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廷琛走得急，初春夜晚的風就像一把把冰刀，生生割在他臉上，他就穿了件睡衣，此刻被那股寒風撲到臉上，打著寒噤，他的臉色也越發黑沉了，走到兩梯口，他已經沒了耐性，三兩梯地跳下樓梯去，然後衝到管家的房前。

  他心中的火是越燒越猛，他無法相信管家是他親媽的事實。如果她是，那麽這些年來，她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看著他叫別人媽媽，看著他怨恨簡蓧？

  舉起手來，他猛敲房門，管家正在房裏拿著照片垂淚，猛然聽到砰砰的敲門聲，嚇得淚也不敢流了，她反射性地抬頭看著房門，似乎都能看到牆灰被大力敲門聲震落飄散在空中。她啞著聲音問：“誰……誰啊……”

  外麵人並沒有回答，隻是敲門聲越漸劇烈，管家被這“咚咚”聲攪得心神不寧，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她正打算起身去開門，就聽到莫心兒焦急地聲音在門外傳來，“陸廷琛，你怎麽這樣啊，你說過會好好聽我解釋的。”

  聽到莫心兒的聲音，管家的心安定了不少，再一想這兩人莫非是吵架了，急急忙忙擱下手中的照片，抹了抹眼淚，衝過去開門，門打開了，一室明亮的燈光映得站在房門前的男人形容可怖，管家有些害怕，她跟在陸廷琛身邊許多年，他雖然冷漠疏離，可是對待下人都很好，從不會故意擺著有錢人的架子刁難他人。

  “先……先生，這麽晚了，你……”四目相對，從他眼中迸發出來的冷意足以將她冷凍成冰，她顫著聲音開口，話還沒說完，已經被陸廷琛冷漠地打斷。

  “立即收拾東西滾出這裏，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饒不了你。”陸廷琛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臉上糾結著歲月留下的痕跡，要操持這麽大個家務，她的手皮糙肉厚，卻能做出可口的飯菜，看著她聽到他的話，一下子撐大雙眼的驚懼模樣，他真的很想笑。

  莫心兒聽了他的話，眉頭深深地蹙起，“陸廷琛，她是你媽媽，你這樣對她說話，你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管家愣在原地，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聽陸廷琛要趕她走，她反射性的想問他是不是自己有沒做好的地方，結果又聽到莫心兒的話，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裏，難道……，她目光探向莫心兒，莫心兒頓時手足無措，“伯母，那個……陸廷琛已經知道你是他親生母親，我……”

  如果陸廷琛能夠冷靜地聽她說完，或許事情就不會這麽難辦，她以為他到樓下來找管家對峙，誰知他不分青紅皂白的要趕她走，這她可不能坐視不管。

  上次她上產時，他們都還不知道管家是陸廷琛的親生母親，他逼得管家給她下跪，想起來她就覺得這是五雷轟頂的事，這一次他若真將管家趕了出去，還不知道老天會怎麽跟她清算這筆賬。

  從莫心兒結結巴巴的話中，她知道事情的起因，這一天終於來了，她鎮定下來，也不辨駁了，悄無聲息地轉身去收拾行李，一邊收拾一邊流淚，莫心兒見狀，心都擰在一起，她急道：“陸廷琛，你要趕伯母走，那就連我跟囝囝一起趕走吧，我回房收拾行李。”

  說著她將囝囝往他懷裏一塞，還當真往樓上去收拾行李，陸廷琛眉頭深鎖，眉心留下一道深深的褶痕，他劈手拽住莫心兒的胳膊，“你添什麽亂，覺得我還不夠煩心嗎？”

  “是啊，你煩心，我難道不煩，這些日夜，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這件事，你說過夫妻要坦誠，好吧，我什麽事都不瞞你，可是你是怎麽對待我的坦誠的，你這樣讓我以後哪裏還敢跟你坦誠？”她扭動著手臂，要將自己的手從他的禁錮中解救出來。

  陸廷琛拿她沒辦法，將她拖進懷裏，“心兒，你講點道理，這事一碼歸一碼，你不要瞎胡鬧好嗎？”

  “怎麽是瞎胡鬧了？你早就知道簡女士不是你媽媽，你回來連聲氣也不吭，害我一直不敢告訴你事情真相，我現在告訴你了，你又是這種態度，伯母欠了你什麽？你不問青紅皂白，也不問她有什麽苦衷就趕她走，我看瞎胡鬧的是你吧，這大半夜的也不讓人安生。”莫心兒氣得對他橫眉毛瞪眼睛的，氣鼓鼓的樣子像極了田邊的癩蛤蟆。

  管家見兩人為了自己的事爭吵起來，她停下收拾行李的手，回頭來道：“心兒，不要為了我跟先生吵，我活該會得到這個報應。”

  “伯母，你別擔心，今兒個陸廷琛要將你趕出去，那我們娘仨一起走，留他一個人在這空洞的大房子裏，看他寂不寂寞。”莫心兒是當了真，要是管家走，她也要跟著走，反正這個自大狂那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她就讓他體會一下什麽叫孤獨寂寞。

  “夠了，你要走就走，囝囝留下。”陸廷琛的眉頭緊皺在一起，她一味的胡攪蠻纏讓他煩躁極了，知道管家是他的親媽，一時間他心裏五味雜陳，怨恨、傷心、難過齊齊湧上心頭。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他身邊，可是卻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疏離地叫他先生，將他像神一樣供著，明知道他有多想媽媽，卻故作不知，看著他愚蠢的做著那些報複簡蓧的事。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可笑了，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恨錯了人。

  這一刻真相大白，他哪裏接受得了，他心裏有怨有恨，難道還不許他發泄出來？他不是女人，沒辦法像莫心兒一樣得知雅惠是她的親生母親時大哭一場，大鬧一場，他能夠發泄怨恨的方式就是趕她走。

  莫心兒終於掙脫了自己的手，但不是她反抗成功了，而是陸廷琛願意放手了，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仍難相信剛才聽到了什麽，“陸廷琛，你……”

  她氣得直跺腳，本來她是想威脅帶恐嚇讓陸廷琛收回決定的，哪裏知道他會那麽無情，這一刻，她還就不走了。不僅她不走，連管家都不能走，“哼，我走了你才好順利給囝囝找個後媽是吧，我告訴你，我才不會讓你如意的，伯母也不能走，我天生不擅下廚，為了不把自己餓死，或是把廚房燒了，伯母絕對不能走。”

  陸廷琛哭笑不得，說走的是她，說不走的還是她，他搖搖頭，“你可以留下，她必須走。”

  說了這半天，話題又繞回去了，“陸廷琛，你為什麽就非得讓伯母走，難道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一直都在你身邊就這麽讓你難以接受？她為了你不肯嫁人，為了留在你身邊在最好的年華，卻甘心成了一個傭人，你為什麽就不能好好體會一下她的苦衷與她這些年來的辛酸，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麽在此事上就那麽糊塗了？”

  陸廷琛不說話，她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管家的事她一直不敢告訴陸廷琛，就是怕他會這樣，結果現在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最後管家到底是沒有走，陸廷琛被莫心兒拖回房去，看著他悶悶地坐在床沿邊上，她知道剛才自己說話說得重了，於是放低姿態，走過去親了親他的鼻尖，撒嬌道：“老公，我懂你的感受，當初我知道雅惠是我媽媽時，我也跟你一樣驚惶無措，也跟你一樣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無法原諒她，怨恨蒙蔽了我的心，直到後來，她被白少棠綁架了，我才後悔，為什麽我不能早一點原諒她，如果我能早一點原諒她，是否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見他一言不發，於是又再接再厲道：“人的一生會有很多無法預料的事，就像我媽媽，我以為她會一直站在原地等我原諒了她，然後回去找她。可是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伯母不一樣，她還在你身邊，你有什麽怨恨你可以向她發泄，但是別趕她走，她這一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留在你身邊。”

  陸廷琛安靜下來，莫心兒說得對，人生有太多無法預料的事，這一刻還好好的人，下一刻就有可能消失不見，他是渴望母愛的，不管母親是什麽身份，“心兒，我會試著去原諒她，去傾聽她當年的苦衷，但是以後，別再跟我說要帶著囝囝走這種話，知道嗎？”

  見他終於被她說動，她長長地籲了口氣，點頭如搗蒜，“好。”

  經過這一鬧，莫心兒困得不行，縮在陸廷琛懷裏睡得天昏地暗，而陸廷琛卻了無睡意，她向他坦誠了一件事，他是否也該告訴她，白少棠是她親生父親的事？

  可是這件事讓他如何啟齒？莫心兒聽了，又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猶豫中，外麵天色已經大亮，他實在睡不著，於是去了書房，站在窗邊看著火紅的太陽破曉而出，大地上頓時灑滿金光，就在這一片黃燦燦的金光下，他看到有一個女人擰著行李箱緩緩走出別墅大門，他的心跳瞬間亂了，還未細想，他已經轉身奔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