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孩子，麥康斯並不是特別理解父親的從容。

  連士兵守衛都去找自己，父親卻從一開始就下令說不用去找自己。明明父親是最了解自己實力的，他也最清楚自己在國家邊界設置了什麽樣的怪物去看守。

  別說出國了，自己碰到那些怪物是必死無疑。

  幸好自己走的是冰原，憑借白虎拚了命的狂奔才保住一條命。如若是從海上走，估計現在已經和船隻一起石沉大海。

  他不理解父親為什麽將親生兒子的性命看的如此淡薄。

  終於得到了父親的認可，心裏卻不全是激動。

  聽到了那麽多村子村民、惡女巫、大陸降雪原因、占領他國的初衷等事情，父親除了強大，還帶著如凜冽寒冬般的冷血無情。心中悄然崩塌的形象，心中多出的不願相信、懷疑，不再如從來那般崇拜的父親。

  麥康斯站在父親對麵，心情是如此的複雜。

  以至於他看父親的眼神都不再像幾天前那般帶著憧憬和怯澀，帶著一份失望的低落。

  盡管唐尼並不知道，這孩子幾天內竟經曆並知道了那麽多事情。

  如果麥康斯知道這些是像他的兄弟姐妹那個年紀，他或許還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他會帶著更多的理解、無奈、接受——而不是想反抗的失望。

  麥康斯此時甚至想，當初出門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就算知道了那麽多真實的秘密，又能如何呢。他對父親的印象再也回不去了，想將來成為像父親那樣偉大的國王，成為那麽厲害的人的驕傲……

  想到這，腦子裏便閃過諾瓦克住的地窖、魯德好吃的小餐館和低廉的價格、破舊寒冷的村子沒有人跡，他們連吃飯都是問題，活著都難，城鎮卻已經完全覆蓋上了石板路和家家戶戶的蠟燭，甚至沒有人愁著掙多少錢，做生意都是隨便的狀態。

  曾以為是治理有度的世外桃源，如今被打破了遮蓋著虛幻的玻璃罩。

  那些場景，因為親眼所見，就在昨晚、今早，曆曆在目。

  麥康斯覺得鼻子酸酸的，說不出的委屈和難過。

  到底是應該知道這些真相才好，還是如之前一樣繼續活在父親創造的虛幻中，享受著他人之上的生活和快樂，躲在毛毯和火堆旁讀著北海的傳說。

  “你怎麽不說話啦？”唐尼溫柔地看著小兒子，看見他的眼睛像要哭了似的。以為是小兒子出去受了委屈。他站起身，身後披著的巨熊皮發出摩擦椅背的聲音，走路時鐵甲和毛皮的聲音。

  唐尼走到麥康斯身旁，將小兒子摟進懷中抱住他，粗糙的手掌撫摸著麥康斯的頭，“忍住，不能哭出來，男人是不能哭的。”

  雖然唐尼說著很不盡人意的話，但語氣還是溫柔和理解。這是父親對兒子真心的教導。

  “為什麽？”麥康斯有些哽咽地憋出一句話。

  “一旦一開始就哭了，之後遇到什麽事情總會想哭。從最一開始，就不可以哭了，之後習慣了，遇到事情就解決事情，有哭的時間，不如動腦子想想怎麽解決。解決了之後心才能放下，哭過後也還是要解決。習慣哭，總是想逃避、依賴，這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即便是女人，也不可以。要活得堅韌，最後一秒也不能放棄思考和掙紮，哪怕已經失敗了，都不能放棄。”

  唐尼的語氣非常堅定，沒了剛剛安慰孩子的溫柔。

  麥康斯沉默地站在父親的懷中，父親應該還是在乎自己的。

  唐尼也沉默著。看到麥康斯這般，就知道他已經知道了那些事情。平日派守衛跟著他並不隻是過度看著孩子，隻是想他晚些闖練，晚些知道這些事情。

  像其他的孩子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有能力接受真相和現狀，對於麥康斯，他不知道這個孩子能否接受，但他必須接受。

  關於為什麽沒有去找這個孩子。唐尼認為，一直躲在哥哥姐姐後麵害羞的小兒子終於有勇氣走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了，敢拚敢闖、無懼苦難，這才是我唐尼的兒子。

  唐尼滿心歡喜孩子的決定，將麥康斯留下的信箋收入書房中，選擇了完全相信這個孩子。

  本以為麥康斯隻是在國內轉轉，畢竟唐尼很清楚自己在邊界設下了多難的路障去阻擋想要離開這片大陸的人，其他孩子都沒有成功。

  出家門碰壁邊界、認識到東麥奇木的真相和運轉規則，這就像是斯特威爾·羅家族的成人禮。

  沒想到麥康斯竟然出了國門，無論他用了什麽方法，唐尼確實感到意外，他沒想到唯一出去的竟然是最弱最沒有經驗的小兒子。或許是傻人有傻福，但運氣也是一種能力。

  想到這，唐尼有些後怕。其他孩子出去的時候都比麥康斯年長、作戰能力也更成熟，僅有書本知識的小兒子如果真就命喪大海，自己可以說是全責，相當於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好在他回來了，無論生死與否，都是命運啊。唐尼感慨。

  “所以你是怎麽出去的，按理講白虎是沒有完全超越海獸的速度。”唐尼好奇地問兒子。

  “我……”麥康斯有些猶豫，“是朋友幫我出去的。”

  “朋友？”

  憑借唐尼對小兒子的了解，他不僅沒有朋友，連和外人接觸都很少。並且能帶著一人一馬出去，這人肯定不簡單，兒子什麽時候認識了這般朋友。唐尼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是，偶然認識的朋友，然後人很好，她幫了我，我也想幫她一個忙。但是需要拜托父親您。”

  麥康斯抬頭看向父親，他的眼睛還是有些紅，但沒有淚珠。看來他還是很信任父親，不自覺謹遵教誨。

  是啊，畢竟是父親嘛。

  “拜托我？”唐尼很理解小兒子剛認識一個朋友這種心情，尤其是對方還幫了他一個忙，在唐尼眼中，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友誼罷了，像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那她遇到什麽困難啦？”

  “父親，我認為東麥奇木不是隻有‘東麥奇木’一個國家，占領合並的那些國家，也是我們的啊。”

  唐尼以為麥康斯認識的朋友是村子裏的人，故打抱不平想幫那孩子也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罷了。

  “那你把你朋友接到城堡裏一起生活吧，平時你們一起玩還不用跑那麽遠去找她了。”

  “不是不是，她不是村子裏的人。但造成一切的根源就是父親您對他國的政策啊。東麥奇木原國和他國的發展實在是天壤之別，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啊，父親。隻需您一句話，讓地方平衡些就可以了，現在這樣極端的發展會帶來仇恨和反抗的。”

  看著懷中激動勸說自己的小兒子，唐尼有些不悅，抽回手，向座椅走去，坐下。傳來獸皮和鐵甲摩擦皮質的聲音。

  他看著麥康斯，慍怒地問道：“你那個幫你出國的朋友，是誰？”

  麥康斯很少看見父親對自己生氣，感覺到情況不對勁，看來父親非常在意這件事情。

  確實，這不是什麽小事情。雖然隻是一句話的事情，卻關係到國家的發展和年財產、糧食的出入狀況，不僅會改變村子裏的人們，還有城鎮中安居樂業習慣了的大家。

  麥康斯突然意識到，現在說出法菲瑞的名字應該不是正確的選擇。

  父親對待他國人的政策、沒有去找失蹤的母親、可能會被親手布置的海獸吃掉的兒子，麥康斯心中最後一絲幻想破滅，是的，父親就是一個如寒冬般冷血無情的魔王。

  看來這件事情並不如自己當初想的那般簡單，父親的殘忍也不如自己的想象，怪不得萊烏琪芙死了都要用黑魔法強行維持肉身想找人暗殺國王。

  自己畢竟是親生兒子，但法菲瑞麵臨怎樣的情況可就不一定了。

  麥康斯手緊緊攥著拳頭，低下頭，決絕地回答：“對不起父親，我不能告訴您，讓您失望了。”

  唐尼默默看著兒子，親生兒子選擇在大義中站在另一方麽。

  “你回房間禁閉吧，什麽時候放你出來再說，我會安排人給你送飯的。”唐尼冷漠地說道。

  “知道了，父親。”

  話音剛落，身後的大門被風猛地打開，撞在石牆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麥康斯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出書房，出了門，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偷瞄了一眼書房中的父親，他緊皺著眉頭，恨鐵不成鋼地一拳砸在書桌上。

  後腳剛踏出書房，門就被“咣”地關上了，聲音之大像父親給自己的警告，不願看到自己般。

  麥康斯低頭站在門前，剛到家就被父親趕出來了。

  自己不算什麽，不過是被父親訓了罷，可是阿嘉怎麽辦，總不能看著她白白送死啊。為了一個死去的靈魂付出活人的性命，這簡直是魔法師的恥辱。

  不，等等，父親該不會去找所謂的朋友吧？

  麥康斯猛地抬起頭，快速走下台階。

  要想辦法通知阿嘉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