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在采月殿的後山，有一方荷塘養了幾尾錦鯉，假山奇石堆砌，假山山頂上建了一座亭子。

  那裏地勢高，在亭子裏可將宮中的場景盡收眼底。

  虞玦沿著假山爬上來的時候，便見一白衣人臨風獨立，不知站在那看了多久。

  如果是他！

  看著燕宸曦那清淡如水的神情，方才欺負完一群小朋友的虞四小姐莫名有些心虛，方才，他該不會都看到了吧？

  “王爺……”虞玦臉上的神情，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神色，道：“您怎麽在這裏？”

  燕宸曦將她不安的小神情看在了眼中，嘴角微微勾了勾，道：“本王本想著在這裏吹吹風，沒想到竟會看到如此驚喜的畫麵。”

  原本是擔心她會吃虧的，卻沒想到就連頑劣的金玉容也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倒是他小瞧了這個小丫頭。

  得，他肯定都看到了。不過看燕宸曦這神情，似是並無與她計較之意，虞玦微微鬆了口氣，不期然，正好對上那如寒潭般清冽的目光。

  幹淨，而又溫柔，前世今生就是這樣繾綣的目光讓她沉醉，劃破了千年的時空，遙遠的記憶迎麵而來。

  喧囂的午後，遠處殿中的繁華與此處的清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醉了便喜歡在這長長的石凳上吹風小憩，又不喜歡宮人服侍，每次在席上她都特別緊張的看著他，生怕他一人去了亭子裏吹了涼風病了。

  久而久之，便也成了兩個人的習慣，宮宴的場合二人都要躲會兒閑的。有時候本來是坐在欄杆邊的長凳上說著話，說著說著他半靠在她膝上睡著了。二人鮮少有如此親密的距離，她動都不敢動，直至到了宮宴散去，孟昶旭尋來方才驚醒了燕宸曦。

  那時在虞玦映像中，寡言陰鬱的少將軍，臉上難得浮現出一抹笑意，打趣燕宸曦丟下他們獨自一人跑到這裏醉臥美人膝。

  兩個人的視線默契的交織在一起，燕宸曦目光沉沉，幽遠亙長……

  他素來不愛進宮，參加這樣應酬的場合，在宮中唯一的樂趣就是裝醉，然後將小丫頭騙到亭子裏休憩。

  那時的她可真好騙啊，懵懵懂懂的小白兔，還真當他是醉了，每次他喝酒的時候都緊張的看著他，殊不知習慣了塞外烈酒的他，又怎會真正的醉倒在宮廷瓊漿之下？

  隻不過是因為，隻要他‘醉’了，在他麵前一直小心翼翼的小丫頭，才有片刻的鬆懈下來。

  那一處是錦繡繁華，宮廷權謀之間的縱橫交錯；這一處是醉生夢死，偷得的浮生半日悠閑。

  這一方涼亭，咫尺間的天地，隻屬於他和她的。

  當虞玦堪堪回神，見燕宸曦那幽深的目光落也在那長椅之上的時候，心底‘咯噔’一聲。

  他想起了什麽？

  不過這一種微妙的感覺稍縱即逝，虞玦自嘲一笑，不過都是前世的事，燕宸曦又能記得什麽呢。

  “王爺的身體可好些了？”虞玦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曖昧，主動說話道，目光坦然。

  燕宸曦淡淡的看了眼沒說話，一陣風過，他低咳了數聲，好像……並不是十分好？

  虞玦心中疑惑，被燕宸曦那沉沉的目光看著，心底微微有些不安。

  “那日你為何沒來？”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道。

  虞玦“啊”了一聲，才反應了過來，道：“您的毒不是已經解了嗎，再加上府上的醫師醫術高明在我之上，所以……”

  燕宸曦隻是定定的看著她，淡淡道：“有他們在，你就如此放心嗎？”

  “啊？”虞玦愣了片刻，聽出了燕宸曦的語氣不對，須臾之後才反應過來。

  虞玦心底沉了沉，小心翼翼的問燕宸曦道：“難不成，解藥有什麽問題？”

  她就說今日燕宸曦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說話行事也有些古怪，難不成症結所在，還是出在離魂之毒上。若是用這樣鋌而走險的法子讓餘毒未清，麻煩就大了！

  想到此處，虞玦下意識的去握住燕宸曦的手腕，但卻被燕宸曦避開了，她的手正好擦過了他的指尖……

  虞玦迅速的縮回了手，知道燕宸曦不喜歡旁人觸碰的性格，方才也是情急失態，連忙道：“是臣女冒犯了。”

  燕宸曦見她態度冷漠疏離，對自己竟如此避之如蛇蠍，就連簡單的觸碰……也都如此抗拒嗎？

  袖子中的手似是在虛握著什麽，他轉過身，背對著虞玦，沒有讓她看到他眼中此時的那一抹哀傷與軟弱。

  “聽說，那日你是為了和蘭燼落赴約，所以才沒來王府。”

  虞玦沒想到燕宸曦問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一開始，又莫名覺得這才是燕宸曦一開始想問的。

  燕宸曦今日瘋了，你也瘋了不成，虞玦暗自鄙夷了自己數聲，然後回道：“是。”

  這就是事實，虞玦倒是沒覺得有什麽虧心的……

  燕宸曦再度沉默了，虞玦總覺得今日的燕宸曦沉默的有些古怪。

  不，不止是今日，從當日燕宸曦中毒醒來之後，性格就有些怪怪的。

  雖不至於說是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但虞玦敏銳的察覺到燕宸曦似乎有什麽地方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虞玦見燕宸曦再度沉默，便道：“若是王爺無事，臣女就告退了。還有……荼蘼園中，多謝王爺相助。”

  她說的客客氣氣的，盡在禮數之內，燕宸曦看著她，仿佛又看到了她初到王府之時，小心翼翼的模樣。

  虞玦不敢再繼續留下去了，在這樣幽遠到過於繾綣纏綿的目光下，虞玦害怕自己會動搖，狼狽到想離開，卻被燕宸曦叫住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燕宸曦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道：“你……為我解毒，是否用了自己的血入藥？”

  聞言，虞玦心中大駭，下意識的轉身問道：“你怎麽知道？”

  “是杜前輩告訴你的！”

  話音落下，看著燕宸曦眼中閃過那一抹銳利的神色，虞玦便就後悔了。

  方才，燕宸曦隻是猜測而已，但……她這般反應，不打自招了。

  虞玦不敢看他的神情如何，低著頭，心中閃過了許些個念頭，她雙手握拳，十指深深陷入掌心，才將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輕輕吐了一個氣，此時虞玦神情平靜的看著燕宸曦，笑道：“就算是我以血入藥，王爺也不必在意。王爺對我相助頗多，算是償還了王爺的恩情。”

  說著，虞玦轉身便就離去。

  而在此時，背後響起了燕宸曦略帶低沉的生意。

  “但……我虧欠你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