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妄這麽一說, 戚富源緩過勁兒來，他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扶著戚妄的胳膊，將他帶回家去看。

  戚富源膝下有兩個兒子, 他們都是有出息的, 老大在縣城酒館做掌櫃, 老二在布莊做賬房先生, 他們兩人在城裏落了戶, 隻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來一趟。

  倒不是兩個孩子不孝順，而是戚富源不習慣城裏的生活, 他在鄉下住慣了，哪裏願意去城裏過那種被拘束的生活？

  再說這桃花村距離鎮上並不遠，治安很好，而且這鄉裏鄉親都是認識的, 有什麽事情也能幫上忙, 戚富源就更不願意去城裏了。

  家裏麵隻有戚富源一個人在，他把戚妄扶進了家門, 見他嘴巴幹得厲害，又倒了水給他喝。

  戚妄把水喝了下去, 一直像是火燒似的食道方才舒服了許多，他抬頭看向一直打量著自己的戚富源, 開口道了聲謝：“堂哥，謝謝你了。”

  聽到戚妄的話後, 戚富源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

  先前見戚妄有影子, 戚富源也沒有多想什麽, 就把戚妄給帶了回來, 現在冷靜下來一想，卻覺得自己剛剛的舉動太衝動了。

  他怎麽就把人給帶回來了？

  想當初戚妄死了的時候，戚瑾墨特地找了他過去收殮屍體的，戚富源那個時候看得清清楚楚，戚妄確確實實是沒了呼吸，他試探了呼吸，也摸了脈搏，確定戚妄已經是個死人了。

  更何況當時戚妄在家停靈停了三天時間，等親朋好友都來吊唁完了，這才下葬的，如果他真的沒有死，那三天該活也活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而且現在距離他下葬已經過了十天時間，他也在土裏埋了十天時間，他又是怎麽從棺木裏麵爬出來的？

  要知道在家停靈的時候，棺木是不上釘子的，下葬之前才會將棺木釘死，七根鎮魂釘一釘，棺材就會被徹底封死了，而且埋棺材的坑有兩米深，棺材一埋下去，土填起來，墳頭這麽一豎起來，上下加起來整個有三米深，被釘死在棺木裏的戚妄如何有能力爬出來？

  很多事情根本就經不住深想，越想就越讓人覺得可怕。

  此時在他麵前的真的是人麽？

  戚富源有些害怕，身體悄悄地想往外移動，看他那樣子，應該是想要從這裏逃出去。

  戚妄注意到了戚富源的動作，看著他臉上的那遮掩不住的驚恐之色，他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開口喊住了戚富源：“堂哥，你別怕，我不是鬼，我也沒有死，我之所以能逃出來，是被人給救了。”

  然而他所說的話，戚富源卻並不相信，看著戚妄的眼神仍舊充滿了戒備。

  看著他這副防備的樣子，戚妄苦笑一聲，說起兩人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戚富源和戚妄是表兄弟，兩人相差了有五六歲，不過因為兩家人住的近，小時候便經常在一處玩兒，又因為性格相合，關係倒是比其他的堂兄弟要更近上一些。

  年少無知時，二人調皮搗蛋，瞞著大人做了許多事情，有很多事情隻有兩人才知曉，而戚妄所說的正是這樣子的事情。

  “我八歲的時候，你誆我說晚上河裏有大鯰魚，隨便撈就能撈到，害得我晚上跑去撈鯰魚，結果掉進了河裏，要不是隨後跟來的你把我撈上來，我早就沒了性命。”

  “十一歲的時候，你跟我說曹寡婦……”

  戚妄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的臉色瞬間變了，急急忙忙地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現在他也是五十奔六十的人了，年少無知不懂事兒做的事情哪裏好說出來？他這老臉還要不要了。

  不過戚妄把這些事情一說出來，戚富源倒是相信了戚妄。

  看來他是真的沒有死，可若是他沒有死的話，那又是怎麽從墳墓裏爬出來的？

  知道戚妄是個活人後，戚富源對他態度倒是好了不少，不再像是先前那樣充滿恐懼和戒備了，他默默地在戚妄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詢問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阿妄，我是親眼看著你斷了氣的，也是親自送你下葬的，你怎麽會沒事兒？你別誤會，我不是盼著你死 ，我隻是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戚妄看著滿臉關切之意的戚富源，緩緩開口說道：“是戚瑾墨殺了我。”

  戚妄這話一說出來，戚富源的臉色瞬間變了，他脫口而出道：“不可能的，瑾墨那孩子那麽孝順，他怎麽可能殺了你？你是不是弄錯了？”

  戚妄媳婦兒剩下戚瑾墨沒多久後，便撒手去了，戚妄怕娶了媳婦兒，後娘會薄待戚瑾墨，所以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未曾娶妻，一個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戚瑾墨給養大了。

  而戚瑾墨也是個孝順的孩子，對戚妄也是極好，父子兩人的關係特別好，戚瑾墨怎麽可能殺了戚妄？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聽到戚富源的話後，戚妄苦笑一聲，喃喃地開口說道：“我也不想相信，我也想問問戚瑾墨，他到底有多恨我，才會選擇將我給活埋了。”

  原主直到死也不知道為什麽戚瑾墨會殺了他。

  就如同戚富源所說的，原主為了戚瑾墨，幾乎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他將所有的心血都澆灌在了戚瑾墨的身上，巴望著他長大成人，而戚瑾墨也是爭氣，不過十五歲的年紀便過了中了童生，後來他又成了秀才，成了萬安縣最年輕的舉人老爺。

  整個萬安縣的人誰提起戚瑾墨來不是豎起大拇指？誰不誇讚他是天縱英才？

  戚瑾墨的性子很好，對誰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幾乎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會誇他是個懂事知禮的人。

  戚瑾墨對原主這個父親也很好，戚瑾墨中了秀才的時候不過才十七歲，那個時候便有人要給他說親，因為原主不同意，戚瑾墨也就歇了心思。

  後來戚瑾墨中了舉人，說親的人更多了，然而戚瑾墨卻說，家父不想他過早成親，所以婚姻大事他暫時不會考慮。

  因為這件事情，很多人都覺得原主是個嫌貧愛富的勢利眼，這年月十七八歲成親的人比比皆是，偏偏戚瑾墨到了二十一歲原主還不同意他成親，這不是想著用戚瑾墨的婚事取更多好處又是什麽？

  原本原主的名聲在村裏還算不錯，可因為這事兒，他的名聲慢慢地便臭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人覺得原主是個心胸狹窄的刻薄之輩。

  戚瑾墨考上舉人後，名下可掛三百畝良田，這些良田掛在他名下是可以免稅的，原本族長都跟戚瑾墨說好了，結果第二天他卻反悔了，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原主不願意，所以這些良田並不能掛在他名下。

  族長不恨戚瑾墨，卻將恨意傾瀉到了原主身上，劈頭蓋臉地把他訓斥了一頓，後來又直接說，若不是因為他是戚舉人的父親，早就將他逐出了宗族。

  這事兒傳出去後，原主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村子裏麵幾乎沒有人願意跟他來往了。

  原主並沒有辯解，默默地承受這一切，哪怕戚瑾墨並沒有跟原主解釋他做這些是為什麽，原主也沒有絲毫怨言。

  可是原主怎麽都沒有想到，戚瑾墨會對他下毒。

  那天晚上，戚瑾墨從縣城帶了許多好菜回來，他說原主一輩子都沒有吃過好吃的，他想要好好孝敬原主，圓了原主的一個夢。

  那一桌菜吃完後，原主便暈了過去，等到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躺進了棺材裏麵。

  原主在棺材裏折騰了一天一夜才死去，棺材的內壁上全都是他抓撓得很急，他的十根手指甲全都斷裂了，雙手血肉模糊，痛徹心扉，原主被活埋了地下，他含冤而死，死後怨氣不散，機緣巧合之下，化作了厲鬼，屠殺了桃花村數百口人。

  原本山青水清秀的桃花村化作了至陰之地，而殺戮過多原主隨著時間推移，變成了為禍一方的千年厲鬼。

  無數的修道之人趕來這裏，想要除去這為禍一方的千年厲鬼，結果他們全都不是原主的對手，紛紛命喪於原主手下。

  又過了幾百年，玄天宗的清羽真人路過此地，見到了這個窮凶極惡的厲鬼。

  傳說之中，已經是渡劫期的清羽真人不過是一劍，便將那厲鬼斬於劍下，而清羽真人也因此功德圓滿，飛升上屆，成了蒼瀾大陸上又一個傳奇。

  那個清羽真人便是原主的兒子戚瑾墨。

  原主化作厲鬼後混混沌沌渡過了千餘年，他內心之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問一問戚瑾墨為什麽要那麽對他。

  所以即便已經混混沌沌，他也未曾離開桃花村，一直在這裏守了千餘年的時光。

  原主等到了戚瑾墨，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後，已經混混沌沌的原主清醒了過來。

  時隔千年，父子二人再次相見，戚瑾墨是高潔無暇的清羽真人，而他卻是一個滿身罪孽的千年厲鬼。

  此時的兩人已經是雲泥之別，任憑誰都想不到他們曾經是血脈相連的父子。

  清羽真人看向原主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作惡多端，我來殺你。”

  清羽真人冷酷無情，直接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而原主則將那個困擾了自己一千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

  “當年你為什麽要殺我？”

  清羽真人告訴了原主真相。

  “你是我修仙大道上的絆腳石，若是有你在，我一生將無緣於大道。”

  清羽真人告訴原主，隻有殺了他，他才能尋找到他的道。

  求仙之路千難萬阻，原主對他的那些感情，和他所給予的那些親緣是捆綁住他的鎖鏈，讓他無法踏上修仙大道。

  “殺了你才能擺脫枷鎖，殺了你才能證明我修仙之心的堅定，隻有殺了你，我才能踏上修仙大道。”

  清羽仙人說，當年的他還是太過仁慈，並沒有直接了結了他，隻是一碗假死藥，將他埋入了土中。

  “難怪我修煉的速度越來越慢，明明幾百年前就已經踏入了渡劫期，卻一直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原來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那個早該死去的人卻又以另外一種方式活了下來，還變成了為禍一方的千年厲鬼，這也難怪他無法得道成仙。

  若是他爹的執念一直在，他跟紅塵之中的牽絆就沒有徹底斷絕，又如何能飛升成仙？

  原主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因為想要得道成仙，所以才殺了他來證道。

  原來他對兒子的那些愛，卻是困住他的枷鎖，原來他並不需要他的愛。

  千年執念一朝散盡，原主引頸就戮，死在了自己兒子的劍下。

  他又一次被自己的兒子殺死，而這一次，他連化作厲鬼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麽徹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隻是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所以戚妄來了，進入到這個世界裏代替原主，改變他的命運。

  戚妄來的時機並不巧，原主已經被埋進了墳墓裏，而戚瑾墨怕是已經被他的師父帶走，進入了玄天宗。

  如果依照原本的故事線，再過不久原主就會化為厲鬼，屠殺了整個桃花村的村民。

  不過戚妄來了，那一切都不會發生了，那個困住了原主的棺材對戚妄來說並不算什麽，他直接從墳墓裏爬了出來，重新回到了人間。

  “事情是這樣子的……”

  戚妄緩緩地將事情的真相全都說了出來。

  戚富源慢慢地張大了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仙人來訪，戚瑾墨被仙人看重，要帶他去修仙，而先決條件就是殺了戚妄這個對他千依百順的爹，原因是因為他的好是禁錮他的枷鎖，讓他無法攀登仙途的絆腳石。

  戚富源廢了很長時間方才消化了戚妄所說的話，他氣得一拍大腿，恨恨地開口說道：“戚瑾墨怎麽能這麽做呢？虧他還是個讀書人，他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至於戚妄所說的戚瑾墨因為不忍心沒有殺了他，隻是灌了假死藥把他埋起來的話，戚富源是半點兒都沒有聽進去。

  若是真的不忍心，怎麽會動了殺人的心思？而且給戚妄喝假死藥再把他給埋起來，這跟活埋了有什麽區別？

  若不是有仙人路過，恰好救了戚妄，他怕是要活活憋死在棺材裏麵。

  想到那一幕，戚富源便不寒而栗，又把戚瑾墨給大罵了一頓。

  戚妄沒有吭聲，任由著戚富源咒罵著戚瑾墨。

  這個戚瑾墨完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明明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卻偏偏做出一副重情重義的模樣來，又是送宅子又是送田地的，在臨走之前狠狠地賺了一大波名聲。

  而他越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好人，原主所遭受的非議就越多——他殺了原主還不算，還要在他身上扣上屎盆子，將原主死死地釘在恥辱柱上。

  而這樣子的一個人居然可以成為人人敬仰的清羽真人，成為整片大陸的傳說，簡直就是荒謬至極。

  戚妄既然來了，就會將他身上的那層人皮狠狠地扒下來。

  以爹祭天，法力無邊，他這仙途想要走下去，也要看看他同不同意。

  戚妄不會是戚瑾墨修仙之路上的絆腳石，他會成為戚瑾墨修仙路上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

  “現在你打算怎麽做？”

  戚富源總算是罵完了戚瑾墨，此時稍稍冷靜下來，他側頭看了一眼戚妄，詢問他接下來打算如何。

  戚瑾墨都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戚妄該不會繼續選擇原諒他吧？

  事實證明，被活埋一次的戚妄還是有腦子在的，這個原來會無條件會對兒子好，寵著兒子的男人終於清醒了過來。

  “我準備把戚瑾墨做的事情都公之於眾，他想要好名聲，我偏偏不讓他有。”

  聽到戚妄的話後，戚富源猶豫了片刻後，開口說道：“那你覺得村子裏的人會聽嗎？戚瑾墨是舉人，名聲向來很好，而你的名聲在村子裏可不大好……”

  不過這件事情在戚妄看來卻並不是什麽問題。

  “我死過一次是真，被埋進棺材裏是真，這些便是證據。”

  他總不會自己殺了自己，自己埋了自己，隻為了來冤枉戚瑾墨。

  戚富源仔細一想，也覺得戚妄說的是這個道理。

  村子裏的人都參加過戚妄的葬禮，戚瑾墨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裏，最為關鍵的一點是，戚妄是戚瑾墨的父親。

  在這個世界上有那個做父親的會冤枉自己的兒子？

  見戚妄的臉色不怎麽太好，戚富源急忙下廚做飯，之後又燒了水給戚妄洗漱。

  晚上，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戚富源絞盡腦汁地安撫著戚妄的情緒。

  “阿妄，這事兒你也別擔心了，我相信大家夥兒一定會站在你這邊兒的。”

  戚妄輕輕嗯了一聲，並沒有多說什麽。

  戚富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了。

  戚妄除了跟村民們說明真相，又能做什麽呢？戚瑾墨已經被仙長帶走，他會進入仙門學習，踏上修仙大道後，他就不再是個普通人了。

  凡人的壽命不過匆匆幾十載，對仙人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罷了。

  等到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過去的一切都會被掩埋在塵埃裏麵，又有誰能知曉當初發生的一切呢？

  想要找戚瑾墨報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隻希望戚妄能想得開，不要鑽進牛角尖裏，這樣對他也好。

  漫長的一夜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戚富源便帶著戚妄去了裏正那裏。

  見到戚妄的那一刻，裏正嚇得險些尖叫出來。

  “戚老頭，你不是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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