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走夜路時，之所以害怕，皆在於全然不知下一刻會從黑暗裏蹦出個甚麽樣的事物來。此時小妖亦然，恍惚中竟從沒有覺得時辰有如此難熬過。

  想那在浮清山時大把的孤身歲月，於此時來說竟覺眷戀異常。想來如若無姐姐之事，即便是給她能飛升上仙的神丹妙藥，她亦是不願來的！

  然，如若姐姐真的被那女鬼口中的神秘人物關在了這處，即便當真是被關在了甚十八層地獄裏，她亦是要去上一去的。

  想到這，她略壯了壯膽，挺直了微含的胸，縮回了前伸的頭。刻意清了清嗓，故作高深的對四周道：“我身上可是有厲害法器的，不怕死的便出來吧！”

  然而那聲音過小，顯得毫無氣勢，且於這心裏不斷念叨著【千萬別出來】的人說出來，著實不是那麽可信。

  不過不管那暗處許藏著的事物信否，小妖自是信了些的。她鼓了幾分氣，提了步盡快向前趕去。

  然走到第二個岔口的時候她又停了住，站在那張望了半天用力拍了自己額頭自言自語道：“那女鬼倒是怎說的來著？”

  那一下拍的著實用力，她複捂了額頭看了看前方，又側頭看了看右側，暗自嘀咕道：“青石橋向前，第、第……第處還是第三處路口來著？哎喲，你怎的就這般的笨！小青你說……”

  她伸手想去懷中探那荷包卻又頓住，那處空蕩蕩的甚也沒有。

  小妖緩了心神，閉上眼睛長呼出口氣，複睜開看向右側輕聲道：“那我就且從這處看起吧！”

  恍惚中似有直覺引著她走近，近到看了處青銅大門漠然聳立在那裏，門上有光，依就刻著些她不識的神獸樣貌，門前卻並無甚陰兵鬼差看管著。

  即便閻王爺設宴，然枉死城尚有守城陰兵把守著，此處竟就這般鬆懈不成？

  小妖不再多想，上前去推那門，不動。又使了幾分力氣，依就文絲未動。

  “咿咿！”小妖學人往手心唾了唾沫，咬牙喊口號般的拚盡全力推了半天，然依就無果。

  “姐姐、姐姐？你可在裏麵？我是小白啊！你的小白！”小妖由初初的小聲低語，變到後來幹脆高聲拍門，但麵前沉重的青銅門扇仍不為所動，隻有拍在門上咚咚的聲音。

  半響她住了發麻的手，無力的背靠著大門滑坐在地上。

  她垂下頭來貼靠在自己屈起的膝上，整隻妖顯得甚是沮喪。暗笑自己沒甚本事，隻聽得女鬼隻言片語就不管不顧的跑了來，結果卻就連門都進不了，又何談的去救姐姐呢？

  想來她一如八百年前一般，無甚用處，於姐姐不過是拖累罷了。她一路走來，亦不過是不自量力！想就她這微不足道的法力，連自己都護不住，又能何為？

  “咚！”

  一聲，小妖微微抬眼，隻覺自己身後的門竟似是從裏麵被敲了一下。

  “咚！咚！”

  又是兩聲清楚的傳了來，於那青銅大門來說，聲音顯得煞是空洞而微小。小妖立時回身貼到門上，緊張的問道：“姐姐……可是你嗎？”

  “咚！”又是一聲。

  小妖霎時趴於門上哭腔道：“姐姐，若是你的話，你與我說句話好不好？小白來找你來了！你的小白，一天都不曾忘卻……姐姐，你如若在裏麵，且給我些暗示，我亦好想法救你！”

  “咚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密集的響起，而後突地戛然而止。

  小妖得了回應喜上心頭，欣喜雀躍的連呼得幾聲姐姐，然，門裏卻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再無聲息。

  “姐姐？”

  小妖略感疑惑，正待再說些什麽，“吱嘎”的一聲那厚重的門扉竟向內開了一道門縫。

  小妖霎時欣喜若狂，起身抬腳就要進去但卻莫名的心頭一動，腳要邁不邁的定在那裏，一股寒涼之意由背脊直竄上心尖。

  她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正猶豫間，門裏有道虛弱的女聲喚道：“小白……”

  【小白，我走後……便走了，亦無甚可說的，你且自珍重。】

  那是姐姐臨走前，唯一一次叫了她的名，姐姐給取的名。

  小妖笑了，踏步走進了那片黑暗。

  許若不是周圍過於昏暗，亦或是她進門前得以抬頭看上一看的話，定會發覺那陳舊的青銅大門之上，竟刻著篆體的四個大字——孽鏡地獄。

  剛進得一步，身後由門縫透進來的些微光亮盡滅，那門徑自關了上。

  小妖肩頭的幾股鬼火盡滅，她起手重燃了燃，然無果。

  目之所及皆為黑，小妖抬手在眼前動了下，竟是暗的連自己的手皆不得見。

  她側了側頭，試探的喚了句：“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門內竟有回聲傳來，那聲音忽遠忽近若隱若現。細聽之下卻又似與自己的聲音相差甚多。

  小妖頓得一頓，回身去摸身後的門，然明明隻得一步之距，這一摸之下卻似是觸不到邊際般的虛無。她仿若盲人摸象般走得幾步，終是停了下來。

  那若有似無的回聲仍回蕩在耳邊，小妖蹲在了地上環抱住自己捂了耳朵。而後半響，明明是怕著，卻又笑了。

  “你引我來，是要吃了我？”她開口，聲音於黑暗之中略顯空蕩。

  自是沒有人回應，小妖又低聲道：“你若吃，便吃罷，隻是……讓我再見一見我姐姐？”她沉默了下，似自語般低喃道：“假的亦好。”

  周圍甚是安靜，就仿若上天入地就隻得她一人，獨自處於這黑暗之中。須知人往往不是懼怕於黑暗，而隻是怕會隱藏於黑暗中的事物。四周不知倒是藏了什麽，仿若隨時都會撲過來般，最是令人煎熬。

  小妖蹲在那裏，以手觸地慢慢摸索著地麵。她腳下似是一片平坦土地，沒有任何的草木事物。她以指尖一一掠過，突地摸到了一樣凸起事物，小妖一驚收回了手跌坐在地上。

  她撐住身體略略喘息隱下了驚呼，隻覺剛剛摸到了甚如爪如骨的事物，霎時渾身抖得一抖。迫使自己穩下心神，試著去點亮股周身鬼火。

  然小妖抖著手試了幾試，卻皆隻得幾聲輕微的嘶啦之聲。她握攏雙手圍在嘴邊咬了咬，輕微的疼痛使得她鎮定了些許。盡量忽視自己所處之處，吸了吸氣複又試了一次。

  這次隨著她指間的動作，青色火苗暗暗跳動於她掌中。她小心護住，照向剛剛摸索之處，然那青黑的土地之上……卻空無一物。

  小妖呆得片刻克製自己不去多想，起了身護著鬼火緩緩而行。那鬼火所照之處不過周身寸土之地，然那微微火光卻予她微定了心神。

  小妖走得幾步，略停，微向右轉，再走上幾步。她已設身險地，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然卻總不想離得來處過遠。

  然而走著走著忽見左右皆有光隨她而行，小妖直嚇了一跳駐了步，卻發現那兩抹火光亦隨之駐步，小妖退得一步那光亮亦然。小妖沉著氣壯了幾分膽子近了瞧瞧，卻驀然發現左右竟是處不知何時至於此地的鏡子，她所見不過自己的影子。

  小妖退得幾步向後走去，卻又被幾麵鏡子圍合住。因那鏡中亦有光，於此時看來略微明亮了些許。

  然於此時去照鏡子……

  小妖略低了頭不去看那鏡中影像，自是未見那鏡中影像竟未低頭而是看向了她！

  她一路走，左右兩側的影像便注視著她前行。而後前方亦有鏡子攔路，小妖終是停了步。她閉了閉眸，幹脆盤腿坐於地上。手心圍攏分了兩股鬼火各置於手心，雙手搭於兩膝頭，拇指輕搭中指指尖。

  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丹田，且口中念念有詞。

  她知自己現今約是遇上凡人說書的故事裏所說的鬼打牆了，姐姐曾說過凡間流傳雖虛然亦不全為虛，且越是年老經世之人越知之甚多。這陰曹地府本就陰邪居多，想來白無常當初說與她聽的隻西方不可去，即是指此。

  她是個沒記性的，既來了，便且候著吧。

  孟婆說她身上隱有正道，想是沿襲自姐姐的道法吧，然她於習道一事憊懶，姐姐在時尚且能偷幾分懶便懈幾分力。然就如同孩童習書之時，往往最易從三字經千字文學起一般，道法的“人之初、性本善”她尚記得清。

  此時，便低聲誦念口訣以清心。

  她不知此為何處，暗中引她前來的是何妖，但卻莫名篤定此時隻要她不亂，那妖就定然迷惑不了她般。

  她盤腿低首坐在中間，周圍鏡子裏的影像自是圍著她坐。小妖虛光看去心裏自是甚感惶恐，然尚派自穩住心神誦念道：“大道一炁化三清，至虛靈，至微妙。強稱名，為大道。道之體，本自然……”

  她念著念著突覺不對，因話本子裏高深的妖都素喜著白衣，她自是效仿而為亦終年白衣傍身。且常因此而沾沾自喜，然，眼下，那鏡裏虛像……竟是著紅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