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朝之後，燕宸曦便被景安帝留了下來。

  太子眉心微皺，心中暗自思忖父皇為何要留下燕宸曦，莫不是有什麽要緊的政務交代？

  之前的燕宸曦，因為常年在邊關，鮮少在京中露麵，所以太子雖然將他視之為眼中釘，可燕宸曦帶給他的壓迫力卻沒有特別的明顯，最多不過是忌憚燕宸曦手中所掌握的兵權罷了。

  可是如今不一樣。

  燕宸曦在京中竟留了長達數年之久，令人為之側目的不止是他在戰事上的成就以及在軍中的威望，還有那些文官們！

  他們一個個的，拿著他與燕宸曦比較。不過才不到一年的時間，燕宸曦在這些文臣之間的威望竟比他做了這些年太子呼聲還高。

  再這樣下去，他做這個有名無權的太子，有什麽意義！

  想到這裏，燕宸濯心中難免有些不安，恰在此時，背後傳來一道聲音道：“殿下站在這裏做什麽？”

  卻見叫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恒安王金博文！

  禦書房中，父子二人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之後，最先開口的是景安帝。

  他看著燕宸曦冷厲的神色，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今日早朝，你是故意爭對恒安王的？”

  燕宸曦站在一旁，並沒有否認，淡淡的說道：“是。”

  “你……”景安帝看著燕宸曦冷淡淡的樣子，再度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你知道，朕詔恒安王回京是有重用，你怎能與他為敵。”

  金家，畢竟是景安帝的母族。

  聽到此處，方才還麵無表情的燕宸曦，此時倒是笑了。

  看著燕宸曦嘴角極其淺淡的笑意，景安帝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安。雖為父子，但景安帝卻覺得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當日金博文在應天府派人狙殺兒臣之時，這梁子早就已經結下了，還怕這點小事。”燕宸曦漫不經心的說道，卻讓景安帝心中一驚。

  “什麽，當日在應天府的刺殺，不是……”

  景安帝的話未曾說完，燕宸曦哂笑一聲，道：“父皇以為是東宮做的嗎？這次父皇可預料錯了，應天府刺殺之事，就連東宮，都不過成了恒安王手中的替罪羊而已。”

  看著燕宸曦冰冷的神情，景安帝眉頭皺了皺。

  半響，景安帝歎了口氣，道：“你早知道，此事是恒安王所為，卻隱忍不言。直到今日方才在朕麵前道出實情，還是為了虞家那個小丫頭吧。”

  燕宸曦緊繃著下顎，沒有否認，道：“父皇想要重修兩國之好，送金綺華去北蠻。”

  “這是為何？”景安帝一臉頭疼的看著燕宸曦問道。

  今日金鑾殿上，燕宸曦雖然當眾落了金博文的麵子，說什麽送金綺華去北蠻，一開始景安帝還以為燕宸曦是因為昨天晚上宮宴的事在給虞玦出氣呢。

  但見燕宸曦再度提及，景安帝知道，他是認真的！

  燕宸曦冷漠的撥動著手指上的玉扳指，那如同寒潭般幽深的眼眸，誰都看不出究竟在想什麽，隻是以一種比往日裏冷了幾分的語氣，同景安帝道：“要麽送金綺華去北蠻和親，要麽如兒臣所言，兩國開戰收複隴右、讓北蠻臣服於大燕。”

  “朕是不會答應讓你再上戰場的！”景安帝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景安帝看著燕宸曦，眼中閃過了一抹深沉，道：“隴右那裏，朕在位時定要收複，但那個人不能是你。”

  依照天策軍的如今的實力，收複舊城池不是難事，可景安帝卻遲遲不肯讓燕宸曦開戰，其中恩怨糾葛，並非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幸好燕宸曦也沒在此事上繼續糾纏，而是道：“兒臣可以留在京中，但和親……”

  景安帝卻猶豫了，沉默了許久，方才道：“此事容朕想想，若真的貿然讓金綺華去北蠻，太後那裏，朕不好交代啊……”

  這些年，景安帝對太後素來敬重有加的。

  和親的事景安帝含糊了過去，說了半天也沒給燕宸曦個準話。不過燕宸曦倒也沒將景安帝逼得太緊，這些年，他是知道景安帝的性格的，顧慮太多，總想萬全。

  “既然暫時不開戰，父皇便順道下道賜婚的聖旨吧。”燕宸曦淡淡的說道。

  景安帝深深的看了燕宸曦一眼，這下終於知道他耐著性子，在禦書房同他周旋這麽久的目的了。

  “你想娶虞家那個小丫頭？”景安帝淡淡的說道，“別的朕都能依你，唯有這個，朕不能答應！”

  比起方才的優柔寡斷，此時景安帝的語氣倒是前所未有的篤定。

  “為何？”燕宸曦霍然抬頭看著景安帝，那樣明亮的眼，讓人不敢直視。

  恍惚間，仿佛透過這樣一雙眼，景安帝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也是同樣的，她問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沒有為什麽。”景安帝將心裏頭縈繞的思緒驅趕走，看著燕宸曦，長長的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羲和，你是朕最疼愛的兒子，你要知道，無論父皇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你好。”

  若是往常，景安帝這麽說，無論燕宸曦有沒有聽進去，都不會再多說什麽。

  這一次，燕宸曦卻出乎意料的看著景安帝，問道：“父皇認為一切都是為了兒臣好，可有問過，究竟有什麽是兒臣想要的？”

  景安帝被燕宸曦的話問住了，半響才道：“你想要什麽？”

  “兒臣想要虞玦。”燕宸曦第一次，在景安帝麵前，沒有避諱自己的心思。

  如此坦然的燕宸曦，還不如不坦然呢，景安帝歎了口氣，道：“除此之外朕都給你。”

  燕宸曦冷笑一聲，道：“那兒臣若是說，想要母妃呢……”

  “哢嚓”一聲，像是有什麽瞬間碎裂。

  景安帝站在那，看著那一雙看著自己，清冷譏誚的眼，過往的回憶如同洪流般衝刷而來。

  多少年了，那個孩子，從一個會哭著找他要糖吃的稚子，到如今清冷沉穩的青年，從來沒說過‘母妃’兩個字。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兩個字成了父子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禁忌，可是偏偏今日……偏偏這個時候……

  父子這二人的談話，幸而屏退了其他的內侍，整個禦書房中隻剩下寧公公伺候在那。聽著父子二人之間的風雲暗湧，寧公公心中驚駭異常。

  這祁王殿下，好端端的怎會提及當年的事？

  惹怒了聖上，他到底還想不想娶那虞四小姐了！

  就在寧公公犯愁的時候，景安帝緊緊抓著龍案，骨節泛白，整個人都在顫抖。而燕宸曦，從始至終，都是十分漠然的站在那。

  就在此時，內監回話道：“聖上，長公主求見……”

  內監的聲音打斷了這詭譎的沉默，寧公公微微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救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