,鉤月明星為望天台鋪灑下淡淡陰華。東方隱隱可見被大寧稱為龍脈的眾多山峰——龍頭便是望天台,龍身行走一個圓弧最終首尾相銜。正西黑洞洞的一片平坦,是逍遙池所在之處,其內數星亮光幾不可見,是池中解洲上蘭台夜讀之燈。正北一條光帶蜿蜒橫亙東西,帝都水運盛隆,那是椒江上夜泊的船火。西南方的鍾玄華燈初上,東市燈火通明,隱隱可見人頭攢動,映照出一派歌舞升平。

  雲大山走到台頂中央,問道:“東天是否已經觀好?”

  常餘答道:“昨夜便已觀測完畢,策論正在趕擬,近期便可交給老師批閱。”

  雲大山手撚須髯:“那今夜換個方位吧,你想觀何方?”

  “‘維馬’高揚,‘製周’平衡,‘獨狼’遊走,學生想借此時機觀測南天,老師您看如何?”常餘在山下早已想好,於公,西天十五座三百九十二顆星變化繁雜,北天七座二百一十六顆星變化單一,南天十座三百零三顆星較之適中。於私,他準備試著預測“無極”座流星雨的爆發時間,如果預測成功,便可以試著約朱珠出來看流星雨。

  這一點小心思雲大山又怎會了解,他微微頷首,示意常餘自行開始,自己的眼睛則盯向西天“流王羽”。司天監監丞在夏初便發現“流王羽”及附近天域的異動,私下和同僚兼好友倪子平說過西天的異象,以他二人一正一副象師的經驗,觀此異動隱隱預示天下將有大變,其勢甚巨而其形甚隱。觀天乃國之大禮,微言關乎大計,司天監既不可妄下結論以致引起朝綱震動,亦不可疏忽大意致使要緊處疏於防範,故此二人對異象緊張而秘密地跟蹤觀測。

  常餘下到第二層,在南台擺弄起十分儀。十分儀是由紫金澆築,防鏽防凍,穩定性極高,同時異常貴重,對外宣稱隻是普通紅銅,以防止賊人覬覦。器物形如其名,共有十處準衡,由十天幹命名,每隻準衡形貌各異,鑄有各態龍族以示鎮守。常餘扳過應龍甲直接對準“無極子”,眼光順著衡臂射向明亮的主星,但心神卻飛到了與朱珠共賞流星雨的幻想裏。

  朱珠是常餘的同學,常餘在心裏給了她司天監第一美女的位置,雖然王因然較之朱珠更窈窕更清雋,但常餘覺得王因然在五官上失於精致,性格亦無朱珠那般調皮可愛,內斂的王因然沒和常餘說過什麽話,而朱珠則和自己談天說地,論古道今。朱珠是有些小姐脾氣,可活潑的姑娘特別招人喜歡,常餘自覺與朱珠投緣,欽慕之情悄悄爬上心梢,不自覺地便想與她接近,正巧數天前他在司天監典藏書籍案牘的應天洞借到一本老舊的《群仙飛渡》,在其中找到最適時的“無極”座流星雨,準備盡心策劃一份驚喜送給朱珠。書上寫道“無極”座流星雨每兩年爆發一次,自己在觀天史課上聽過“無極”座流星雨上次出現是在前年盛夏,掐指一算今年時機將近,常餘立刻對南天進行目測,然而目測效果和十分儀觀測效果相差畢竟懸殊,所以他才會“以公謀私”,急不可待地將雙眼投向了隱見星雲的南天。

  常餘腦海裏幻映著星雲清夜、蟲鳴草香、笑靨紅暈、明眸朱唇,台頂雲大山的一陣咳嗽聲把他的思緒帶回到十分儀前。常餘重調了一下麒麟乙的角度,把狻猊戊的嘴巴對準“無極寅”,以此計算與“無極卯”的距離,方一定睛,眼角餘光掃到“無極寅”左邊有一顆明亮的小星,他把頭探出十分儀用肉眼望去,原本十二顆星的“無極”現在憑空多出了一顆星。

  “‘無極未’還在‘無極寅’左邊三寸,左上的‘無極醜’也在原位,”常餘嘴裏嘟囔著,“‘無極卯’、辰、巳…亥全部在位!”他再向左下方“武英”座看去,各星各駐其位,“流光”座亦然,“濱宇”座亦然,常餘揉了揉眼,又核實了一遍,“沒錯,各星各居其位,難道是逆行?”常餘又對“無極”座右邊天域裏的各星進行核證,結果均無錯漏。

  常餘心生疑竇,這顆星是哪兒來的?書本裏沒有孤星犯‘無極’的相關記錄呀!常餘不禁自疑,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功課還未臻純熟,接著回到十分儀向這顆來曆不明的星星測去,約有半盞茶的時間,常餘目不轉睛如木雕泥塑一般,讓他驚奇的是,在數個彈指之間那孤星又向西移動了幾個刻度,這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哪裏蹦出的“飛星”!常餘驚訝莫名,趕緊抬頭向台頂的雲大山喊道:“老師,我剛觀測到一顆飛星侵入無極,移動很快,學生看不明白,請您看一下。”

  雲大山聞言轉身朝南天望去,嘴裏先是“咦”了一聲,接著眉頭緊皺,眼光在飛星、“無極”和“流王羽”之間折回。雲大山嘴裏念念有詞,左手掐指籌算,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朝常餘大聲說道:“你即刻下山去請倪師,說我有要事相商。”常餘雖未看到老師的神情,但耳聞他嚴肅的語氣和“要事”二字,心中一凜,應了一聲即朝台下跑去,雲大山又從台頂探出身子來喊道:“對**講,不要讓其他人上台”。

  常餘奔到台下小屋將話帶給**,**以前也是司天監的員吏,後來得了一種怪病,隻要在平地睡覺就做噩夢,成宿成宿無法安睡,後來折磨得厲害,自己主動要求上望天台,從此再未在山下睡過一夜,也養了一肚子臭脾氣,此刻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著厭煩,僂著背斜著三角眼朝著台頂絮叨。

  “老大個天師不出麵,每次都讓我個看門的費嘴皮子,多大個官倒挺會使喚人!哎,小子,下山路上要是碰見上山的,直接叫他們下去,別再上來和我囉嗦。”

  常餘取過燈趕緊跑開,免得自己被囉嗦,他順著下坡一路小跑,路上遇到三波老師帶著學生,他把雲大山的禁令一一告知,眾人紛紛掉頭,幾個男同學背著老師已麵露喜色。

  司天監建在黃石山西麓,毗鄰城牆,四厝大院十幾間瓦房,離永安門僅四裏路,雲大山上朝隻要穿過永安門,走北承門即可進入皇城。常餘穿堂過院,直接奔至副丞倪子平房外,屋內掌著燈,窗上映著讀書的影子,常餘用力扣了扣門,屋裏傳出清亮的聲音,“何事?”

  “秉倪師,弟子常餘,雲師請您速上望天台。”

  “哦,可有交代是何事?”

  “雲師並未交代,隻講有要事相商。”

  “好,我立刻上去。”屋內燈熄,倪子平散著頭發趿拉著鞋走出門來,常餘將氣死風燈遞給倪子平,低聲說道:“倪師,可能是孤星侵無極。”

  倪子平走到院中,抬頭朝南天望去,麵色微凜,隨即向常餘道:“知道了,你早些休息去吧。”

  常餘將倪子平送出門,呆呆地看著遠去的燈火,全國最頂尖的兩大象師為了孤星齊上望天台,他預感到肯定有些麻煩,但至於怎麽個麻煩法,以他的道行自然看不出來,隻有等明天試著問問老師了。他抬頭看向南天,一陣涼風拂過,孤星更顯明亮,隱有喧賓奪主之勢,他那流星雨還未觀測即被孤星攪局,近幾天看樣子是上不了望天台了,就此可知,這顆孤星起碼礙著自己了。

  此時下山的幾批人陸續回到司天監,胖子劉奢老遠望見倚在門檻上抬頭發呆的常餘,朝他小跑幾步。“你們在上邊碰到什麽情況了,怎麽大天師又給咱們放假啦?”

  常餘指了指已經侵入“攝破”座的異星,劉奢抬頭瞅了一會兒,作為一個貪玩厭學的學生,他自然看不出個所以然,更不會去操閑心,伸胳膊一摟常餘,“走吧,難得今夜無功課,東市看戲去?”

  常餘年少玩心重,一聽逛夜市便來了興趣,他近幾個月一直沉於學習,感覺自己與腳下那燈紅酒綠不在一個世界,今夜得閑,便去走他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