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燼落聽到虞玦的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須臾之後對站在那的二人道：“坐吧。”

  說著又對虞玦道：“前些時日我讓人從京中帶了些雪頂含翠來，記得以前你最愛喝這個的，不妨嚐嚐看。”

  說著命人倒茶，虞玦剛想說不用，卻見進來的是一位身著紅色錦裙的女子。她濃妝淡抹，燭火下明豔不可方物。

  “我今日能喝到冰璃姑娘親手倒的茶，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蘇佑嘴角掛著笑，用著他一貫散漫的語調調笑道。

  這竟是豫音苑雙姝之意的冰璃！聽到她的身份，虞玦便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而那冰璃根本就沒看他們，而是將茶盞遞到蘭燼落的麵前，用著柔媚的強調道：“殿下請喝茶。”

  比起她的柔情萬種，蘭燼落神色淡淡，道：“你下去吧。”

  冰璃那一雙多情的眼眸落在蘭燼落的身上，最終還是不甘的走了出去，臨走之前瞪了虞玦一眼。

  若是往常的時候，虞玦肯定察覺到兩個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但此時虞玦心中記掛著阿梨的安危，而且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了，索性單刀直入的問道：“我不喝什麽茶，阿梨在哪裏？”

  “她很安全。”

  虞玦聞言道：“我知道，當推開門看見是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有危險。”

  聽到虞玦這番話的時候，蘭燼落平靜的神色閃過了一抹異樣，像是那深不見底的寒潭，投入了一顆碎石，須臾歸於沉寂。

  蘭燼落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理了理衣袖，動作優雅——那是一種二十多年養成的習慣，已經深入骨髓。也就在這個時候，虞玦方才依稀能看的出當日那名滿上京的無雙公子的影子。

  “是麽。”

  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太高看我了，我留她一條性命，是為了想要和燕宸曦做交易。本來以為，我在這裏等到的會是燕宸曦，卻沒想到是你……可惜了……”

  虞玦卻沒有錯過蘭燼落臉上些微的表情變化，她眉心微皺，道：“你到底要口是心非到什麽時候，你明明……”

  “夠了！”蘭燼落的聲音忽而大了起來，打斷了虞玦的話，道：“在下請祁王妃過來，是來做交易，可不是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廢話的。”

  話音落下，他似乎察覺到了自己這一刻的失態，盡數落在了虞玦的眼中，似乎是掩飾了什麽，他竭力讓自己神色變得冷靜下來，平靜著聲音反問虞玦：“其實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江梨蕊當初險些害死了燕宸曦與你，你為何明知豫音苑中有陷阱，還要來救她。”

  虞玦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的回道：“因為我與阿梨是朋友。”

  “而且，當日阿梨之所以會失控，是被你們用藥物控製才如此。”

  蘭燼落卻笑了：“可她若對燕宸曦沒有恨意的話，你知道的，長孫思遠是控製不了她的。”

  虞玦冷笑道：“你們不斷傷害我身邊的人，用他們來威脅我，我難道不應該生氣嗎。若我今日沒有來豫音苑，你們是不是該拿我身邊的繪錦、驚羽，甚至是阿昭下手了！”

  “沒錯。”

  蘭燼落眉梢微挑，十分利索的承認道：“燕宸曦太強大，他將你保護的很好，我無法動你們。但在廣陵是我們慕容氏經營了幾十年的地方，我們的棋子，無孔不入，我們會一一擊破你身邊的防守，直到拿到足夠的籌碼與你們談判。”

  虞玦冷冷道：“卑劣！”

  蘭燼落低笑一聲，道：“看來這就是你今日決定隻身見我的原因，是擔心身邊的人受到傷害麽……這心軟又顧念太多的毛病，怎麽一點沒長進呢。說好聽點是重情義，說難聽點……就是婦人之仁了。”

  虞玦反問：“難道在你看來，重情義是個缺點嗎？”

  “那是自然，你如此，就連以前冷血無情殺伐決斷的燕宸曦亦是如此。”蘭燼落似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一般，笑道：“若我的對手是以前的燕宸曦，這廣陵的局麵早就不是這般模樣。說起來我該多謝你，讓燕宸曦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是麽……”

  虞玦冷笑一聲，定定的看著蘭燼落，那一雙清湛的眼眸，在燭火下竟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那你這些年，交過的朋友，當真是沒有任何意義嗎？”

  “你以蘭燼落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你有家人、朋友、還有愛你的人，與那永遠生活在黑暗中，隻是一個冰冷代號的‘殿下’稱呼，誰才是真正的你？”

  她的聲音，在黑暗中竟有一種近乎蠱惑人生的力量。

  這一刻，縱使堅毅如蘭燼落，心中也不由有一絲茫然。

  是啊，他扮演了二十多年的蘭燼落，慕容翊這個名字是那樣的遙遠。遙遠到，在記憶深處的刀光劍影，仿佛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亦真亦假，如夢如幻。

  那冰冷的記憶與身處的錦繡繁華，太平盛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甚至害怕有一天自己會迷失在上京那醉生夢死中，忘記了家仇國恨！

  所以，每當那時，心性不堅的時候，他會在手臂上刻下一道道傷痕。看著那滲出的殷紅色的鮮血，提醒著自己身上流淌的是慕容氏的血脈，肩上背負著複國的重任……

  他左右逢源，在上京結交權貴名士，隻是為了籠絡他們為了今後複國做準備，從未用過真心，他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私心。

  這是他生下來，注定要背負的責任！

  似乎眼前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無論是他現在擁有的還是曾經背負的，都成為了一片虛無……在那虛無之中，他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有人在對著他笑。

  她的笑容是那樣清澈，若那青山秀水，未染一絲塵埃……

  “砰”

  燈花炸響的細微聲音，將蘭燼落從那一刻整個人似乎虛無縹緲的幻覺中驚醒。他背後的衣襟已經被汗水濕透，他茫然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看著虞玦問：“你對我用了惑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