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猶如落雨。

  兩軍對壘，完顏玄不想著如何克敵，反而先幹掉自己人。

  饒是殺了梁忱能立一大功，但這種出發點本身就注定，這人格局很小！

  當初梁怡與其他軍師商量攻城策略的時候，就曾經說過：“完顏玄其人，不像黃玨。黃玨是外姓人，行事會忌憚很多。他做事相對小心翼翼，也會深謀遠慮。”

  “但完顏玄呢，他出身完顏氏，雖然不是主脈正統，但天生高人一等。”

  “因此，他多多少少有點剛愎自用。”

  “如今，完顏氏主脈死的死，逃的逃，被他抓住了這一個時機，難免會自我膨脹。”

  “所以，這一戰開了以後，先對付的，一定得是黃玨。”

  “能把黃玨先幹掉，後麵哪怕所有北齊殘兵都到了完顏玄的手裏，對我們肅清殘局，也不過是一件很微小的事了！”

  不得不說，梁怡的這話，有著預示的作用。

  顯然，梁忱在北齊京城內潛伏這麽久，他當然也是了解過這些。

  因此，就算黃玨不想殺他，他也會想辦法解決掉黃玨。

  即便是——

  用犧牲自己為代價！

  而梁忱他……

  這一戰，果然一切都被自己預料到了！

  當他抱住黃玨的身子，突然拔出一支匕首，割斷了黃玨的喉嚨的時候——

  身後漫天的箭雨，也落在了他的後背！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梁忱身子一震，唇角流出了血跡。

  他也著實是起不來了，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麵朝南方。

  含血的嘴裏，吐出了低喃：“梁忱、幸不辱門楣。所辜負之人……來生結草銜環相報！”

  一口鮮血嘔出來，他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戰，大蜀北伐軍，勝！

  即便是大獲全勝，但麵對北齊最後的負隅抵抗，己方人馬依舊是犧牲相當之多的。

  戰後！

  滿目瘡痍的北齊京城，再也不複往日繁華。

  良民逃的逃、藏的藏。

  街道上，已經一個人不剩。

  大蜀北伐軍，攻進了城門，直破東南西北四門。

  北伐大元帥座下的先鋒營將軍梁恪，率兵破了北齊皇宮的大門，順利進駐。

  北齊完顏氏，徹底退出了四國天下的舞台！

  而保皇軍完顏玄，領著一路殘兵，逃出了京城，北上避難。

  大元帥梁開下了軍令：“騎兵四營、六營、八營，追擊完顏玄。斬下完顏玄頭顱者，立一等軍功、報升三級！”

  如何追擊完顏玄，姑且不論。

  占領了北齊京城後，梁開沒有半點休息，立刻做出了城防的部署、所有將士們的安頓、北齊百姓、北齊軍俘虜的安置……

  等等。

  另外，還有——

  清點戰損！

  打了這麽久的仗，每一個人的體力都已經用到了極致。

  但他們仍舊不能休息。

  個個拖著疲憊的身軀，清掃戰場。

  後方，梁怡收到了勝利的戰報，便立即進城。

  他沒有忘記，自己還帶著舒雨桐，不可能一直把舒雨桐這麽個小孩子，丟在後方軍醫營。

  所以，他先去接了舒雨桐，然後才策馬進城。

  當他見到父兄們的時候，戰損已經清點完畢了。

  發覺每一個人的臉上，除了疲憊外，還十分沉重、充斥著痛心，梁怡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我進城的時候，發現到處都收拾好了。戰損……點出來了？”

  梁溫沒去看他，撇開了頭。

  梁開則是看著他，沒說話。

  梁怡心裏咯噔一下。

  他竟是不敢開口了！

  梁家將們，對自己手底下的兵都很愛護沒錯。

  不管是誰犧牲，他們都會難受。

  但——

  能讓梁溫不願意麵對、讓梁開說不出口的……

  這種狀況，隻有在自家人出了事的時候，才可能會有！

  “是……”

  他不敢問：是誰？

  舒雨桐站在他身邊，目光掃過眼前的人。

  不是所有梁家人，此時都在。

  大家不是輪換休息、就是有別的事忙。

  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梁怡不敢問的，她問了出口：“大元帥、大將軍，戰報總是要送回去帝京，給我師父的！你們說話呀！是不是我們家誰……誰……”

  話沒能說出口，她都要哭了。

  梁溫曆來喜歡舒雨桐這小娃娃，剛硬的暴躁鐵漢子，彎下腰抱住她。

  他竟然紅著眼圈，哽咽地說：“忱兒……沒了！”

  那是他的親兒子！

  雖然是原配所生，但父子感情也從來沒有摻過一絲雜質！

  白發人送黑發人，饒是他們這一路刀鋒起舞的征戰中，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當麵對這一天的時候，依然是心痛得無法呼吸！

  舒雨桐被抱住了，但她的小身子，仍舊是在顫抖！

  “二師伯……”

  因為梁忱也有一對兒女，年紀跟舒雨桐差不多大。

  但他們都在帝京家中，梁忱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

  所以，同齡的舒雨桐，讓他很是喜愛。

  因此，他總會留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送給舒雨桐。

  其實也不僅僅是梁忱，舒雨桐乖巧懂事、小小年紀吃苦耐勞，一路隨軍這麽清苦的生活她都能扛下來便罷了，她還能幫忙救治傷兵！

  哪有不喜歡她的人啊！

  可現在！

  很喜歡笑的二師伯梁忱，竟然沒了？

  梁怡的狀態，當然也是好不到哪裏去！

  他的腦袋嗡嗡嗡，仿佛大炮的炸彈還在耳邊轟炸。

  扶著一旁的椅子，他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詢問：“二哥他……現在在何處？他是怎麽……怎麽……”

  說不出那個字！

  梁開身為大元帥，手底下任何一個將士沒了，他都會心痛。

  但，身為大元帥，肩負了更多的責任。

  他不能把太多的情緒，放在悲痛上，必須盡快冷靜下來，主持大局。

  因此，他的狀況比梁溫要好些：“已經收拾好了，在殮房那邊。你……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梁怡：“……”

  他好不容易問出口：“二哥他……想回家的！”

  “路途遙遠，如果有條件就送，沒條件的話……”梁開沒有說下去。

  但他們都明白。

  這一送回去，少不得耽擱半個月以上。

  梁忱已經死去數日，沒運送到帝京，大概都要腐爛了！

  所以，如果沒有足夠的藥物、冰塊，他們隻能將梁忱的屍身火化，最後帶著他的骨灰回歸故土、葬入梁家陵園！

  “我會想辦法的！”梁怡沒有說更多，他忍著淚、紅著眼眶，咬了咬牙，重複了一遍：“我會想辦法的！”

  想辦法，讓二哥回家！

  他帶著舒雨桐，來到了殮房。

  ——

  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