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舊宅故影
作者:半夏微醺      更新:2021-08-17 00:15      字數:2064
  一旦此案查實,蒼梧史冊中關於昭仁皇帝的那一頁將留下一道屈辱的烙印。

  對於一個帝王而言,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難以接受了。

  新帝定然也知道這一點,可他還是下了這樣一道聖旨,義無反顧。

  由此可見,當年越國公府一案始終是新帝心中一個解不開的心結,哪怕過了這麽多年,哪怕先帝力排眾議將他推上了皇位,也依然無法釋懷!

  許是這三道聖旨對朝臣們的衝擊力實在太大,以致整個大殿中竟無一人敢當眾提出異議。

  一座破落衰敗的宅院前,白衣男子迎風而立,聽著宮裏傳來的陣陣禮炮聲,他的嘴角輕輕向上揚了揚,那道涼薄如冰的目光裏終於浮上一抹淡淡的溫度,是釋然,也是解脫。

  二十二年,他終於,做到了。

  他抬頭望向湛藍天空中高懸的驕陽,秋日的陽光耀眼得有些刺目,可他卻不願挪開視線,就這麽靜靜地望著,望著。

  眼前的視線漸漸變得迷離起來,光圈暈影下,他仿佛又看到了靖安七年的越國公府,看到了那些屬於溫家的榮光故裏。

  是了,他麵前的這座沒落舊宅,就是當初盛極一時的越國公府。

  這裏曾經承載了多少繁盛興盛,如今就有平添了多少蕭條荒蕪。

  他抬起腳,緩緩踏上那青苔遍布的台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認真。

  朱紅色的大門上漆皮剝落,上麵布滿了風刀霜劍的斑駁舊影,一點一劃記錄著這二十二年來的葳蕤歲月。

  伸手觸碰到朱門的那一刻,他的眸光忽而地顫了顫,眼中似有悲色,本就清瘦的身影愈發孤寂寥落了幾分。

  “阿彥……”身後的姒錦忍不住輕輕低喚了一聲。

  “我沒事……咳咳,咳咳咳……”話未說完,他便捂著嘴劇烈地咳了起來。

  “阿彥,阿彥你怎麽樣?”姒錦瞬間慌了神,連忙上前扶住他,低頭一看,連城的手上滿是鮮紅的血。

  姒錦隻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起來,眼眶浮上一陣難耐的酸澀。

  連城卻是若無其事地朝她笑了笑:“又要借用你的手帕了。”

  姒錦並不出聲,隻是沉默著拿出手帕幫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動作輕柔而小心翼翼。

  連城想要接過手帕自己擦,卻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開。

  見她神色如此固執,連城便也不再堅持,由她去了。

  她其實不想哭的,但不知怎地,眼淚就像是決了堤似的奪眶而出。

  連城又咳了兩聲,強自咽下喉嚨處的那股血腥味,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哭什麽呀,籌謀多年,有朝一日終於得償所願,該高興才是。”

  “如果得償所願的代價是你的命,我寧願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姒錦苦笑著說道。

  誠然,這些年來,她無時無刻不想著有朝一日父親能夠沉冤得雪,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她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歡喜——

  這一路走來,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那些逝去的人也終將不能再回來……

  連城若有似無地歎了一聲,抬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道:“錦兒,別這樣,我這條命本該葬生在二十二年前的那場大火中,能夠苟延殘喘至今已經是上天庇佑了。”

  “更何況,我這雙手上沾了那麽多人的血,終究是要償還的。”語氣裏透著一股千帆過盡的蒼涼。

  當一個不喜權謀的人變得滿腹陰謀不擇手段,當一個向往快意江湖的人將自己囿於方寸之地,早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已是滿目瘡痍。

  聽著這些話,姒錦隻覺冥冥中仿佛有一張巨網籠罩在她周圍,越網越緊,直達心髒深處,密密麻麻的疼痛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她憤怒,她不甘,但更多的是對他的心疼!

  她想要安慰他,可一張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是啊,倘若安慰有用,這世上又哪來這許多的苦痛折磨?

  “錦兒,陪我進去看看吧!”

  連城仍舊是那副溫潤平和的模樣,額間那一道暗紅色的抹額將他的臉色襯得愈發蒼白無力,那雙如玉的眼眸中承載著太多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死寂,隻有在看向麵前這座刻滿回憶的荒蕪庭院時,目光中才會流露出那麽一抹淡淡的沉湎。

  姒錦不忍觸及他的目光,哽咽著點頭:“好。”

  連城站在這座庭院的中央,環顧四周,眼前的一磚一瓦,一石一木,漸漸與記憶中的模樣重合起來。

  正庭前的石階前,一年又一年的落葉堆積,青石板留下了數不清的舊痕累累,堂前的匾額已經破落得不成樣子,簷下築巢的新燕換了一群又一群,隔著二十二年的風雨,如今卻仍能依稀看見上麵瘦勁清峻的字樣。

  “明德惟馨,這是祖父當年親手所書。”目光從匾額上拂過,他輕輕地念道。

  日漸西斜,連城身著一襲潔淨的白衣,昏黃的光線灑在他身上,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仿佛要永遠定格在這一刻一般。

  “是啊,我記得,你還反複臨摹過這四個字,隻是怎麽都寫得不像……”

  此情此景之下,姒錦心中亦是一陣酸澀,曾經,她也在這個院子裏玩耍過,這裏承載著太多太多美好的記憶了,那些記憶就像是易碎的浮夢幻影,輕輕一觸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跡可尋。

  “是啊,祖父總說我的字太過隨性,隻有其形,未得其骨。”連城笑了笑,道:“大約也就隻有父親的字能得其七八分的精髓了。”

  姒錦沉默了好一會兒,忽而抬眸定定看向他:“阿彥,等當年的案子查清了,我們便離開金陵好不好?”

  連城微微一怔,他動了動唇,想說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可當他觸及到她期許目光的那一刹那,那些即將出口的話又悄然咽了回去,他笑著頷首:“好,我答應你。”

  姒錦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阿彥,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這一次,不可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