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很多年，心境都沒有如如今這樣忐忑不安過了。

  她心中，既期盼著他的到來；又害怕他的到來，一切……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第一次見到虞文敬的時候，是上元佳節的燈會上。

  萬盞燈火，映照的整個陵水四周如白晝，衣香鬢影，畫舫穿梭，她提著一盞花燈，在藍橋上與他擦肩而過，鬢邊的珠花，掉落在了他的腳邊。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的鬢邊，簪的是一朵江南絲絹做成的瓊花。

  “姑娘，你的簪花掉了。”

  那清雋無雙的青衣男子，撿起了她的簪花，含笑的說道。

  她從未見過那樣俊美的麵容，也從未見過那樣明亮的雙眼，她怔怔的站在那看著他，那萬盞燈火、塵世浮華，都失去了顏色。

  幾乎有些倉皇的，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簪花，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掌心，皮膚接觸，微熱的感覺讓她雙頰發燙。

  “多謝。”她喃喃著聲音道，臉頰的溫度，不知怎的怎麽也沒辦法降下去。她想，那個時候她那樣倉皇失措的樣子，一定很愚蠢吧。

  “不必如此多禮。”那個人依舊含笑著聲音道，一雙鳳眼定定的看著她，比她手中的花燈還要明亮……

  “你叫什麽名字？”

  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問道，雙目交織，不止是她，就連他的清俊的麵容，也帶著淡淡的緋紅色。

  上元佳節，上京燈火如晝，不知何處放起了煙火。一切都那般美好，美好的像是話本中的故事……

  很多年後，雲氏想起那天的時候，都不禁在想……那一年藍橋初見，究竟是緣還是孽？

  但彼時，已經過了半生的時光。她這大半生，都在追求著那一場鏡花水月的夢，是緣是孽，是對是錯，都已經不重要了。

  瓊枝端了茶水上來，很有眼力見的退了出去。

  昏暗的會客小廳中，他著一身深色官袍，鬢角已有白發，宦海沉浮這麽些年，早已經不是昔年的少年郎；而她，眼角已經有了就連脂粉都遮蓋不住的細紋，也不是當年明媚的少女。

  竟已過了快二十年了啊……

  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卻隔著重重身份，如在天涯。

  “你來找我，是出了什麽事嗎？”

  雲氏喝了口茶，壓下心中的百般思緒，看著虞文敬凝重的神情問道。

  縱有千般言語，可這麽多年過去了，早就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縱使如雲氏這樣心性堅韌，善於隱忍之人，看到虞文敬之時，也難免想到昔年之事，心中有萬般感慨。但是此時虞文敬並不知雲氏心中的百轉千折，從進玉瓊閣開始，他便沉著一張臉，心中盤算的皆是公事。

  他並沒有喝雲氏遞過來的茶水，聽雲氏問起，眉心微微皺了皺，似是在斟酌著什麽，然後方才開口道：“虞顏顏，是不是你藏起來了？”

  聽著他公事公辦的語氣，雲氏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也不過是須臾之間，她臉上又堆起了如麵具一般溫婉的笑意。

  這些年的沉浮，哪怕是在虞文敬的麵前，那麵具仿佛也早已鑲嵌在了她的臉上……

  “當日虞顏顏的事詩薇處理的是有些偏激，隻不過不都已經過去了嗎。詩薇命人將她送回了龐家，人是在龐家失蹤的。”雲氏的聲音，依舊不急不緩的說道。

  虞文敬將信將疑的看著雲氏，但在那平靜的神情上，虞文敬看不出一絲異樣，隻得問道：“虞顏顏的事，當真隻是因為世子之事。”

  “當然。”雲氏淡淡的說道，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道：“二爺這是在質問我？”

  虞文敬在那平靜如水的目光下，不由移開了眼。

  雲氏見他這般模樣，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道：“虞顏顏是您的女兒，她的秉性如何您是知道的。她不甘嫁給龐統，嫉恨詩薇，所以才做出那樣下作的事。如今的下場，也是她罪有應得，二爺你是想要因為她，而來質問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虞文敬見雲氏以尊稱相稱，連忙解釋道，“虞顏顏消失的蹊蹺，如今聖上要我查豫王的案子……”

  聞言，雲氏的眉心微蹙，道：“豫王是龐太師的人，聖上將這個案子交給你來查，是要保豫王……幫龐家？”

  “事情沒那麽簡單。”虞文敬微微一歎，道：“聖上要削弱龐家的勢力，若是這個案子交給恒安王的人來辦，倒是簡單了。可偏偏交給我……”

  虞文敬是宦海沉浮中多年的老狐狸了，雲氏見他如此憂心忡忡的樣子，心中難免也多了幾分憂心。隻不過……

  “這豫王的案子是豫王的案子，虞顏顏失蹤又是多久之前的事，你為何這個時候來問我？”雲氏平靜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悅之意，看著虞文敬冷笑道：“其實這一切不過是你的托詞罷了，你還念著虞顏顏與你父女多年的情分，故意拉質問於我？”

  虞文敬眼神閃了閃，眼中閃過了一絲莫名的色澤。這些年，他與雲氏為盟友，但他從未看清楚過雲氏真正的目的。

  她究竟效忠的，是後宮裏哪個人？

  秦氏的死，死的突然，讓虞文敬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女人的可怕。之後雲氏從大理寺中出來，虞顏顏人間蒸發，讓虞文敬加深了心中的恐懼。

  如雲氏所言，今日他說起查豫王府辦案的難處，其實是他的托詞。他想要借此試探雲氏，昔年的真心，到如今還剩幾分？

  但沒想到，卻被雲氏反將一軍。

  說到此處的時候，雲氏素來平靜雍容的神情，此時也添了幾分疲倦之意，道：“先是柳氏，後又是秦氏。虞文敬，這麽些年，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麽？”

  二人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虞文敬沉默了。

  五月的陽光，是那樣的絢爛，可卻穿不透這陳舊的屋宇之中。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空氣中有細碎的塵埃飛舞，在那段隔世經年的時光眷戀終究抵不過世事的蹉跎。

  “今日是我多言了。”最終，向說話的是雲氏，她看著虞文敬，神情又恢複了素日裏冷靜自持的侯府主母的樣子，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二爺回去吧……”

  見雲氏下了逐客令，虞文敬隻好站了起來，二人並肩走到屋簷下，虞文敬看著院子裏那一株瓊樹，腳步微微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