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妄占據了父親的身份, 在推崇孝道的元垳國，他天然地便站在道德製高點，再加上戚瑾墨為了踏入仙途活埋親爹的做法實在是駭人聽聞，整個桃花村的人沒有一個站在戚瑾墨的那邊為他說話。

  原本戚氏族人是收了戚瑾墨的好處, 他許諾房產和良田都給宗族, 可關鍵問題是, 戚妄沒死, 當家人還在, 他們哪裏能落得一點好處？

  因此這些人也都沒有為戚瑾墨說話，戚氏族長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跟戚瑾墨同流合汙, 立刻做主將房契和地契還給了戚妄，之後又把戚瑾墨從戚氏族譜裏除名。

  從前的戚瑾墨是戚氏的驕傲，現在的他卻是戚氏恥辱，若是將他留在族譜上, 整個戚氏都會跟著一起蒙羞。

  對於戚氏族長的做法, 戚妄十分滿意。

  不過他想要做的不止如此。

  “你說什麽？你要去縣衙讓縣令做主，革除了戚瑾墨的功名？”

  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後, 戚富源跟著戚妄回了戚家，幫他一起收拾屋子。

  好在戚氏族人還沒有對這屋子做些什麽, 隻要簡單打掃一下就能用了。

  打掃的過程中，戚妄發現家裏少了不少貴重東西, 不過他也沒有聲張，隻當做不知情。

  屋子打掃完了後, 戚妄跟戚富源說了自己的打算, 然而在聽到戚妄說他接下來準備做什麽的時候, 戚富源懵了,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戚妄一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 居然要去告戚瑾墨，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在村子裏麵把他做的事情說出來，讓大家認清楚他的真麵目不就成了？去縣城做什麽？

  “阿妄啊，你冷靜一點，你做這些根本就是吃力不討好啊，那戚瑾墨已經跟著仙人離開了，這一輩子他怕是不會再從東大陸回來了，你去革除了他的功名對他來說有什麽用？”

  修仙之人哪裏還在乎凡世的功名利祿？有沒有這個舉人的功名，對戚瑾墨來說並沒有什麽關係，他都修仙了，怎麽可能還回凡間來參加科舉？

  戚富源覺得戚妄既然出了氣兒，那就應該老老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不要再去找戚瑾墨的麻煩了。

  然而戚妄卻表示這遠遠不夠。

  “就算是在村子裏麵說了戚瑾墨的所作所為，他的名聲在桃花村壞了，可是在萬安縣，在整個禹州城，戚瑾墨還是那個天賦絕倫的戚舉人，旁人提起他，大多還是誇讚他年少有為，是個人才。”

  既然知道了戚瑾墨經營好名聲是另有所圖，戚妄又怎麽可能允許他擁有這麽好的名聲呢？

  雖然不知道戚瑾墨是怎麽在短短的幾百年間便到了渡劫期，不過戚妄覺得，這跟他所經營的那些好名聲不無關係。

  既然如此，戚妄哪裏能允許他還擁有這些好名聲？

  既然當初選擇了殺爹證道，那他就要承擔爹沒死所產生的後果。

  隻想要好處，卻不想要麵對失敗所產生的後果，這天底下絕對沒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戚妄今天就要給戚瑾墨上一堂課，讓他知道知道，什麽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戚富源沒什麽見識，不過他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自然也有他自己為人處世的一套方法，聽到戚妄所說的話，戚富源也覺得戚妄所說的有道理。

  戚瑾墨的名聲在村子裏麵壞了有什麽用？關鍵還是讀書人的那個圈子，得讓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事情。

  “阿妄，你說的對，我支持你，你什麽時候去縣城，跟我說一聲，我套上牛車送你進城，你堂哥我雖然年紀大了，可也有一把子力氣在，而且你那兩個侄子也在縣城裏有些買賣，人脈多少也是有的，我會讓他們幫你的。”

  戚富源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助戚妄的，戚妄笑著點了點頭，謝過了戚富源。

  “堂哥，你對我真好，謝謝你這麽幫我。”

  戚富源拍了拍戚妄的肩膀，爽朗地笑了起來：“你看你跟我客氣什麽，咱們兩個是堂兄弟，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這麽多年的兄弟情誼擺在這裏，我不幫你幫誰？”

  戚妄感念戚富源的幫助，特意從村裏人手裏買了不少雞鴨肉蛋，兄弟兩個狠狠搓了一頓。

  原主自釀的梨花白後勁兒極大，戚富源酒量不行，喝了沒多少，便醉倒了過去，戚妄也沒有將他送回家去，而是扶著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戚富源已經醉得說起了夢話來。

  “阿妄，你甭難過，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他們會孝順你的……”

  “那個戚瑾墨不是什麽好東西，就算他修仙也修不出什麽道道來，老天爺不會讓他這種人有什麽好下場的……”

  “阿妄，你放心，以後咱們老哥倆一起過，有哥一口，就絕對不會少了你吃的，你擎管放心就好……”

  看著醉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戚富源，聽著他即便是在睡夢之中都是對他的那些關心，戚妄的心柔軟了下來。

  這個世界上雖然有戚瑾墨那種冷血自私，狼心狗肺之人，可更多的還是戚富源這樣子重情重義的人。

  戚富源有句話說的很對，像是戚瑾墨這樣子自私自利的人，在修仙之途上注定走不了多遠。

  沒多長功夫，戚富源已經沉沉睡了過去，他的嘴巴微微張著，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戚妄低頭打量了他一番，伸出手指在戚富源的眉心處輕輕點了下。

  一團雞蛋大小的功德金光進入了戚富源的身體之中，緩緩地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這些功德金光在他的身體之中遊走了一圈，最後沉入了他的靈魂之中，溫養著他的靈魂。

  這個世界跟其他的世界並不相同，這是一個修仙世界，哪怕是在西大陸，這裏的靈氣也要比其他的世界濃鬱一些，而生活在這些大陸上的凡人身體也相較普通人好上許多。

  戚富源今年已經五十六歲了，不過身體仍舊十分硬朗，看起來跟四十多歲的人似的，戚妄給他的這些功德金光雖然不至於讓戚富源從此踏上仙途，不過卻可以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的身體，讓他身體變得更加健康。

  這也算是戚妄給他的謝禮，有了這些功德金光護體，戚富源以後雖然不至於事事如意，可遇到波折的概率會大大減弱。

  安置好了戚富源後，戚妄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去了隔壁戚瑾墨的房間。

  光是從房間的布置上來看，就能看出來原主有多疼這個兒子。

  戚瑾墨的房間比戚妄的房間要大上三倍有餘，臥房，澡房，書房，待客的廳房一應俱全，而裏麵擺放著家居擺設也要比自己房間的好上許多。

  戚瑾墨的書房裏有四個大書架，上麵擺滿了書籍，而書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個個都是精品之中的精品。

  原主勞累了一輩子，費盡心力地賺錢，為的就是這個兒子，因為太過勞累，他看起來要比同齡人老上許多，明明比戚富源的年紀小，可看上去卻比戚富源老上許多，這也是為什麽村裏人會叫他戚老頭的緣故。

  隻是可惜，原主這一份拳拳愛子之心，到了戚瑾墨的眼中，卻成了禁錮他的枷鎖，是需要除掉的絆腳石。

  想必那人從來都沒有過一日後悔，若是真有悔意，再次見到被他自己殺死而化作千年厲鬼的父親，也不會一劍把他給殺了。

  一開始原主是戚瑾墨的絆腳石，戚瑾墨需要殺了他來證道。

  到最後原主又成了戚瑾墨的心魔，隻有斬殺了他，戚瑾墨才能渡過天劫，飛升成仙。

  站在戚瑾墨的角度，原主對於他來說，怕就是個沒得感情的工具人，原主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戚瑾墨拿來祭天，成就他的康莊大路。

  想到這裏，戚妄的心口處就有些疼，那是屬於原主殘留下的情緒，即便是戚瑾墨做了這麽多的錯事，原主還是會傷心難過。

  隻是可惜，他的付出，在其戚瑾墨的眼中，隻是笑話一場罷了。

  戚妄很快就收斂了情緒，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提筆研磨，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戚瑾墨做的那些事情，他會一筆一筆地回報給他。

  畢竟他最擅長地就是掰正人渣——過程並不重要，隻要結果是好的便成。

  ***

  夜深了，一輪圓月掛在天空上，銀白色的月光灑落下來，靜謐的樹林似乎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光芒。

  樹林外的野地上，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燒著，睡在火堆旁的青衫男人身體突然抽搐了起來，許久之後，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怎麽，做噩夢了？”

  清冷的男聲從旁邊傳了過來，青衫男人眨了眨眼睛，迅速地清醒了過來，他坐了起來，抬頭朝著那個坐在樹梢上的白衣男人看了過去。

  那人背對著月光，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隻有那一雙如同寒冰一般的眼睛，似乎在閃爍著淡淡的光芒。

  青衫男人看了他一眼後，飛速地低下頭去，不敢繼續再看下去。

  “師父，我隻是有些不安。”

  麵對著那白衣男子，青衫男人根本不敢說謊，他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麵前這人是從東大陸來的仙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看透人心，在他的麵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秘密。

  “嗯？”

  青衫男人的聲音低了下去，若是仔細聽，便能聽出他的聲音裏還帶著些許顫意。

  “想要修仙，真的要斬盡親緣才可以嗎？”

  想到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事情，青衫男人，也就是戚瑾墨，他的心中便湧出了無盡的迷茫之意。

  他是在一個月前遇到這個自稱是玉衡子的仙人，那天晚上，戚瑾墨正在院子裏對月賞花，玉衡子從天而降，落在了他麵前。

  “你天資聰慧，根骨上佳，又與我有師徒緣分，你可願與我一同離開？”

  玉衡子展現了屬於仙家的手段，禦劍飛行，改顏換貌，空手變物，那絕對不是什麽障眼法，而是仙家才有的手段。

  戚瑾墨心動了。

  跟做個普通人相比較，自然是踏上修仙之途更有吸引力了。

  凡人的壽命隻有匆匆幾十載，可是修仙者，壽數可以達到百年千年。

  戚瑾墨幾乎沒有考慮，便做出了選擇來。

  然而在他決定跟著玉衡子修仙的時候，玉衡子卻告訴他，自己修得是無情道，必須要斬盡親緣，斷絕七情六欲，才能有所成就。

  登仙之途就擺在他的麵前，可浮世親緣卻成了攔在戚瑾墨麵前的大山。

  玉衡子說，如果不斬斷親緣的話，即便戚瑾墨的天賦驚人，也不會有什麽成就。

  “你不必糾結，你與我有緣，便證明你本就是天性涼薄之人，浮世親緣於你而言，並沒有你所想的那麽重要，你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子的選擇來。”

  一切就如同玉衡子所說的那樣，戚瑾墨本就是天性涼薄之人，知曉了自己可以踏上登仙之途的那一刻開始，其實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之後的搖擺不定，不過是他那殘餘不多的良心在作祟罷了。

  最終，戚瑾墨選擇了親手斬斷自己的親緣，殺了自己的父親，來證明他有一顆堅定的修道之心。

  後來，戚瑾墨便跟著玉衡子離開了桃花村，準備渡過無妄海，前往玉衡子所在的仙門，修真界第一大門派玄天宗。

  玉衡子是仙人，他不需要吃飯休息，不過即便已經殺爹證道，戚瑾墨也隻是個普通人罷了，他是需要吃飯睡覺的，所以為了照顧戚瑾墨，他們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還沒有到達無妄海。

  之前的一段日子，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可是最近兩天夜裏，戚瑾墨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毒殺父親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一幕不停地在戚瑾墨的眼前浮現，哪怕刻意想要遺忘，那一幕卻仍舊反反複複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戚瑾墨的心裏很難受，他的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似的，沉甸甸的，讓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束縛起來似的。

  玉衡子聽完了起戚瑾墨的話後，從樹梢上飄落了下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戚瑾墨一番，確認他的親緣已經徹底斷了。

  “無妨，你不必多想什麽，你既然跟著我離開，那便代表著你半隻腳已經踏入了修仙大道，過去種種跟你沒有任何瓜葛，你不過太過記掛。”

  記掛著凡世間的事情於修行無益，玉衡子特意放慢了前往無妄海的叫腳步，也是為了考察戚瑾墨。

  雖然戚瑾墨的天賦極好，也很適合修行他的功法，不過他的無情道最為注重的並不是天賦之類的東西，而是無情二字。

  若是因為殺親證道，斬斷親緣而產生什麽不必要的情緒，那便證明他們之間並沒有師徒緣分。

  玉衡子在西大陸遊蕩了整整十三年的時間，這期間他遇到過不少根骨不錯的凡人，而這些凡人無一例外地沒有通過他的第二層考驗。

  原本玉衡子是很看好戚瑾墨的，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戚瑾墨似乎跟他過去遇見的那些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他並不適合修煉他的無情道。

  戚瑾墨對人的情緒變化感覺很敏銳，雖然玉衡子什麽都沒有說，但是戚瑾墨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

  他似乎對自己有些失望。

  戚瑾墨心中一凜，迅速收斂了所有的情緒，他緩緩開口說道：“師父，過去種種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既然選擇跟你走，那從前的戚瑾墨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隻是你的徒弟，其他一切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在戚瑾墨選擇殺死自己父親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選擇跟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的，踏上修仙大道，成為仙人，這是他唯一的路，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戚瑾墨的變化落入了玉衡子的眼中，見麵前這個被他選中的徒弟又重新變得堅定起來，之前的那些懦弱情緒都被他所摒棄，玉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笑容來。

  “很好，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就可以到達無妄海，我會帶你回東大陸，在玄天宗，我會正式地把你收為弟子。”

  在這凡間浪費了十三年的時間，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關門弟子終於找到了。

  聽到玉衡子的話後，戚瑾墨懸著的心瞬間放了下來，他鬆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開口說道：“謹遵師父教誨。”

  “睡吧，明早起來趕路。”

  “好的師父。”

  ****

  第二天一大早，戚妄起來後便去找了戚氏族長，要把自己名下的七十多畝田地以半價賣給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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