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不可盡信,卻又不得不信
作者:瓷穆      更新:2021-05-11 19:26      字數:4464
  消息傳到宮內的時候,桃夭夭正跟夏錦汐兩個人一起窩在太尉府的繡樓裏繡著繡品。

  兩日前兩人打賭,在沒有侍女的幫助下獨自繡成一副繡品,誰先繡好誰先出院門,輸的那一方要為對方連梳十天的頭發。

  二人在刺繡方麵雖然都是菜鳥,卻都毫不示弱,竟然能一連在凳子上坐上一個多時辰,連飯菜都是侍女們端到房間吃的。

  整整兩天的時間,二人由配線開始笨拙地摸索,手指被紮得千瘡百孔,眼睛也快瞅瞎了,終於半斤八兩地各自繡好了兩個香囊半成品,就差最後的流蘇了。

  夏錦汐揉了揉眼睛,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伸手挽住了桃夭夭的胳膊:

  “累死了!都已經勝利在望了,不繡了,出去溜達溜達去!剛才你聽到外麵那陣喧嘩聲了嗎?那麽聲勢浩大的,一定很熱鬧,咱們也出去看看!”

  “不繡就不繡,反正我不比你快了那麽一丁點兒!”桃夭夭笑著將手裏的流蘇穗子一把撂在了針線筐裏,捏了好一會兒眼睛才算緩過勁來。

  剛才的那陣喧嘩聲她也聽到了,卻並不是夏錦汐說的看熱鬧的聲音,有點像是……哭聲。

  二人坐在窗邊簡單吃了幾樣零嘴,又互相給對方整了整妝容,這才嘻嘻哈哈地推搡著下了繡樓。

  還沒等走到門口,繡樓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麵一把推開了。

  進來的是夏錦汐的大嫂周氏,周氏的身後還跟著夏錦汐的貼身侍女采青,和桃夭夭從定遠侯府帶來的珠兒,也是桃灼留下的兩名侍女之一。

  “大嫂?你怎麽來了?你今日不是跟我哥上山還願嗎?”

  看到周氏出現,夏錦汐又驚又喜,她上前一步挽住了周氏的胳膊,然後張開雙手跟周氏訴苦:

  “大嫂,您看看我的手指,都腫了呢!”

  “還願改日再去,你哥去禮部了。”周氏不自然地笑了笑。

  她低頭對著夏錦汐手指上的針孔吹了吹氣,然後轉身對采青說道:“去取藥油過來,給兩位小姐擦擦手。”

  采青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剩下珠兒自己站在原地,一直低著頭,也不敢抬頭看桃夭夭的臉。

  跟珠兒朝夕相處了這麽些天,桃夭夭一眼就看出了珠兒的不對勁,她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詢問,卻被夏錦汐一把拉住了胳膊。

  “大嫂,剛才外麵那陣喧嘩是做什麽的?我正要跟夭夭一起出去看看呢!”

  “錦汐,別去!”周氏緊張地拉住了夏錦汐的胳膊,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眶已經微紅。

  “大嫂,你怎麽了?是不是我哥跟你吵架了?”夏錦汐鬆開桃夭夭的胳膊,體貼地上前安慰周氏。

  周氏搖搖頭,用帕子拭了拭眼淚後,她強笑著抬頭對桃夭夭開口:“桃姑娘,定遠侯府的蔣管家來了,是來接您回府的。”

  桃夭夭對著周氏客氣地笑了笑:“有勞少夫人了,已經在府上叨擾兩日了,我原也是打算回去的。”

  “什麽少夫人啊!都是一家人了,你跟著我一起叫嫂嫂就是了!”

  夏錦汐笑靨如花地扯著桃夭夭的袖子不放手,一旁的周氏和珠兒卻差點痛哭出聲。

  桃夭夭笑歸笑,卻敏感地察覺了周氏和珠兒的不對勁,她微微皺了皺眉頭,一句話還沒問出口,卻忽然聽到一聲鍾聲。

  沉重,幽遠,卻又清晰可聞。

  鍾聲刹那間擊中了桃夭夭的心,夏錦汐也愣住了。

  一下……

  兩下……

  三下……

  時間仿佛靜止住了,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約而同地在心裏默數著。

  “……二十七下……是二十七下吧?”

  桃夭夭緩緩抬頭看向周氏,周氏紅著眼對著桃夭夭點了點頭。

  “二十七下是國喪,難道是太皇太後她……可是前兩日見她的時候,她不是還好好的呢?”

  桃夭夭心裏泛起一陣悲傷,她知道太皇太後的身體,蒼老加上心疾,平日裏看著與平常人無異,卻受不得一丁點兒刺激。

  “夭夭,你別難過了,這些日子你逗她老人家開心,也算是盡孝了。”

  夏錦汐安慰地抱了抱桃夭夭,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卻見周氏已經哭成了淚人兒。

  “錦汐……桃姑娘……”

  “大嫂,你這是怎麽了啊?”夏錦汐以為周氏也在為太皇太後的辭世而傷心,她張了張口剛想安慰,卻在看到周氏手裏那個染血的荷包之時猛地愣住了。

  那個荷包曾經在她枕下陪了她那麽些年,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它——

  哪怕它已經被鮮血染紅,哪怕它已經被燒得不再完整。

  “大嫂……你……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夏錦汐張張嘴想笑,卻比哭還要難看。

  她呆呆地看著周氏手裏的那個荷包,雖然近在咫尺,她卻不敢伸手去拿。

  “不!這不是桃哥哥的,不是的……”

  夏錦汐一邊搖頭一邊後退,卻腳下一軟跌在了地上。

  夏錦汐的那一聲“桃哥哥”讓桃夭夭臉色大變,她猛地回頭望向珠兒,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比夏錦汐的還要難聽:“珠兒,說話!”

  珠兒哭著搖搖頭,“噗通”一聲跪在了桃夭夭麵前:“小姐,大公子他……不在了……”

  腦海中“轟——”地一聲巨響,仿佛有誰在桃夭夭頭頂炸了一記響雷。

  “不,不會的——”桃夭夭搖搖頭,一把推開珠兒就往外跑。

  腦海中依舊“嗡嗡”直響,周圍人的說話聲她似乎能聽到,卻又不想聽到。

  她近乎執著地認為,那些聲音隻要她故意聽不到,那些事情就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大長公主慘死……

  長樂公主失蹤……

  定遠侯府嫡長子屍骨無存……”

  屍骨無存……

  屍骨……

  無存……

  不!

  不是的!

  桃夭夭咬緊了嘴唇,用盡全力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費了那麽些心思都沒有打探出來的消息,老天爺不會那麽殘忍,不會的……

  這不是她想要聽到的消息!

  桃夭夭雙手捂著耳朵,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定遠侯府,卻在看到定遠侯府門外掛起的白幡之時徹底崩潰了。

  “哥哥……”

  她緩緩放下雙手,如同木偶一般呆滯地踏進了府內。

  當看到靈堂裏那具棺木和牌位之時,她努力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噴湧而出。

  “哥哥!——”

  桃夭夭歇斯底裏地推開迎上前來的碧兒等人,幾個大步奔到了棺木跟前。

  棺木裏,是一副殘缺不全的鎧甲,她認得這副鎧甲,哥哥出征的那一日,她還跟錦汐一起嬉笑著幫哥哥扣上了暗扣。

  桃夭夭失了力癱坐在棺木旁邊,將這些日子的擔憂和思念全部化成了悲痛哭了出來。

  直到哭得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哭到喉嚨裏再也發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哭到渾身發冷四肢發抖,最終哭昏在聞訊趕來的桃崢的懷裏。

  ……

  桃夭夭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中全是桃灼騎著戰馬凱旋而歸的影子,始終對著她溫和地笑著。

  “哥哥!——”桃夭夭一聲嘶喊,猛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來。

  夜已漆黑,可是夢中哥哥那聲聲呼喚卻依稀仍在耳邊。

  夭夭,又淘氣了……

  夭夭,你出錯招了,這樣容易傷到自己……

  夭夭,記得好好吃飯,別惹事,早點回家……

  夭夭,哥哥不在,一定要照顧自己……

  夭夭……

  夭夭……

  黑暗中,桃夭夭抱緊了雙膝,將頭臉深深地埋進了膝蓋當中。

  她已經哭不出聲音來,可是眼睛裏的淚水卻還是止不住,泛濫得將床上的被子浸濕了一大片。

  “姐……”桃崢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桃夭夭低頭,看到了床邊蜷縮著的桃崢的身影。

  原本高出她一個頭的桃崢,如今看起來卻是小小的一團,像隻失去了主人的寵物一樣,不安,無助,迷茫。

  桃夭夭沒有說話,她掀開被子坐在了床邊,將桃崢寬厚的肩膀攬在了自己懷裏。

  桃崢的身子單薄,還在微微發著抖,她的右手不小心觸到桃崢的臉頰,一下就沾滿了桃崢的淚水。

  淚水冰涼冰涼的,不知道暗地裏哭了多久。

  “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完之後,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桃夭夭忍著劇痛的喉嚨開了口,聲音沙啞,比哭還要難聽。

  “大哥——”桃崢終於失聲痛哭。

  起先隻是低低的嗚咽,之後聲音便大了起來,一直哭了許久,最終化作悲傷的嘶吼,如同一隻離群的野獸一般,“嗚嗚”地哀吼著。

  桃夭夭沒有再說一句話,隻伸出手去輕拍著桃崢的肩膀。

  桃崢也沒有開口,姐弟兩個互相擁抱著在床邊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時分蔣管家推門進屋。

  看到昏暗屋子裏相擁的姐弟倆,蔣管家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小姐,公子,夏大人和夏公子他們來吊唁了。”

  定遠侯府一共三個公子,庶出二公子桃潛在前太子的那場宮變中殞命,如今,大公子又戰死在沙場。

  蔣管家自覺地將前頭那個“三”字抹去了,他暗自抹了一把眼淚,從此以後,他們定遠侯府,就隻剩這一位公子了。

  桃夭夭擦了一把眼淚,跟桃崢相互攙扶著站起身來:“知道了蔣管家,這幾日辛苦你了!

  請夏大人稍後片刻,我換身衣裳就來。”

  蔣管家答應著轉身離開,桃夭夭擦幹眼淚,換了一身喪服去了靈堂。

  剛剛踏進靈堂,她就看到了撲倒在棺木上痛哭的夏錦汐,身著縞衣,眼睛腫得像桃子。

  看到桃夭夭進來,夏錦汐哭著撲到了桃夭夭身上,跟桃夭夭一起抱頭痛哭,哭了好一會兒才被侯府的下人攙扶了下去。

  夏遠和夏文啟父子二人在靈前上了香,又燒了紙錢,桃夭夭便留下蔣管家和桃崢接待那些前來吊唁的賓客,她自己則將夏遠請到了一旁的偏廳。

  “夏大人!”

  一進偏廳,桃夭夭便對著夏遠行了個大禮,將夏遠嚇了一大跳。

  “桃姑娘!這可使不得啊!快快請起!”夏遠慌忙攙扶住了桃夭夭。

  桃夭夭推開夏遠的胳膊,執意跪在了地上:“夏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懇請夏大人如實相告!”

  夏遠輕歎了一口氣:“桃姑娘,其實我來之前就已經料到了你會開口,隻是……”

  他搖搖頭,再次伸出手去,將桃夭夭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夏大人,我在侯府消息閉塞,比不上您在朝堂的消息靈通,我隻想問您一件事,我哥的死,跟他到底有沒有關係?”

  她口中的那個“他”,二人都心知肚明。

  夏遠張了張口,猶豫了許久才說:“桃姑娘,傳言不可盡信!我相信洛世子!

  他跟桃大人惺惺相惜,就算沒有您這一層關係,他也不會對桃大人動手的!”

  桃夭夭冷麵如霜,夏遠的話如一盆冷水,澆滅了她眼底最後一絲希望。

  她緩緩後退了一步,自言自語地低笑了兩聲:“不可盡信,卻也不可不信……不是嗎?

  有一句話夏大人說錯了,我跟他,從來就不曾有過任何關係!

  多謝夏大人告訴我這些,我先失陪了……”

  桃夭夭說著便轉身離開,目光有些呆滯,呆滯中還帶了些自嘲。

  夏遠不忍地緊追了兩步:“桃姑娘,斯人已逝,還請姑娘節哀!

  皇上已經追封桃大人為一等護國將軍,賜爵忠勇侯,如今侯府就你們姐弟倆,你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桃家,以慰桃大人的在天之靈啊!”

  桃夭夭的步子一頓,冷冷地笑了兩聲:“人都不在了,還要那虛無縹緲的爵位做什麽?

  多謝夏大人,我會撐起桃家,絕不會讓哥哥走得不安的。”

  看著那個纖細卻筆直的背影,夏遠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想到自家女兒夏錦汐,他更是滿麵愁容。

  ……

  桃灼的棺木在定遠侯府停了三天,這三天內,前來吊唁痛哭的人不計其數。

  第四天的時候,紫雲城外的西山頭上多了一座衣冠塚。

  下葬之時,夏錦汐以未亡人的身份為桃灼披麻戴孝,幾度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夏遠知她心中悲痛,便也隨了她去,可是在桃灼下葬的當日,夏錦汐的貼身侍女采青卻大驚失色地交給了夏遠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