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別後不知
作者:半夏微醺      更新:2022-01-17 13:33      字數:2082
  “我下去走走,別聊太久,你的身子受不得寒氣。”姒錦透過簾子看到了陸銘,心中雖埋怨陸銘方才的莽撞,但更多的還是欣慰。

  真要算起來,阿彥身邊隻陸銘這麽一個朋友,盡管阿彥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但她知道,他心裏還是看重這個朋友的。

  如今他能來送他們一程,也算是全了這一場交情。

  “你還是來了。”溫彥笑望著眼前的人,聲音微啞。

  一陣風吹來,他控製不住地咳了幾聲。

  陸銘眉頭緊鎖,似是有些不耐,但仍是翻身下馬,鑽進了馬車,緊跟著放下了那層厚厚的簾子。

  一套動作下來如行雲流水,不見半分猶豫。

  溫彥低低笑了一聲,“多謝。”

  這一聲謝,或許是為了他放下簾子的體貼,又或許是為了臨別相送的情誼。

  陸銘神色有些不自然,緊抿著唇不說話。

  好在溫彥也了解他的性子,並未繼續停留在這個話題上。

  “子詹今後有何打算?”

  “打算?”陸銘眸中劃過一抹黯然,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茫然空寂。

  溫彥似是早就料到了他會是這般反應,輕輕歎了一聲,道:“請旨回北境去吧!”

  “回北境?我還回得去嗎?”陸銘嗤笑一聲,眼中不乏自嘲的意味兒,不管他當初是被構陷也好,利用也罷,當年魏老將軍間接死在自己手上,這是不爭的事實,北境的將士恨不能生啖其肉,回去?如何回去?

  “子詹,路銘之已經死了,現在的你隻是陸銘。”溫彥低聲提醒道。

  見他遲遲不語,溫彥心裏默默歎了一聲,從馬車上的匣子裏取出一個卷軸:“看看這個。”

  “這是……”看著眼前這道明黃色的卷軸,陸銘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溫彥並未作過多的解釋,隻道:“這道旨意是我同皇上求的,你交給岐國公。”

  同樣是遭先帝忌憚而導致的冤案,魏老將軍之死和越國公府謀逆一案卻又有不同——

  雖說當初先帝自繼位以來一直有意打壓溫家,但卻礙於溫家百年來的清名,遲遲沒有動作。直到溫昱被人彈劾,越國公府翻出了所謂的“物證”,先帝知道時機成熟,這才順水推舟處置了越國公府。

  也就是說,越國公府翻案,先帝會擔上一個多疑猜忌的罪名,但卻不會影響整個蒼梧皇室。

  但魏老將軍之死卻是實實在在由先帝一手主導的,命人冒充陸銘泄露軍情給北翟在前,利用胡人借機行刺在後,一旦將此事揭開,那就是板上釘釘的殘害忠臣良將,魏家軍乃至整個蒼梧的將士必然會對皇室寒心。

  先帝已經去了,他的名聲如何並不打緊,但為皇室的威望計,為江山的穩固計,這件事注定無法公之於眾。

  對於這一點,皇上清楚,陸銘清楚,魏家更清楚。

  然,清楚歸清楚,要想心無芥蒂,魏家還沒那麽大的肚量。

  皇上亦知魏家的心結所在,於是便有了這道聖旨。

  與其說是聖旨,倒不如說是一道變相的免死金牌——倘若將來有一日,岐國公府到了生死攸關之際,此旨可保其魏氏闔府上下性命無虞!

  這是皇上給魏家的補償,亦是承諾。

  看完聖旨上的內容,陸銘心中不由大為震動,為這道聖旨本身,更為他替魏家周密謀劃的苦心!

  陸銘心裏很清楚,若非是他出麵,皇上即便再有愧於魏家,或許會補償,卻未必會下這樣一道聖旨。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溫彥拒絕了越國公府的爵位,辭去了高官厚祿,偏偏替魏家求了一條退路……

  現如今,更是將這道聖旨交給了自己……

  陸銘心中驀然一澀,他這是在替自己化解同魏家的恩怨啊!

  須臾,他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抬眸定定看向麵前的人:“若我今日沒來呢?”

  “你會來的。”他的語氣無比篤定。

  褪去了那一層壓抑低沉的氣息,眼前的溫彥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股說不出儒雅清雋,或許,這才他該有的樣子,一個骨子裏便刻著風雅的名士而非玩弄權術的政客!

  “咳,咳咳咳——”許是這一陣子說了太多話,溫彥的身子有些撐不住了,劇烈地咳了一陣子,那架勢竟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似的,陸銘慌了神,連忙給他倒了杯熱茶,眸中不自覺地浮上一抹擔憂和關切。

  “你……怎麽樣?”

  藥茶的清苦混著不斷上湧的血腥氣,溫彥卻是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將茶杯放回旁邊的小茶幾上,認真叮囑道:“聖旨收好,等過了這個年關,便隨魏嵐一起去北境吧,那裏才是你們該在的地方。”

  許是剛剛咳嗽了太久的緣故,此刻,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乏力。

  頓了頓,他接著道:“若是可以,將來你與魏嵐的後人便隨你姓。還有,北境四十萬魏家軍若想走得長遠,便不可再掛著‘魏家軍’的名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道聖旨永遠不會有用得上的一日。

  陸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知怎地,聽著他這樣一件一件的叮囑,隻覺得心裏悶疼得厲害,就連呼吸都有些喘不上起來,半晌,他緊了緊拳頭,聲音微沉地頷首應下:“好。”

  見他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溫彥點點頭,心中稍稍鬆了口氣,眉目也變得溫和起來:“時候不早了,你回吧!”

  說著,也不待他回應,便徑自掀開車窗的簾子對外麵的姒錦道:“阿錦,外頭冷,快上來吧!咱們該走了。”

  陸銘重新騎上自己的馬,緘默著望著馬車一點點沿著官道遠去,眼眶泛起一陣無言酸澀,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禁不住長聲喊道:“溫連城,子詹此生得與你相交,至死無悔——”

  日頭漸漸升起,陸銘的聲音隨著深秋的晨霧一同飄散在半空中,馬車上的人或許聽到了,或許沒有。

  別後不知君遠近,漸行漸遠漸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