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江雁行，本是江南民間一位普通的織染高手，因為一襲天水碧，得了景安帝的賞識，被譽為“國手”，供奉於織造府。

  昔年在祁王府的時候，虞玦曾有幸見過那傳言中豔驚天下的天水碧。

  宛若是蘊藉了江南的靈山秀水，才織就了如此驚豔的色彩，以銀線為引，繡出這錦繡河山，精美細致，平生罕見。

  可惜隻是殘缺的半匹。

  這是江雁行奉景安帝的旨意，傾盡半生的心血，為恭賀琉璃夫人生辰所作。但山河錦隻織就成一半，內宮便起了一場大火，琉璃夫人葬身於火海之中。

  之後，那半匹殘缺的山河錦，便被鎖入了織造府。一同鎖住的，還有關於景安帝與琉璃夫人之間，那一段旖旎過往。

  而在那琉璃夫人死後不久，身受聖恩的國手江雁行也不知所蹤。在江雁行之後，宮中再無人能織造出天水碧，也無人撐的起那一襲天水碧。

  直到，出身微末的穎妃入宮……

  “你……你是何人？”顫抖惶恐的聲音，將虞玦從回憶中拉回來。看見的，是蜷縮在角落裏，惶恐不安的老江頭，或者更為準確的說……曾經的國手，江雁行！

  前世虞玦在祁王府的時候，意外看見那匹驚為天人的山河錦，查探下去，方才知道這位被景安帝稱讚有加的織造國手。關於他的傳言，雖鮮少有人提及，但從那留下的隻言片語，虞玦在腦海中勾勒出那是一位風流不羈的名士……

  無論相貌如何，但儀表姿態定是出塵脫俗，虞玦無法將那傳言中名聲赫赫的江雁行，與如今蜷縮在一團、頭發花白的瘋老頭聯係在一起。

  燕宸曦看著趴在地上的江雁行，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但是那笑意未曾到達眼底。

  眼中凝結的寒意，像是能將人凍成冰塊，看著江雁行，道：“你說呢……”

  “你……是宮裏的人？”江雁行緩緩站了起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響之後，沙啞的聲音開口道，眼底的眸色漸漸變得深沉起來。

  見他這般模樣，虞玦心中恍然，看來這老江頭素日裏瘋瘋癲癲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他失蹤將近二十年，在這木樨塢瘋瘋癲癲藏了數十年，難道……是為了在躲什麽人嗎？

  虞玦是何等心思機敏之人，在電光石火之間，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燕宸曦來到這木樨塢並非是偶然，而是為了江雁行。

  那方才出現在木樨塢的刺客，就是衝著江雁行來的。小城子，是無辜被連累的！

  此時，一旁被驚羽和繪錦二人扶著的樨娘也緩過神來了。一頭霧水的看著燕宸曦與江雁行之間的風波暗湧，十分不解。

  這位大名鼎鼎的祁王殿下，為何對一個瘋瘋癲癲、名不見經傳的老頭，如此在意？

  唯有虞玦知道其中關鍵，明白此人與皇家辛密有關，後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滲出了一層冷汗！不過電光石火之間，虞玦便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欲乘著燕宸曦不注意，腳底抹油直接離開。

  與燕宸曦有關的任何事情，她一點都不想沾染上。

  “這個小姑娘，和你什麽關係？”江雁行暗啞的聲音，突兀的問道。

  數道目光都落在了虞玦的身上，燕宸曦目光如炬，直看得虞玦頭皮發麻。燕宸曦揚了揚眉梢，淡淡道：“想跑。”

  “沒有……”虞玦立即搖頭否認，一雙圓乎乎的眼睛，看起來特別真誠道：“王爺有公務要處理，臣女一個外人，留在這裏不合適。”

  燕宸曦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聲音平靜道：“說起來，你也不算外人。”

  話音落下，縱使是祁王府那些訓練有素的侍衛們，也忍不住以詫異的目光看向虞玦。不算是外人，那也就是說是自己人了……

  看來，王府好事將近啊！

  一旁身為燕宸曦的近衛，知道點內情的玄七和寧九，短暫的詫異之後，很快淡定了下來。十分有禮貌的將樨娘等人“請”了出去。

  江雁行的身份事關重大，這位虞四小姐不是外人，但有些話，旁人卻是聽不得的。

  虞玦被燕宸曦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臉色緋紅。卻見燕宸曦依舊一副冷淡出塵的模樣，並無半分曖昧之意，倒像是她多想了一樣。

  虞玦按下心中的異樣，努力學著燕宸曦一副淡然的模樣，板著小臉開口道：“王爺這是何意？”

  隻是到底太年輕，她這副模樣威嚴不足，稚嫩有餘。燕宸曦輕咳一聲，掩去了眼底一絲笑意，忍住了想要揉虞玦腦袋的衝動，淡淡開口道：“她姓虞。”

  虞玦微微愣了愣，方才看出燕宸曦這句話，是對江雁行說的。

  虞姓本不是多見的姓氏，在上京世家中，虞姓之人更是屈指可數。

  江雁行沉吟了片刻，眼中精光乍現，幾乎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清平侯……虞家？”

  虞玦被江雁行飽含殺意的眼神驚駭住，不知所以。但此時，江雁行已經來到了虞玦的麵前，虞玦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就在江雁行碰到虞玦之前，一道人影擋在了虞玦的前麵，是燕宸曦！

  “你敢在本王麵前動手？”燕宸曦的聲音依舊是清冷無波，但不難聽出他聲音中警告的意味。

  江雁行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到底還是忌憚著燕宸曦的身份，將那雙幹枯的手放下。

  看著虞玦的眼神，十分的複雜。

  虞玦被燕宸曦護在身後，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們二人之間的風雲暗湧。直到，燕宸曦卻對玄七等人做了個手勢，將江雁行帶了下去。

  等江雁行離開之後，虞玦鬆了口氣，卻見燕宸曦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慢悠悠道：“你要抓到什麽時候？”

  方才在危急時刻，她被燕宸曦護在了身後之時，下意識的拽住了燕宸曦的衣擺。就像是當日在泠音閣中一樣，遇到危險躲在燕宸曦的身後，這是一種本能依賴的反應。

  虞玦驀地反應過來，方才還是微紅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了。看著被她揉的皺巴巴的雲錦袖擺，生怕喜潔的祁王殿下剁了她兩隻爪子，舉著細嫩爪子，惴惴不安的看著燕宸曦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燕宸曦麵無表情的理著自己的衣袖，看著虞玦一副受驚的小兔子模樣，眉心輕擰：這般模樣，不如方才躲在他身後順眼。

  就連祁王殿下自己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對虞玦表現出了一副超乎他底線的寬容。

  她不知緣由本能的依賴他，而他卻並不反感這一種依賴親近之感。

  此時虞玦並不知燕宸曦心中複雜的心虛，見燕宸曦沒生氣，便仗著膽子，小聲的問道：“王爺，那位江……江師傅，與我們侯府有什麽深仇大恨不成？”

  燕宸曦收回心思，眼眸微斂，撥動著手中的血玉扳指，波瀾不驚的聲音道：“說不上是什麽血海深仇，隻不過是……他與清平侯有奪妻之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