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雪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強撐著站在那裏的戚妄，臉上的神情仍舊沒有太多的變化。

  素日裏大師兄是最重視儀表的，不管什麽時候, 都是一副豐神俊朗的模樣, 哪怕剛剛戰鬥過, 身上的衣衫也不顯淩亂, 他的衣服是師兄弟們中最幹淨的, 她入門這麽久, 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師兄這麽狼狽的模樣。

  麵前的人看著很陌生，跟往日裏相處的那個師兄有很大的不同，遭受了這麽多磨難之後, 他似乎變得跟過去不一樣了。

  沉默了片刻後，秦慕雪走到了戚妄的麵前，她從腰上的袋子裏麵取出了一個白瓷瓶, 然後將一粒療傷藥從白瓷瓶裏麵倒了出來，遞到了戚妄的麵前。

  “吃了吧, 這對你的傷有好處。”

  這藥一倒出來之後, 便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兒飄了過來, 原本混沌的大腦聞了這藥香味兒之後，便多了幾分清明，還未吃，便知道這是好東西。

  “這是小師妹給我的，這次帶他們出去，我為了救小師妹受了傷，她說這是求了師父賜給她療傷的藥。”

  在這朝陽峰上, 誰不知道玉陽真人最疼的弟子就是楚明霜, 那可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 捧在手裏怕摔了，那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哪怕她剛入門沒多久，可是手裏麵的好東西卻是最多的。

  師父總是會把最好的東西給她，從她那裏出來的，自然不會是什麽不知名的東西。

  “九轉大還丹，師父果真是疼小師妹。”

  戚妄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之後他便將那九轉大還丹從秦慕雪的手中接了過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

  這丹藥的療傷效果很好，如果戚妄隻是受了些內外傷的話，吃下後不久，他的身體就能恢複了大半兒。

  不過可惜的是戚妄的金丹已經毀了，這九轉大還丹雖然效果不錯，可是卻沒有辦法治好他，然而雖然未能將他完全治好，但是九轉大還丹吃下之後，戚妄的外傷和寸斷的經脈好了大半兒，骨頭上那些原本能將人逼瘋的疼痛感也消失了大半兒，他站穩了身體，看向了秦慕雪，誠心誠意地道了聲謝。

  “二師妹，謝謝你幫了我。”

  在原主的記憶之中，雖然最後是她聯手和施偉何一起誅殺了原主，但是原主卻對她沒有什麽恨意，而在那已經扭曲了的劇情裏，秦慕雪一直保持著本心，並未和其他人一起同流合汙，排擠汙蔑原主。

  而在故事的最後，這個世界麵臨浩劫，其他的那些人都飛升離開了此方世界，可是秦慕雪卻選擇留了下來，她試圖拯救這個世界，可是最終失敗了，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有過任何的後悔之意。

  她是個麵冷心熱的女子。

  秦慕雪點了點頭，收下了戚妄的謝意，末了，她又問了一句：“你還打算繼續待在這裏嗎？其實你也不需要那麽聽師父的話。”

  這種話平日裏秦慕雪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然而此時此刻看著狼狽不堪的戚妄，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大師兄落到如今這一步，跟他自己太過聽話也有些關係，師父將原本該是他所負責的事情交給了大師兄，卻又責怪大師兄這麽多年沒有寸金，試問就算是絕世天才，可若是不修煉，日日都荒廢著練習，又怎麽能有進步？

  師兄曾經是修真界結丹最早的天才人物，當年他以二十幾歲的年紀結成金丹，在整個修真界都造成了極大的轟動，那個時候誰不讚他一句少年天才？就連掌門都對他報以厚望，給他的資源師門內弟子最好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以為大師兄會很快地結嬰，成為元嬰期的高手，然而卻怎麽都沒有想到，大師兄金了金丹期後，修為便沒有任寸進，他得了那麽多的資源，甚至連金丹後期都沒有進入，一直停滯在金丹初期，後來的很多師兄弟都超過了他的成就，而他也如同曇花一現一般，很快沒了聲息。

  前些年的大師兄是整個玄陽派的驕傲，可是最近這些年，大師兄都成了玄陽派的恥辱了，不少比大師兄結丹慢，但是現在卻進入金丹後期的同門師兄弟們甚至時不時地會找上門來，明裏暗裏地羞辱大師兄。

  這些事情師父本來可以阻止的，若是師父出麵嗬斥那些同門師兄弟，他們必然不敢繼續上門招搖，可是師父每次都當做不知，任由著大師兄處在那種難堪的境地之中。

  秦慕雪就遇到過兩次大師兄被為難的情形，她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大師兄從來都不反抗。

  明明師父已經那麽過分了，可是大師兄卻從沒有拒絕過師父的無理要求。

  師父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已經不在教授弟子功課，新入門的這些弟子們劍術法術都是大師兄教導的，可以說近五十年來入門的弟子，除了小師妹是師父手把手教導的之外，其他的弟子們也隻有在晨間開會的時候會見到師父，有什麽不懂的，去問大師兄，有什麽問題解決不了的，去找大師兄。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朝陽峰上的弟子們，怕是有一多半兒都該認大師兄為師父，而他們真正的師父卻沒有教授過他們哪怕一星半點的東西。

  想到這裏，秦慕雪回過神來，她看向了戚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了起來，這讓她冰冷的麵孔多了幾分人情味：“大師兄，你還沒有看清楚嗎？”

  雖然秦慕雪未曾言明，不過戚妄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已經看清楚了。”

  “師妹，看在師兄過去對你的那些照顧，還請師妹幫師兄一個忙。”

  秦慕雪深深地看了戚妄一眼，開口說道：“師兄請說，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盡所能。”

  看著麵前冷著麵孔的秦慕雪，戚妄原本覺得冰冷的身體恢複了些許溫暖，在這個荒唐可笑的世界裏麵，還有人是真心在意著原主的。

  以玉陽真人那睚眥必報的性格，若是知道秦慕雪過來幫戚妄，她在這朝陽峰上的日子怕是要難過了，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來了，她所念的，也不過是往日的情分罷了。

  ***

  平日裏斷腸崖便沒有什麽人來，入了夜後，這裏更是沒人會來了，因為怕人發現，所以秦慕雪也未曾禦劍飛行，她扶著戚妄，順著陡峭的山路來到了斷腸崖邊兒上。

  戚妄的身體本就未曾恢複，又這麽折騰了一路，此時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兒，秦慕雪放開他的時候，戚妄雙腿一軟，坐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這麽一番折騰後，戚妄身上的傷口又一次崩裂開了，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處湧了出來，空氣中很快便布滿了濃鬱的血腥氣。

  聞到這些血腥味後，秦慕雪的眉頭微微一皺，她蹲了下去，目光與戚妄的平視，語調之中多了幾分嚴肅之意。

  “大師兄，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九轉大還丹吃下去之後，就算受了所嚴重的內傷，現在也能好了一半兒，大師兄的原本是金丹期的修為，身體恢複能力應該是很強悍的，從理論上來說，他不應該說是這樣子的。

  金丹破碎的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戚妄能不露分毫，靠的全都是他強大的意誌力，秦慕雪不問，戚妄也不會故意提起這件事情的，不過她開口詢問了，戚妄便說道：“我的金丹已經碎了。”

  秦慕雪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是她唯獨沒有想到的是，戚妄的金丹竟然碎了。

  對於修仙之人來說，金丹碎了，那便等於是廢人了，從此之後便無緣於仙途，這對每個修仙者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噩夢。

  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秦慕雪的臉色瞬間變了，她當即也顧不得別的，伸出手抓住了戚妄的手腕，然後將自己的靈力注入了戚妄身體之中。

  戚妄任由著秦慕雪作為，並沒有阻止她的意思，秦慕雪的靈氣在戚妄的周身轉了一圈，最後探入了他的丹田之中，看著空蕩蕩的丹田，秦慕雪的麵色頓時變得一片慘白，她難得露出這般失態的模樣，說話的聲音都在打著顫。

  “大師兄，是誰做的？”

  四天前自己將戚妄送進水牢之中的時候，戚妄雖然身受重傷，可是金丹還未破碎，這才過了多久，他的金丹竟然碎了？

  這裏是玄陽派，整個門派有護山大陣護著，朝陽峰上又設了陣法，外人想要進來難上加難，除非是門內之人動的手。

  可是，就算這些弟子們被師父和小師妹蠱惑，認為大師兄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也沒有人恨大師兄恨到如此地步，對於修仙之人來說，金丹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廢了金丹，比殺了他還叫人更加難以接受。

  “是小師妹做的。”

  秦慕雪的瞳孔瞬間緊縮了起來，之後她又聽到戚妄繼續說了下去：“師父就在旁邊看著，但是他沒有阻攔。”

  秦慕雪的臉色變得越發蒼白，她隻覺得而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要崩塌了，雖然早就知道師父和小師妹兩個並沒有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善良，可是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他們怎麽能做得出來？

  “為什麽……”

  許久之後，秦慕雪方才開口問了一句，她的目光有些渙散，看著戚妄的眼神之中多了了幾分淚光。

  她並沒有矢口否認是師父和小師妹做的，問的卻是為什麽。

  戚妄回答道：“不知道，或許是他們容不下我。”

  “師妹，我入門幾十年，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師門之事，我不知道師父為什麽恨我至此，先前我還抱有些許希望，可是在師父放任小師妹廢了我的金丹開始，我便明白，師父已經容不下我了，這玄陽派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地，我想離開，還請師妹祝我。”

  秦慕雪本就是心智堅韌之輩，她剛剛也不過是被突然知道的事實給驚到了，等她冷靜下來之後，整個人也都恢複了正常，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大師兄，你現在這樣子，又如何能離開這裏？”

  玄陽派有護山大陣，門內弟子並不能隨意出入，弟子離開玄陽派需要拿到門派內的腰牌才可以進出，以師父對戚妄的厭惡，又哪裏會給他腰牌？

  戚妄自然知道秦慕雪在想些什麽，他指了指深不見底的斷腸崖，開口說道：“你把我從這裏放下去，下麵有條暗河，可以離開玄陽派境內。”

  “師兄，你怎麽知道的？”

  斷腸崖深不見底，師兄又是如何知曉下麵有暗河可以離開的？

  戚妄也沒有瞞著秦慕雪，直接說道：“一年之前，在下山曆練的前一天晚上，楚明霜誆我喝了迷藥，將我迷暈過後，推入了斷腸崖下，這裏的暗河直通魔域所在，我那滿身的傷痕，也是在魔域落下的。”

  他曆經千辛萬苦，帶著滿身的傷痕，花費了一年時間才從魔域回來，可是師父見到他之後，沒有一句關心的話語，張嘴便是叱責，又給他按了大逆不道的帽子，話裏話外便是要將他置於死地。

  這樣的朝陽峰他又如何能待下去？

  秦慕雪定定地看著戚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了起來，她彎下腰來，將戚妄從地上背了起來，然後從儲物袋之中掏出繩子，將二人綁在了一處。

  戚妄倒是沒料到秦慕雪會突然如此做，他微微一愣，問了一句：“師妹，你做什麽？”

  秦慕雪一邊綁著戚妄和自己，一邊說道：“大師兄，現在你已經是個廢人了，此番下去，你怕是凶多吉少，我們師兄妹一場，我又如何能看著你就此喪命？師妹陪你走上一遭，護送你到達安全地界，我在回來。”

  “師妹，你不必……”

  如此兩個字還沒有說出來，秦慕雪已經背著戚妄縱身一躍，跳進了那萬丈深淵之中。

  二人不斷地下墜，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秦慕雪怕戚妄現在這樣的身體無法承受這罡風侵襲，便用靈力撐出了一個結界，護住了遍體鱗傷的戚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可是帶著戚妄跳下來的時候，秦慕雪的心中卻沒有一丁點兒的後悔之意。

  秦慕雪永遠記得自己入門之時大師兄對她的照顧，因為她的性格不討喜，小時候經常會被人欺負，每一次都是大師兄幫著她討回公道的。

  她是在大師兄的庇佑下成長起來的，現在大師兄遭了難，她又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自己定然是要護大師兄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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