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康斯警惕地坐起身，左手放在腰部的刀鞘上時刻準備睡前戰一場，他低伏在草叢中，像一頭發現獵物的豹子。麥康斯眼睛的夜視能力遺傳於他的母親。真幸運她是位優秀的貓科獵手。

  他循著光看去，隱約看見一個舉著老式鐵藝燈盞的女人。那女人慢慢向他的方向走來，突然停了下來，隨後提著裙子舉著左右搖擺的燈跑向麥康斯。

  幾乎是同時的。

  刺眼的火光一下子照到自己臉上，“是你呀，惹哭溫曼的人。”熟悉的溫柔女聲傳入耳畔。

  當麥康斯聽到這句話時，他也認出了這個人就是下午自己撞倒的那位非常有溫柔氣質的中年女人。

  “呃，是你啊。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麥康斯右手摸了摸後頸，有些不好意思。他並不想給任何一個長得好看的女性留下不太良好的印象。而且對方又沒有敵意。不過她在這裏幹什麽呢？麥康斯這樣想著，左手悄悄地收回了微微出鞘的利劍。

  “你摸脖子是為了掩飾收回‘爪子’的動作嗎，嗬嗬。”中年女人笑著說，“不過也對，在這荒郊野嶺多小心是人之常情啊。我叫特萊爾，是這荒草地唯一旅館的老板。”

  麥康斯沒想到特萊爾竟然發現了那細微的動作，盡管她理解的意思完全錯了。不過聽到特萊爾提到“旅館”二字，麥康斯此時雙眼冒光的亮度完全不亞於特萊爾手中舉著的那盞。

  “我叫麥康斯，是這荒草地‘唯一’迷路的旅人。”他的臉上掛著尷尬的苦笑。

  “嗬嗬，你真幽默。那和我一起回旅館吧，盡管是初夏，這兒的夜晚也並不適合‘月光浴’。來。”

  特萊爾將燈高高舉起，將手放在唇瓣間輕輕一吹，響亮的口哨聲喚來了“咚咚咚”震地的馬蹄聲。是馬車，兩匹白馬拉著的。從遠處飛奔而來。

  “上車吧，麥康斯先生。”特萊爾一手掀開馬車車門上掛著的紫色絨布簾子，一手舉著燈盞照亮車廂內兩排相對的紅色絨布長椅。

  “謝謝，特萊爾夫人。”麥康斯一步踏上馬車內安穩坐下。現在的時間大概是午夜，他累壞了。自從他離開東麥奇木後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也許是因為簽訂契約後阿嘉並不擔心麥康斯會說出去，一個成年男性也沒必要天天要求他晚上必須回店裏住。於是並沒有看見阿嘉或法菲瑞來找自己。

  “叫我特萊爾就可以了。”

  特萊爾跟著麥康斯進了馬車，坐在麥康斯對麵的座位上。她扭轉燈盞上的鐵片，燈罩中的光芒明顯微弱了一半，隻能朦朧看清彼此的臉。不過不那麽刺眼了。她將燈掛在車廂頂的鐵鉤上。

  “這荒草地偶爾會遇見不可愛的家夥，燈我調的有些暗，不過請放心。”

  特萊爾剛剛把手指放到唇間，似乎又是要吹口哨。隻是口哨聲還未響，馬蹄聲先響。特萊爾放下了手，回頭朝馬的方向笑了笑。這馬應是很懂她主人的節奏，像是老搭檔之間早已有了默契。讓人猜是不是肚中蛔蟲變成的馬。

  特萊爾看向麥康斯，隨後輕輕歎息：“剛才見你的麵色好憔悴，來摩華的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剛來摩華都需要有個適應的過程。一會兒到旅館了你先去洗漱休息吧，其他的你明天早上在鴿子送報前來找我就可以了。”

  特萊爾的溫柔像春風般將麥康斯環繞，從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中看見了極為陌生的心疼。

  “謝謝您。”麥康斯對於特萊爾的關心一時說不出話，準確來說，他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將自己的感激和喜悅完全讓特萊爾感受到。

  自從母親離開後，麥康斯就再也沒見到一雙會疼人兒的眼睛。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甚至因為太久違了，麥康斯覺得這種眼神除了讓人溫暖，更多的是陌生。

  特萊爾淺淺一笑，氣氛進入了短暫的安靜。

  直至麥康斯打破了這種氣氛。

  “那個，特萊爾。那片荒草地那麽大，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畢竟這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我有些好奇。”

  “我是個女人，孤身一人在這藏龍臥虎的摩華紮根並不容易。荒草地的地皮便宜，摩華的外來人口又多，開間旅館是再舒適不過了。可畢竟旅館在荒草地中，很多人即便想來也會被勸退。因此找到旅館的方法有三個。第一個，從第十八巷口開始，沿著荒草地中的石板路一直走，終點就是旅館。第二個，在荒草地中祈禱有個駕著馬車四處找“錢”的女人會碰見他並帶去她的旅館歇息。第三個，在荒草地亂跑直到發現這家‘沙漠綠洲’。”

  “那看來我剛剛的祈禱有成效。”麥康斯輕鬆地說道。

  “嗬嗬，有人說過你是個有趣的家夥嗎。”特萊爾眯著眼睛笑道。不管什麽情況，似乎她的嘴中都會不斷傳出悅耳又得體不失禮節的笑聲。

  或許是因為特萊爾一直在笑，麥康斯不知為何就也跟著笑了。這很奇怪，僅僅對於麥康斯而言。

  後來他們又聊起了下午狂哭的奇怪胖女人。特萊爾說，溫曼和她丈夫是地道的本地人，也從未離開過摩華，家中的小果園和豬圈讓這個家的生活已富足安逸，雖不大富大貴，但作為一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庭而言，在這動蕩的年代已經非常幸福了。

  隻是不久前，她那肉攤的丈夫被一個獸族逃獄犯給誤殺了……而且就在她麵前。

  可憐的溫曼，她的生活碎成了再也拚不回的玻璃渣。我想她或許需要一個新丈夫來帶她走出那段烏雲般的經曆。

  馬車裏或沉默或歡聲笑語，兩人的聲音不絕於耳，像老友重別後的情景，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見麵的樣子。

  馬蹄聲由急促到漸漸停止。遙遠的車程過後，傳說中氣派的東方旅館終於到了。拉車的白馬嘶鳴了一聲，仿佛示意它們的主人一般。特萊爾掀開門簾，隨麥康斯一起下了馬車。

  一座如同城堡般高大宏偉的建築映入眼簾，不過正如它的名字，整個建築都是傳統的東方氣息。

  旅館前有一個高大的門框，前麵的兩端蹲著兩頭高達三米的石製蠻獸，模樣做的凶惡無比，像鎮關地獄的三頭犬般大的不像話，甚至讓人懷疑這兩頭蠻獸是不是用石頭將某兩個活生生的倒黴鬼包起來放在這兒的。

  兩根象征性的紅木柱子豎在蠻獸身後，上麵搭著橫杆，像門框一般隔絕了荒草地與旅館本身。不過這門起碼有十幾米高吧，它甚至可以讓小巨人們無需低頭就可以邁著四方步走進去。

  過了門框，沒了草地，全部是鋪得整齊的石磚地麵。左右望去都是東方旅館。身後依舊是門框，框外是無邊無際的荒草地。

  門框後的旅館像是一座獨具匠心的城堡。關於它的建築風格，如果特萊爾不是東方人那麽建築師就是東方人了吧。太正統了。

  “特萊爾，你這……根本不是旅館了，是城堡吧！”麥康斯親眼看到特萊爾口中所謂“一人打拚出的小旅館”竟然是這種幾乎可容納全種族的大規模建築，他不禁感歎這真是個不一般的女人……

  “嗬嗬，不知不覺就這樣了，我也算是看著它長大的了。”特萊爾的藍眸中倒映出旅館的燈火，溫柔中漾著一抹欣慰。

  “咩。萊爾爾你回來了！”

  一聲酥酥的綿羊叫後，從旅館中走出了一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白色小卷發披在一身女傭打扮的黑白小裙子身後。她輕巧地踏著小黑皮鞋跑了出來，在特萊爾麵前停下。她仰著頭看著兩人，歡快地搖著絨絨的白色小羊尾巴。

  “這是？”麥康斯低頭看著這個像小孩子一樣身高的女孩問道。看起來就一米四左右。

  “佩洛是我的左右手，從我創立東方旅館時候就一直跟著我了。雖然是身材嬌小的獸人族羊女，但做事一點都不遜色哦。”特萊爾撫摸著佩洛的卷發腦袋，笑得燦爛。

  “咩！萊爾爾你都好幾年不這麽晚出門尋人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咩。自從你前幾天和法菲瑞喝醉後就不太對勁咩。不許你這麽對待自己的身體了咩，快去睡覺了咩，佩洛洛來處理！”

  佩洛機關槍般一口氣吐完所有心思，抱怨完特萊爾今天的任性後跑到她身後，用力推著特萊爾進旅館。

  可惜一米四左右的細胳膊細腿完全推不動身材高挑的特萊爾。

  “好啦好啦，我去休息，那麽麥康斯就拜托你啦。”特萊爾說完看向麥康斯說道：“麥康斯，明天約好的時間別忘啦，晚安。”

  特萊爾禮貌地提著裙子向麥康斯行了個禮，朝旅館走去，剛走了幾步後她停住了，轉過頭回眸一笑，隨後走進了旅館，走出了麥康斯和佩洛的視線。

  佩洛上下搖了搖耳朵，取出老懷表低頭看了看，小嘴巴念念有詞：“咩。現在過了午夜兩點，根據規定，佩洛洛將直接帶你前往適合你的房間住宿，並且今晚免費，明天早上五點前如果沒有離開就需要收費了咩。那麽，請隨佩洛洛來吧，麥康斯先生。”

  佩洛說罷，一雙小黑皮鞋又開始快速交替起來向旅館正門走去。麥康斯看著她，覺得像是個玩具在拽著自己過家家一樣。

  麥康斯跟著佩洛走進了旅館，又是一番難得一見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