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回頭正待說些好聽話回轉一二，身後突地有人朗聲笑道：“為何不是我的孩兒？”那白衣白帽的白無常走到近前，笑看無常婆道：“你既下嫁於我，懷安小花自就是我的孩子。”

  無常婆斜睨了他一眼未語，倒是兩個孩子奔向前歡呼道：“爹爹、爹爹，你回來了！”

  白無常一手抱了一個，並不顯吃力，任他倆摟了自己脖才笑道：“做甚去了，幾日不回？”

  小花玩弄著他帽上綬帶，脆生回道：“隨娘親去吃糕去了。”

  懷安忙道：“本給爹爹帶了些，可是路上……被小花給吃了。”

  小女孩幾分羞澀，不好意思的扭捏道：“我隻是想嚐嚐，哪想，就嚐完了。”

  白無常仰頭笑得開懷，親了親小花臉蛋，笑著頗有意味的看向無常婆。

  無常婆隻作未見，自顧對小妖言道：“我本不想回的，隻這幾日陰間事務饒多，澤蘭若無事且隨我去幫手罷？”

  小妖看的正歡，忽聽她喚自己澤蘭，先是愣得一愣，方才回過神來笑應：“不忙、不忙，這無常殿隻我最閑！”

  “那便走吧。”說罷看也不看白無常反身離開。

  小妖覷得白無常一眼，見他無奈的放下了孩子，站直了身故作風流的拂了拂衣袖，方才對她說道：“去吧。”

  小妖連忙跟上已率先出了門的無常婆，一路上自是與她套些近乎詢問相幫之事。

  無常婆緩道：“你道為何所見之鬼斷臂缺眼的皆而有之？自是生前因禍而致，死了仍就生前模樣，待得投胎之時再做修補。如今我拉你來，一是不想見那白無常，二則人間戰禍不斷確也忙不過來。”

  小妖聞言大驚道：“你拉我去給鬼修補？我哪裏便會？”

  無常婆對她那般驚怪也不以為然，隻平常道：“我亦不是入得地府便會，學了便是。”

  “這、這……”小妖遲疑片刻又說不出甚來，後又想她都不怕自己怕甚，若修不好……若修不好自是會有人看管的。於是又隨口閑聊道：“我於凡間之時倒是聽過無常二爺的故事，隻不想我識得的小黑竟是黑無常罷了！然，嫂嫂之事倒未細聞，說書的大多一語帶過。”

  她言罷又想自己莫不是唐突了？之前小娃娃的事就問得甚是無腦，想她於無常婆不過初識，現下尋人過往再惹惱了她？

  然無常婆卻無她那般考量，隻大方言道：“我隻是平常凡間女子，流傳的事跡自是不多。”見小妖略有幾分好奇卻又不大敢問的樣子，笑了笑又道：“凡間有句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於我，便大抵如此吧。若無白無常，我約是早投了胎，與我那兩個孩兒亦再也不得見了罷！又哪來的陰間鬼盡禮讓幾分的無常婆？”

  她略笑了笑，收了幾分回想麵容，複看小妖一眼又道：“我於凡間本是有夫家的，他沒甚本事打人卻是把好手。我同他，隻有父母之命卻無媒妁之言，沒坐過花轎亦未穿過嫁衣，隻不過幾隻雞連帶一小筐雞蛋，我便被送了過去罷。”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此便為凡間女子宿命。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便隻當認命。”無常婆語氣平平，就隻當予她講解凡間風土民俗一般。

  小妖幾分憤憤的正欲反駁，無常婆停了步笑道：“我們到得**殿了，若想聽故事且一會予你講罷！”

  說罷帶她進了門，過了前殿果見院中鬼山鬼海的黑影。小妖抖得一抖，寸步不離的跟於她身後。發覺這院中小鬼，無論階品皆恭敬的喚她一聲“無常娘娘”。

  無常婆應了聲，從一鬼差手中拿過冊子略看了看，吩咐道：“帶那急於投胎的陰魂先進來罷！”言罷拉了小妖進了後殿，拿了許些器具予她講解。

  小妖一邊聽著，一邊拿起了一隻略為寒涼的鋒利剪刀，看那寒光於鬼火照耀下閃過，幾分肉痛的呲了呲牙。

  很快鬼差帶了陰魂進來，無常婆令那鬼躺於麵前案板之上。說是幫忙，不過令小妖予她打打下手罷了，不時命她挑撿各式順手的工具忙碌開來。

  小妖坐於一旁，看她有條不紊的動作著，想就之前的話聊上幾句卻又怕擾亂於她。

  倒是無常婆看出她的心思，一邊縫補著殘肢一邊又道：“我那時日子過的艱難了些，本以為有了孩子會好上一些，哪想之後卻常常悔恨於將他們帶於凡世，令他們與我同受煎熬。人皆奇怪，不曉得地府是怎般模樣，卻總以為死，遠沒有活著難捱。一次為了護我的孩兒而被他打的半死之時……”

  無常婆略頓得一頓，低頭咬開了線笑言：“我第一次見了無常。當時隻覺他言行舉止皆盡詭異，長得亦是甚為駭人，醒來亦隻覺做了個詭秘怪誕的夢罷了。”

  小妖幾分氣憤道：“你那丈夫怎的這般混賬？”

  “我後來聽說是因我前世欠於他的，然虧欠與否盡皆已是往事，如今提來，倒不覺怎生責怪了。”無常婆手上未停，旁邊引路小鬼偷閑聽得一二，插言道：“何止責怪，依小人看，娘娘倒應感謝於他。若無他種種惡行，娘娘又哪能苦盡甘來的嫁予七爺？”

  無常婆放下手中事物，隻輕瞟了他一眼，那小鬼立即改口道：“不然不然，實是七爺應當感恩才對。若不是他，七爺怎能娶得如花美眷、子女雙全乎？”

  那鬼嘻嘻笑帶著幾分討好且意猶未盡道：“小的至今可還記得當年七爺娶妻是何等的盛況！想來，那是七爺唯一一次於考校中取得頭籌，就為了討得閻羅王首肯；亦是這陰曹地府酆都鬼城，唯一一次滿城皆紅十裏紅妝。”

  無常婆令那迷蒙的陰魂起身，掃那鬼差一眼示意道：“就你多言誇大，再不去帶下一個，我們且做到月底亦忙不完了。”

  鬼差去拉那陰魂，臨出門還嬉笑道：“怎算誇大？當年抬轎子的就有我一個，娘娘可是忘了？當時七爺說要遊街，可那凡間的馬匹耐不住地府的陰氣，最後還是跟天庭借的戰馬，騎著轉遍了酆都大街小巷的！”

  無常婆搖了搖頭迎進了下一個，小妖湊上前去言道：“上次我倒是跟西街喝了回喜酒，然那新娘子並未著禮服，隻遠遠看著穿了件白衣，亦未遊街抬轎，倒是想不出七爺當年如何。”

  “陰間不喜紅色，那等血色多為怨氣極深厲鬼穿著，白色則更為幹淨聖潔，所以但凡陰間婚嫁的，禮服亦大多為白色。”無常婆為她解惑道。

  小妖卻又奇道：“故而當年七爺娶無常娘娘亦是現今穿著？”

  無常婆先是為新被送進來的陰魂按上掉了的眼珠，而後略扳過他的臉左右打量看是否對稱。而後才回道：“不然。”

  她放下手，視線略定在手中的器具上，而後緩緩開口道：“當年我本意一切從簡，凡間本就沒有好女再嫁的例子。我亦不過是想與他長久一起，名分於我，自沒那麽重要。然，他不許。”

  “他道，凡間女子出嫁有的，便要令我有。那日，他穿了陰間甚覺不利的紅色禮服，且用紅綢遮了大紅喜轎所經之處。我於轎內透過蓋頭隱隱看著，遍覺這一生，即便百般坎坷，亦足了。”

  小妖看她臉上隱隱笑容，莫名想到了姐姐初與那書生走的時候。

  聽了無常婆的故事，小妖自是更覺與她親近異常。鎮日不是在無常殿，便是陪無常婆去**殿。而後一天，殿內陰魂本就未料理完畢，來了一群鬼差倒是又送來了幾百殘肢斷臂的士兵！

  天子無道，重征伐，輕戰士生死，賤百姓聊生，而致死傷無數。想來他日他若歸得地府，莫說投胎，那十八層地獄還且不夠他待的！

  然，此為後話。

  因這批陰魂皆為戰亂無辜枉死，故而閻羅王開恩，特赦其修補殘體擇日投胎。故除了無常婆和**殿的諸位鬼差，連孟婆手下的三姝都皆來幫襯，小妖習了幾日自是被趕鴨子上架推了向前。

  以地府的規矩，善人為先，故而無常婆於正殿為生前多積德行善之人修補。三姝則於側殿為時間緊迫之人忙碌，後殿還有一幹鬼差默默無語辛勤勞作著。

  隻餘下小妖於角落與一陰魂大眼對小眼的四目相對。

  小妖用右手穩了穩發抖的左手，使得手上的針線不至掉落，對著那人斷腿比劃了一番，複又抬頭看他。見那陰魂也在盯著自己便躊躇道：“要不，你且自己來？”

  那人照旁的陰魂少了許些迷茫，聞言瞪圓了眼劇烈掙紮想要起身張口呼救。然他嘴動的激烈卻毫無聲息，原是鬼差為防這批陰魂喊叫封了他們的嘴。

  小妖怕他動作過大驚了旁人，忙按下他急道：“我來我來，且說笑罷了，休要慌張！休要慌張！”

  她似是在安撫那陰魂又似在安撫自己，咬了咬唇壯著膽子為他對上了腿，一咬牙一跺腳大刀闊斧的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