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作者:連淙      更新:2020-11-23 16:13      字數:4260
  連淙和張靈徽入洞的時候日上三竿,他出來的時候已是夕陽斜照。這一日裏發生了許多事情,連淙看到夕陽的時候,竟有再度為人之感。那暗河的出口離眾女所跪之處甚遠,那河水浪頭卻似知道他要去哪裏一般,一直將他送到了那天柱峰下。

  來到那洞口眾女下跪之處,薑璟與旺珠正與一幹女子怒目相視。一見連淙無恙,兩邊的人頓時一齊鬆了口氣。薑璟率先收了兵器,叫道:“妹夫!快過來說說怎麽回事?怎麽穿得像個撲棱蛾子似的?你媳婦兒呢?”

  連淙已知雙方必是因為自己和張靈徽以及風魚久去不回,生了罅隙。朝眾女拱拱手,道:“諸位還請少安毋躁,此事說來話長。我妻張靈徽已經受了你們師父李雪塵前輩的衣缽。”

  他這話一出,眾女一陣嘩然。早些時候她們便已聽到洞內打鬥之聲,大多心中便已驚惶。連淙抬手虛按了兩下,接道:“雪塵前輩臨終傳道,風魚心有不甘,吃了一顆什麽侍魔丹,要搶雪塵前輩道統。雪塵前輩護著我與我妻遁走,傳了道統之後,便將我二人逐走。想來是與風魚同歸於盡了。”

  眾女聞聽此言,有悲切的,有懷疑的,有激憤的,更有飲泣的。雪琴看著連淙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然則你家夫人呢?”

  連淙溫然朝她笑笑,道:“後來我們又遇到了一些艱險,索性都平安無恙。這山裏住著一位老婆婆,神力非凡。我妻受了點傷,正在她處修養。我這便要去稟告長輩,去接她出來。你們見了她,自然就明白。”

  他的話中正平和,眾女中不乏善察言觀色的,互相看了一眼,都未覺得他有什麽陰私。雪琴已經隱然眾女之首,出聲道:“如此我們繼續在此相侯便是。”

  連淙頷首道:“是。你們不妨遣人去拿些衣衫吃食,不要便凍著餓著了。雪塵前輩泉下有知,必不安寧。”他其實知道李雪塵對這些女徒並不看重,隻是話肯定不能那麽說而已。那些女子果然有些感動。雪琴吩咐了一下,果有幾個女子出來,回隱廬取衣食去了。

  連淙本意來這邊交代一下,便要回洞裏照看張靈徽,不意那幾個女子前腳剛走,任仲庭與任濯嶽便到了。二人見連淙並不惶急,倒也沒有太擔心。連淙將來龍去脈與他們細說了一番。任仲庭聽聞寶貝外孫女受了寒嬰蚋之毒傷,長歎一聲,卻也什麽都沒有說。

  連淙匆匆告別眾人,趕回洞去,正好木緊綽在給那冰桶防水。這水放得極慢。張靈徽已經醒來,看到連淙,微微一笑。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那水才終於放完。木緊綽拿來了早已準備好的毯子,連淙將張靈徽的身軀裹了進去。心疼地看著她有些發白的俏臉,問道:“你怎麽樣?”

  張靈徽勉力一笑,道:“還行,就是有些乏力,又有些冷。”

  木緊綽歎了一聲,道:“幸虧王妃底子厚,不然這寒嬰蚋之力,早已將內附凍成毒冰了。即便如此,接下來一年,王妃最好不要與人動武。否則傷情纏綿,後果殊不可料。”

  張靈徽心中暗歎,卻沒有表現出來,笑道:“這可好,這一年裏我可以好好讀讀書了。”

  連淙看著她有些疲倦的雙眼,滿心的疼憐:“要不我和外公舅舅一起,送你回去?”

  張靈徽輕輕一笑,摸了摸他的臉頰道:“傻話。”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連淙抱著她,不敢稍動。木緊綽笑道:“大王不必緊張。王妃隻是力乏,好生歇息一下即可。”

  連淙輕輕將張靈徽放下,朝她笑道:“婆婆不要再稱我們為大王王妃了。我實在不太習慣。”沉吟了一下,道:“不如叫我們小連,小張便好。”

  木緊綽連連擺手,笑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大王如果真的不習慣,婢子稱作公子,夫人便好。”

  連淙搖頭笑道:“婆婆開心就好。婆婆也不可再自稱婢子。”

  木緊綽笑了笑,不置可否。嚴苦童跳了出來,朝連淙道:“喂!我剛剛和我娘商量了一下,以後我跟著你闖蕩江湖,你說可好?”

  連淙啞然失笑。木緊綽喝止道:“孩兒不可無禮!怎麽可以這樣跟大王說話!”轉身朝連淙道:“這孩兒隻是一個靈體,能與那小和尚一般化作首飾什麽的,倒也不太妨事。”

  連淙見她又是喝斥,又是解釋,臉上滿是期待。嚴苦童鼻孔朝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語氣中卻也有那麽一絲希冀。笑道:“自無不可。不過我們要先約法三章!”

  嚴苦童嘁笑了一聲,道:“你規矩還挺多!不妨說來聽聽?”

  連淙正色道:“第一,你不可為非作歹,隨意害人!”

  嚴苦童抬了抬眼睛,嗯了一聲。連淙接道:“這第二麽,你得聽我的話,讓你向東你不可向西,讓你往南你不可朝北。”

  嚴苦童跳腳道:“那我豈不是變成了你的奴仆一般!”

  連淙搖搖頭,笑道:“非也非也。你去留隨意,要跟著便跟著,要走便走。隻不可生拉硬拽,無理取鬧。”

  嚴苦童轉了轉眼珠,悶哼了一聲道:“這也使得。還有呢?”

  連淙拖長了聲音:“第三麽。。。第三我還沒想到。我得問問我家媳婦兒,再做定奪。”

  嚴苦童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還是個怕老婆的!”

  連淙哈哈一笑。木緊綽陪笑道:“公子,這孩兒其實不叫嚴苦童。他爹爹本姓顏,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顏岐,鳳鳴岐山之岐。”

  連淙點頭笑道:“這名字不錯,很有意境。”略一沉吟,朝顏岐道:“你不是說你是白契族的少族長麽?那又是什麽?”

  顏岐像看傻瓜一樣看看他,嗤笑道:“信口胡編的。兩軍陣前,能嚇唬嚇唬對方,又不用什麽本錢!”

  連淙笑著搖頭。顏岐轉頭看了看他娘親,有些困惑:“我已經一點都想不起我爹爹來了。”

  木緊綽心中一酸,知道他被那東瀛妖僧傷了心脈,忘卻了許多往事。強笑了笑,道:“你那爹爹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詩書精通,卻一點武藝也不會。你出生沒多久,他便掉在井裏淹死了。”

  顏岐體會著那種有些陌生的憐惜之感,走上前去,擁了母親道:“娘不必害怕,以後自有孩兒侍奉。”

  木緊綽甩去心中塊壘,摟著他笑道:“我兒說什麽傻話。你自與公子遊曆天下去。我去護送夫人回府,伺候湯藥。等你學有所成,再來承歡膝下不遲。”

  連淙訝然問道:“婆婆打算離開此處了麽?”

  木緊綽點點頭,道:“婢子。。。老身來這裏,本就是為了我的孩兒。如今母子相見,此處再無牽掛。”

  連淙想了一下,道:“那也好。我們暫住在那日陀寺中。婆婆是這便與我們同去,還是等我們離開之時,再來會麵?”

  木緊綽沉吟了一下,道:“老身這兒還有些被魔化了的仙禽奇獸。還須十日辰光,方能將它們的魔性去除。屆時老身再來那日陀寺,與公子相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連淙想起那些慘叫著的鳥獸,不禁問道:“婆婆是哪裏尋來的這些禽獸?他們怎地染了魔性?”

  木緊綽長出了一口氣,道:“老身也不太清楚。此地雪山原本甚是祥和,近來不知哪裏來了這許多沾染了魔性的鳥獸。老身多少懂點醫術,便量力而為,救上幾個。”

  顏岐翻翻白眼,道:“娘親你這還算多少懂點醫術啊?那世間庸醫,不是要活活慚愧殺了?”

  連淙哈哈一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醫術高超的,自然懂得傳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便不會去死;喜歡裝神弄鬼理應慚愧的,他們臉皮厚,不會慚愧,更不會去死。”

  顏岐白了他一眼,嘲諷道:“你這繞口令說得倒是不錯。”

  連淙還沒有答話,脖子上的小石頭刷地一聲跳了下來,朝連淙怒道:“以後我們便要帶著這個奸險小兒一道麽?”

  連淙怔了怔,道:“你不願意?”

  小石頭大怒道:“我當然不願意!一百個不願意!你看到賊眉鼠眼尖嘴猴腮,哪像好人!以後我豈不是要日日提防著他害了你?”

  連淙被他說得一愣,笑道:“大師,你犯了嗔戒了。”

  小石頭叫道:“說了幾遍啦我不是和尚!哪!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你自己看著辦!”氣呼呼地朝著那冰桶運氣,不去理睬眾人。

  連淙頭疼地看看顏岐,顏岐哼了一聲,看都不看他。連淙見二人無法調和,苦笑一聲,道:“你二人,願意跟著便跟著,不願意跟著,我也不強留。畢竟,與我一起,要與魔教魔族為敵,一路危險重重,不跟著也好。”

  此言一出,小石頭嗖地一聲回到了他的身上。顏岐哈哈大笑:“這石頭笨的要命,中了你的激將法!”

  連淙點點頭:“恩,你不去也好。省得你倆一天到晚吵得我頭疼。”

  顏岐一怔,哼道:“我知道你這是激將法,我偏要中計!我這是故意中計,不是那石頭一般笨地中計了!”也嗖地一聲,化作了一塊青石,掛在了連淙的脖子上。

  木緊綽含笑聽著兒子與連淙鬥嘴,聽他已去,朝連淙笑道:“我這孩子,其實天性真的十分純良,隻是這些年受了許多傷害,是以變得有些。。。有些機靈過頭。還請公子多多包涵他。”

  連淙聽她將顏岐描述成“有些機靈過頭”,暗暗好笑,道:“婆婆不必擔心。隻是我要去的地方,皆是危機重重。一路行來,幾番九死一生。婆婆真的要讓顏岐跟著我麽?”

  木緊綽坦然道:“孩子總要出去曆練的。真要遇到不測,那也是他的命。他受了這麽多苦,如今想跟著公子,老身雖然不舍得,實在忍不下心去反對。”

  連淙微笑著點點頭。木緊綽拿出了連淙之前的衣衫,遞給他道:“公子的衣衫已經漿洗好了。老身這裏材料不夠,隻做了三顆養神丹。公子如若有壓不住體內三股真力的時候,不妨服用一顆。隻是服用的時候內力盡被壓製,務必有人在旁護法才好。”連淙稱謝接過,自去找了個洞室,換好了衣衫。又去陪伴張靈徽。

  張靈徽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來的時候發現連淙正摟著她發呆,不由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連淙看著她的身子,眼神極是火熱。張靈徽一身內力既去,整個人卻似乎輕鬆了許多。看到他的眼神,嬌笑問道:“看什麽呢?什麽時辰了?”

  連淙摸摸鼻子,故意摟到了她的胸口,腦袋湊在她的螓首邊,笑道:“我小時候要是這個時候才起來,是要被打屁股的。”

  張靈徽伸掌將他腦袋推開,卻被他在手上親了一下,笑著打了他一下,道:“現在我可真的是弱女子了。不可以欺負我。”

  連淙抓住了她的手,輕笑道:“看你失了內力,卻好似開心了許多?”

  張靈徽抿嘴笑道:“有麽?”

  連淙肯定地點點頭:“你不難過麽?”

  張靈徽轉過頭來看著他道:“有一些難過,更多的,可能是。。。”皺眉想了想,道:“可能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吧。”

  連淙吻了吻她的嬌唇,笑道:“我以前中了一條四腳花斑蛇之毒,也是功力全失,卻遠不如你現在這般豁達,又要裝豁達。裝著裝著,居然真的看開了許多。”

  張靈徽撫了撫他的臉頰:“若不是世道不靖,真想就這樣賴在你身上,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歡喜的時候,去看看日升月落,雲卷雲舒。”

  連淙笑道:“誰說張白衣清冷似月?這情話說的!”低頭吻住了她。

  過了許久,才放開了她,輕聲道:“我也希望有這麽一天。”

  張靈徽點點頭,忽然嗤地笑了,笑得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聲道:“再加上你的蘇姑娘給你洗手作羹湯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