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蘇洵震驚的眼神看向奕陽，卻見在那長明燈忽明忽暗的燈火下，她的眼神空洞無神，像是在回憶著什麽。

  “當年廣陵城最後一戰，虞生炙殺死了主帥，軍中一片混亂，四處都是潰敗而逃的逃兵，而我……帶著心腹，逆著人群，來到了帥帳之中，慕容桀正換上了他身邊親衛的衣服，準備乘亂逃生，他看見了我……”

  奕陽說到這裏的時候，嘴角忽而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望向蘇洵，道：“你隻看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語氣說她是在詢問蘇洵，還不如說是在喃喃自言，不等蘇洵回答，她嗤笑一聲，語氣嘲諷道：“他瞧見我帶著暗衛過來，大喜過望，問我‘宜淑，你是來救孤的吧’……”

  “宜淑……”

  蘇洵下意識的重複了這個名字，反應過來，奕陽其實隻不過是她的封號，而慕容宜淑，才是她真正的姓名。

  誰知他的話音落下，卻見奕陽的臉色忽然變了，憎惡的語氣道：“不許叫這個名字，慕容宜淑早就已經死了！她將匕首，插到慕容桀的心口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世上再無慕容宜淑這個惡心的名字，隻有奕陽！”

  ‘奕’光明美好；‘陽’向陽而生。

  她的封號，不是她的父親，前朝後主的太子，也不是慕容桀叛軍首領取的，而是慕容儀，那個如同鳳凰一般美麗的女子，給她灰暗的生命，給予了不一樣的色彩。

  她出生之後母親便死了，又恰逢亂世，慕容氏已是前朝餘孽。跟隨著大軍東躲西藏中，她宛若風中浮萍，命運無依無靠，除了慕容這個姓氏之外，她根本沒有享受過一日金枝玉葉的尊貴，反倒是因為這個姓氏帶給她無盡的屈辱……

  是慕容儀救了她。

  她死去多年，但奕陽依舊固執的留在江南，保留著昔日她的痕跡。在那些臥薪嚐膽的日夜裏，她反複的寫著‘奕陽’二字，想起當年慕容儀手把手教她讀書識字的歲月裏，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亂世結束的那幾年，是她一生中最壞，也是最好的時光。

  蘇洵從未見過奕陽如此失控的時候，先是心中震驚不已，隨後聽到她的話，反應過來，原來奕陽口中說的是她自己的嫡親兄長慕容桀，是‘他’，而非‘她’。

  奕陽為何殺慕容桀？

  她對慕容桀的恨直接延伸到了蘭燼落，縱使這蘭燼落是慕容儀保下的唯一血脈，是他們慕容氏名正言順的太子，複國的希望，但奕陽對他卻依舊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這些年江南已是奕陽的地盤，而蘭燼落遲遲不回江南，並非是因為不想。而是如蘭燼落那般心思機敏之人，興許已經察覺到了江南並非是安全之地，所以留在上京，若非是最終逼不得已，他是不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的。

  果不其然，在利用完蘭燼落拿到了九龍圖之後，奕陽對蘭燼落殺心已起，設計讓他去赴青峰山，那個明知有去無回的死局。

  奕陽與慕容桀之間究竟有著什麽樣的血海深仇，以至於讓奕陽對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都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我到現在還記得，將匕首插入慕容桀的心髒的時候，他那難以置信的眼神……似乎是沒想到，在他眼中膽小懦弱的小白兔，竟會有反抗的一天，真的是痛快啊！”

  “我捅了他整整三十刀，他腥臭的血濺在我的臉上，但我是那樣的興奮，世上沒有比畜生的血更美味的東西了，如果不是當時亂軍之中，我恨不得將他剁成肉泥喂狗。”

  她怨毒的語氣，讓蘇洵不寒而栗，他不禁問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恨！”

  奕陽此時空洞的眼神中，眼底一片猩紅，像是染上了血一般。

  “你知道，為何我惡心宜淑這個名字嗎？”

  她用的不是討厭，而是‘惡心’，蘇洵的心底閃過了一絲異樣，但這種感覺隻是暫時性的一閃而逝，快到蘇洵還來不及抓住什麽。

  奕陽看著蘇洵怔愣的神色，蒼白的手，緩緩府上了他的臉頰。

  她的手很冷，沒有一絲溫度，就像是很多年前蘇洵第一次見到她那時一樣。

  那年紀氏被株連抄家，他從高高在上的紀氏公子，一夕之間淪為了在逃的欽犯，跟著家人東躲西藏從臨安到廣陵的途中，卻與家人走散。

  他隻能以乞討為生，來到廣陵尋找家人，也期望著家裏人或者紀氏故舊早日找到他。

  但他沒想到的是，最先找到他的是奕陽。

  多年以後，蘇洵依舊記得第一次見到奕陽時的場景。

  她從天而降，，將他從乞丐窩裏麵帶回了廣陵。

  他不記得奕陽究竟是怎樣找到他的，甚至不記得奕陽那天穿著什麽樣的衣服，對他說了什麽。但他永遠記得，那隻蒼白的手，將他從肮髒的乞丐堆裏拉了出來。

  冰冷，而又柔軟，如同現在。

  “為何？”

  蘇洵已經顧不上思考，看著近在咫尺的奕陽，幾乎是本能順著她的話問道。

  奕陽靠近他，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蘇洵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隻覺得宛若五雷轟頂，五髒六腑像是被什麽狠狠撞擊過了一般，尤其是胃部，難受的厲害……讓他有一種想要幹嘔的感覺。

  奕陽冷眼看著他蒼白的麵容，倒是笑了，道：“你也覺得惡心透頂吧。那些人啊，自詡為正義之士，忠義之師，可卻也改變不了肮髒的本性，做出無比齷齪的事情。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

  “明明慕容儀，她比任何人都要尊貴，比那些人的功勞都要高，也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憑什麽隻能對這些庸碌之輩俯首稱臣呢，既然她心慈手軟不肯動手，那麽我便替她一一掃除前路障礙！”

  蘇洵見她眼底布滿血絲，瀕臨著失控狀態，想要拉住她，或者想要說什麽，但卻被奕陽狠狠地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