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雷州城最大的酒樓, 燕回酒樓內部空間極大，整個酒樓是呈環形建設的，中間空出來的是有半個馬球場大的大堂, 而桃花先生的說書台就放在大堂正中間特意搭出來的台子上，這個位置足夠讓所有人都看見他。

  二樓到五樓都是雅間，因為這種環形設計, 樓上不管是哪一間房間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堂內的情形。

  跟這些書生們所想的不同，樓下的大堂裏麵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麽擁擠，雖然每一個位置上基本都坐滿了人, 不過邊邊角角一些桌子還是有空位存在的。

  這些書生們很快就找到了位置坐下，等到他們坐下後才發現，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那說書先生的背麵, 看不到他的正麵。

  也難怪這個位置會空下來。

  那年長的書生環顧四周, 見到眾人麵上都是一片殷殷期盼的模樣, 他不覺有些好笑。

  這些人的模樣就跟等著那絕色花魁出場似的，一個個的眼睛恨不能黏在那說書台上。

  難不成這說書先生其實貌若天仙，這才引得如此多的人追捧？

  那年長的書生看向了旁邊的幾個夥伴, 開口說道：“也不知道這桃花先生是何等模樣, 才能引得如此多人注目。”

  這些書生之中有一個自詡容貌出眾文采斐然, 往常舉行詩會茶會的時候，那些人追捧的都是他，結果今天他在這裏坐了這麽久，卻沒有一個人看向他，那英俊書生心中有些被忽視的不快, 不過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 倒也沒有表露出來什麽。

  “金安兄說得對, 想必這桃花先生有什麽過人之處, 才引得如此多人矚目。”

  這幾個書生也是因為好奇才會跟過來看，想看看那說書先生到底是不是沽名釣譽之徒。

  世人多愚昧，書讀的少了，就會被人給騙了，稍微弄點兒冷門偏僻的故事，就奉若珍寶，把那沒見過世麵的模樣展現得淋漓盡致。

  但凡書看得稍多一些，也不會被如此蒙騙。

  他們幾個雖然還沒有見到那桃花先生，卻已經給人定了性，覺得他是一個喜歡賣弄的欺世盜名之徒。

  這幾個書生雖然沒多說什麽，但是他們幾人已經暗暗下了決心，倘若發現那個桃花先生是弄虛作假，用噱頭騙人，他們一定會當麵揭穿他。

  時間過得很快，沒過多長時間，伴隨著一陣咚咚咚的鑼鼓聲，一個身穿著青色長衫的男人緩緩走了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在場之人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他上了那說書台，在椅子上坐下來後，大家像是剛發現他的存在似的，滿場瞬間響起了歡呼聲。

  “桃花先生！桃花先生！”

  那幾個書生沒有防備，被這喊聲嚇了一跳，手中拿著的扇子一抖，掉在了桌子上。

  聽著這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這幾個書生的臉色都不太好。

  從他們的角度，就隻能看到那說書先生的背影，以他們的目光來看，那人實在是平平無奇，哪裏能引起這麽大的震動？

  他們剛剛可是看的分明，就連樓上那些雅間的人，都有不少探出身來歡呼的。

  不過是一個說書先生罷了，又不是什麽才子高人，哪裏值得這些人如此對待？

  這麽想著，這幾個書生的麵色便越來越不好看，他們自認為是讀書人，不會跟這些愚昧的普通人一樣被蒙騙，所以表現得越發冷靜起來，然而他們卻不知道，擺出這副冷漠抗拒模樣的他們在一眾歡呼雀躍的人之中有多麽紮眼。

  所謂的眾人皆醉我獨醒，有時候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

  桃花先生拿起醒目輕輕一拍，明明是很小的的啪嗒聲，卻生生地把周圍人的呼喊聲全都給壓了下去。

  他抬起手來，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在場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剛剛還跟菜市場一樣吵鬧的大堂，此時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片刻後，男人清朗悅耳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今天我們來說一個《殺父證道登仙途》的故事。”

  普一開場，說的卻是清羽仙人斬殺千年厲鬼，最後功德圓滿，得道升仙。

  聽到這裏，那幾個書生撇撇嘴，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來。

  看來他們的猜測果然沒有錯，這個所謂的桃花先生，就是用些荒誕離奇的故事來吸引人的目光，說是聞所未聞的新穎故事，可實際上，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老套路罷了。

  證實了心中猜測後，幾個書生的臉上便露出了些許不屑的神情來。

  桃花先生這樣子的人也不過就是騙騙這些愚昧無知的人罷了，但凡有些見識的，都不會被他追捧。

  眼見著周圍的人聽得是如癡如醉，像是被帶入進故事之中似的，那幾個書生的眉頭皺得更緊，對著說書先生的不滿達到了極致。

  然而正當他們想要戳穿這個說書先生的假麵時，他話鋒一轉，卻放了個驚天巨雷出來。

  “想那戚妄等了千年，卻沒想到竟然等到這樣子的一個結果，當年的毒殺活埋，不過是因為兒子覺得他是他登仙途中的絆腳石罷了。”

  “千年之前，戚瑾墨殺他證道，踏上修仙之途，千年之後，戚瑾墨又一劍結果了他，從而功德圓滿，飛升成仙，戚妄這一輩子，真是可憐可悲可歎。”

  先前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仙人斬殺厲鬼的戲碼，然而之後話鋒一轉，卻揭露了那厲鬼是仙人千年之前所斬殺的生父……

  這故事的轉折太好，瞬間便將人帶入其中，在場眾人瞬間被帶入了其中，跟著主人公戚妄經曆他的人生。

  桃花山下，戚妄迎來了戚瑾墨的降生，隨著妻子死去，戚妄一個人艱難地帶著孩子長大。

  他為了自己的兒子心甘情願付出一切，辛辛苦苦將他養大成人，眼看著他高中舉人，家中日子終於好過起來，而戚妄也終於可以頤養天年的時候，戚瑾墨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自稱是仙人的男人。

  “你我有緣，隻要你可以斬斷塵緣，我便可以帶你踏上登仙之途。”

  說到這裏，桃花先生拖長了語調。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故事進行到高潮處，那桃花先生一拍醒木，伴隨著一聲輕響，這個故事暫時告一段落。

  台下眾人還沉浸在故事之中，明明早已經知道了戚瑾墨的選擇，可是他們仍舊心懷期待，希望戚瑾墨對他的父親不要那麽殘忍，希望他可以對他的父親好一點。

  故事之中的戚妄為自己的兒子付出了一切，好不容易兒子長大了，終於到了他該享福的時候，那個戚瑾墨怎麽能如此殘忍？

  那可是他的父親，辛辛苦苦地把他養大的父親，他怎麽能對自己的父親做出如此殘酷的事情？

  場眾人都想要桃花先生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卻極為堅定地表示，若是想要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明日請早，今日的故事就到這裏，他不會繼續說下去了。

  在場的都是經常過來聽桃花先生說書的人，來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他的做派，求了幾聲後見他沒有答應下來，眾人也就沒有再說什麽了。

  算了，人家今天已經打定主意不說了，他們真想知道後來如何，還是等明天再來的好。

  不過明天他們一定要早早趕過來，要不然的話，可就聽不到下一出戲了。

  等到大家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夥計們走了上來，拿了木盒子過來收錢。

  燕回酒樓可不是開善堂的，既然進來聽書，那自然是要給錢的。

  桃花先生的故事說得好，大家給錢都給的很痛快，有那豪爽的，直接就給了一個金裸子，其他人給的錢也比規定的要多些，算是打賞給桃花先生的，沒過一會功夫，那木盒子便都裝了個滿滿當當。

  大家給了錢後，也沒有準備離開，幹脆點了幾個菜來吃，繼續討論接下來的劇情。

  桃花先生所說的故事從來都不會落了俗套，迄今為止，他們沒有一個人能猜到桃花先生故事下一步的發展，而每天猜測劇情的進展也成了大家的一項樂趣，聽完書後，大家夥兒邊吃邊聊，再跟那同好聊上一兩句，那甭提有多快樂了。

  就在現場氣氛正好的時候，一道男聲突然想了起來：“敢問桃花先生可是對讀書人有什麽偏見？否則的話怎麽會如此汙蔑讀書人？”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齊齊看了過去。

  角落裏坐著五個人，他們穿著長袖長衫，一副書生打扮，說話的就是其中那個年紀最長的。

  此人的名字叫做郭金安，他今年三十歲，剛剛中了舉人，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他最得意自豪的便是自己讀書人的身份，往常聽到有人汙蔑讀書人，他都要上前去辯駁一二，更何況今日他本就不喜歡那桃花先生，覺得他是嘩眾取寵欺世盜名之輩，見他用一個讀書人做為故事之中的反派，郭金安哪裏能忍得住？

  而跟他一起的那幾個讀書人也差不多是同樣的看法，都覺得戚妄剛剛說的那個故事在汙名化讀書人。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的身上，郭金安的頭高高昂了起來，擺出了一副憤怒的模樣來，仿佛真的被桃花先生給激怒了似的。

  他覺得自己是正義之士，然而落在別人的眼中，他這番作態卻像是一場笑話似的。

  而台上的桃花先生聽到他這話後，慢慢地轉過頭來，朝著站在角落裏郭金安看了過去。

  直到桃花先生轉過身來的時候，郭金安才發現那人容貌長得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出眾。

  桃花先生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他身材高挑，白麵無須，通身帶著一股子書卷氣，看起來就像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

  見對方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卻得了這麽多人追捧喜歡，郭金安更覺得對方是在嘩眾取寵——他用踩踏讀書人名聲的這種法子，來得到其他人的追捧和喜歡。

  這種做派實在讓人所不齒，合該被所有人唾棄才成。

  郭金安打定主意要揭露戚妄的真麵目，所以在麵對著他的時候那是毫不客氣。

  “桃花先生，在下郭金安，是一個舉人，我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個讀書人，那你應該知道，讀書人有多麽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讀，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才能成為舉人？你這麽空口白牙一汙蔑，豈不是把所有讀書人的名聲放在火堆上烤？”

  郭金安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聲音慢慢變得高亢起來，原本還算平和的語氣，卻變得越來越尖利，到最後他所說的那些話已經算得上是指責了。

  桃花先生，也就是戚妄，他上下打量了郭金安一番，覺得他懟人的角度倒是清奇。

  因為他故事中的反派是個舉人，所以他就是跟所有的讀書人站在對立麵了？他故事之中戚瑾墨是壞人，就代表他認為世界上所有的讀書人是壞人了？

  難不成戚瑾墨就能代表天底下所有的讀書人了？

  戚妄看人的眼光很準，這個叫郭金安的舉人懟他是假，想要踩著他的名聲往上爬是真。

  郭金安義憤填膺地說完了這番話後，滿以為其他人會被他的話煽動起來，誰能想到，他慷慨激昂地發表了這一番見地後，周圍的人沒有拍手叫好不說，反倒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

  被人用那種奇怪的目光盯著，郭金安滿身不舒服，然而他也不好跟其他人說些什麽，隻認為這些人都是愚昧無知之輩，他都把話說道這種地步了，這些人還是裝聾作啞不肯清醒。

  喚醒這些愚昧無知之輩顯然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做到的，郭金安索性沒有再搭理這些人，而是專心致誌對付起了桃花先生。

  隻要把這人的假麵徹底撕下來，其他人遲早會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的。

  “你說完了？”

  等到郭金安說完了後，戚妄開口問了一句。

  郭金安不知道戚妄為什麽會這麽問，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是的，你……”

  然而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卻被戚妄給打斷了。

  “郭舉人，既然你是個讀書人，那你就應該明白一件事情，在我的故事裏麵有好人有壞人，隻不過我這一個故事裏麵的壞人恰恰有個舉人的身份罷了，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你應該弄清楚，壞人跟他是什麽身份沒有關係，跟他這個人的道德品質有關。”

  “戚瑾墨是個壞人，並不等於所有的讀書人都是壞人，僅僅因為他有個舉人身份，你就覺得我往讀書人身上潑髒水了？還是你覺得讀書人的名聲就差到了這種地步，僅僅因為我說了一個有舉人身份的壞人，大家夥兒就覺得所有的讀書人都是壞的了？”

  戚妄的聲音不急不緩，跟他相比較起來，郭金安剛剛的模樣就有些氣急敗壞了，兩人之間高下立見。

  戚妄的話音剛落，在場的觀眾們也都開始幫腔。

  “是啊，桃花先生說的沒錯，我們都知道他說的是故事，分得清故事和現實，誰會把故事裏的壞人帶入到全體的讀書人身上？”

  “就是就是，大部分的讀書人都是好人，當然也有那些壞心腸的，要不然斯文敗類這詞兒是從哪兒來的？”

  “你這人好不講道理，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難道連故事和現實都分不清楚麽？”

  “我看他們就是故意來找茬的，剛剛進來的時候就對桃花先生不屑一顧，現在看先生好欺負，所以才來找他的麻煩了。”

  “要是真覺得先生不好，剛剛怎麽會聽得那麽入迷？”

  形勢瞬間逆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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