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雪會變成血
作者:專業不洗臉      更新:2021-01-03 19:53      字數:3310
  仙哥駕著車,從上麵啐了他一口,一舞馬鞭揚長去了。

  隻聽後麵那個中年男人氣得大罵不絕。

  司徒起起掀開驕簾,探頭往後麵回罵了一句。方才放下簾子來照顧車夫,車夫一邊叫疼,一邊對司徒起起叮囑後事:

  “小人……”

  剛說得兩個字,便忽的伸長脖子咳出一口痰血在地。司徒起起立即去給他順背,不斷拿好言好語安慰他。

  車夫咳下半日,方能再道:

  “小人怕是要沒了……”

  “不,你年輕力壯的,挨一腳不至於到那個份上!你千萬不能多想了,會平平安安的。”司徒起起道。

  但是她不知道這個車夫本就有舊疾。方才肚子疼雖是假的,但肚子裏一向有毛病卻是真的。如今經此一腳,早已氣散……

  車夫道:“那一日,承蒙公子賞錢。若不是偶遇公子,隻怕這筆錢小人一生都賺不來。今天正是小人的命數如此,命裏注定了隻能活到這兒,不與公子有任何相幹。”

  司徒起起見他如此模樣,竟還反來安慰自己,怕自己承受心理壓力,真真是霎時無可奈何,唯有鼻子一酸,重重之歎。

  車夫氣息漸微,努力將身子往右邊靠,不令司徒起起來挨著,他說:“公子別沾了晦氣。”後倏然大叫一聲,“娘!”……

  隻見車夫眼閉了,氣停了,手兒落了。

  司徒起起以手覆麵,抖著肩兒抽抽噎噎,半日,隻咬著牙說了一句詞兒:“好人受苦受難,好人不得長命!”

  說畢,輕摟車夫,垂頭輕笑:“你我都是苦命的人,我一定給你報仇!”

  她的心又活了一層。

  從前往事,老家山水,婆婆妯娌,子子孫孫,好酒好賭的男人,此些種種盡在今日斷開。

  車夫在她的眼裏死了,轎裏全是血腥味,是什麽,到底是什麽讓她要活生生的看著一個年輕力壯的人死去,他是家中老娘的獨子,他是病媳婦的依靠,他是小小女娃的窮爹啊!如今一死,這三個人豈不肝腸寸斷?

  司徒起起坐在裏麵,愈發傷悲。

  想自己活了七十來年,見過的死人不少,受苦受難的人更是天天見。

  隻是今天怎麽就這麽不同?

  這種感覺是兔死狐悲麽?

  忽一時聽仙哥長長的“籲”著,馬車便逐漸停了。

  司徒起起即刻把車夫背了,下轎。

  仙哥連上去接下,看著車夫道:“你下巴怎麽有血?”

  “他死了,以後都說不了話了。”

  司徒起起說。

  一時進了醫館,王大夫一麵聽仙哥講述經過,一麵給已經死去的車夫直瞧上半日,方說了“他本有舊疾”等語。

  “實在都是命數啊!”王大夫長歎,“想滿滿世間之人,有哪個能奈何得了命數?”

  “我能。”

  醫館裏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司徒起起這句話。

  王大夫頓時一呆,後連連恭維道:“六公子自然與我們大家都要不同了,定能,定能。”

  待司徒起起和仙哥走出老遠去後,王大夫才露出老智者一樣的微笑。

  王大夫摸著胡子點頭,道:“年輕就是好啊,不服天不服地,太有活力了。”

  不相縣的城裏下起雪。

  這是自她重生後,第一次有人誇她有活力,像個貨真價實的年輕人。

  之前如青黛,心裏都覺得她死氣沉沉。

  但是隔得老遠,又下著雪,她竟然沒有聽見。

  一路回到府裏,仙哥自去閨裏換回女兒裝,司徒起起則叫人喊知府大人去了。

  知府大人彼時正在陪客,忽見小廝進來,於耳邊低聲傳報“六公子請大人過去”。

  知府大人心中疑惑,不知所為何事。

  這還是六公子第一次主動請他去。

  即刻去了,方知隻是一件小事。

  知府大人心裏暗罵:“你堂堂一個貴公子,何苦來!輕輕鬆鬆的享那榮華不就成了?非要顯擺自己是個善良之人,叫我今天雪地裏也不得安生,又要著人去查明死人的身份,查明了,又要叫人把屍體給運回去,還要派人找尋那踢死人的中年大漢!你有善心,卻來讓我不得空兒!我把你個……”下麵都是辱罵之詞了。

  且剛一時,仙哥已換了衣服過來司徒起起這裏。

  隻見房裏沒人,便知司徒起起一定是在隔壁白先生的房裏。

  仙哥於是又去隔壁,隻多走了幾步。

  看著門沒有關,抬步輕輕走進去,隻走了兩步。

  隻見白先生已經醒了,正在窗下給司徒起起講些古往今來的文人雅事。

  聽著聽著,仙哥一時入迷,聽得愣在了門邊。

  隻聽有個人淡淡的說道:“四姑娘,你既然來了,對我的講述也是真心有興趣,便何不過來聽?”

  原來是白先生說的。

  司徒起起回頭瞧去,果見仙哥呆呆的立在門邊。

  仙哥這番才出了迷,臉上漸漸微紅,說:“奴婢是來服侍她的。”

  司徒起起笑道:“我才聽丫頭們說,你晚上有場家宴,自然得準備準備,不如我這就跟了你去。也讓我服侍你一遭兒。”

  說著,司徒起起在小窗下又側頭對白捉裏輕輕的笑:“你這些不好聽,所以我不喜歡聽。下次還是直接教給我罷。”

  “我說的還不好聽?”白捉裏很是驚訝。

  自以為論起故事來,世間應沒人能比他說的更好罷?

  “你說的這些就是一堆屁!”司徒起起與仙哥邊往外走,邊道,“司徒府裏的丫頭,名字叫青桔的,她嘴裏說那些才真真叫故事呢!鬼怪自不必說,還另有玄幻修真,魔法世界,奇幻遊戲,無線直播等好多故事!”

  白捉裏與仙哥都聽不明白她後麵那些詞是什麽意思。

  她重生後,天天躺著病,時間長達九個月,如果不是青桔日日在床邊陪著講故事解悶兒,隻怕是不知道該有多無聊無趣得緊了。

  青桔講的這些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她們已經並排走到了花園子裏,站在一顆開滿花兒的梅樹下。

  低語了半日。

  司徒起起知道仙哥的計劃很是粗糙,但仙哥已經為生母之死蒙了雙眼,竟是如何都等不得了。

  司徒起起隻能對仙哥說:“你盡管去做吧,無論有什麽意外,我都幫你!”

  又低語半日。

  在花園裏,她們最後分著道走。

  一個往前。

  一個往後。

  梅樹上落滿了雪。

  司徒起起打著傘往前走,在雪地裏一踩一個腳印兒,邊上有些丫頭婆子看見了,忙上來提著燈籠照路。傘打了四五把。

  雪,白的。

  血,紅的。

  司徒起起轉身去看仙哥的背影,隻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附近那些丫頭婆子們分明看見了四姑娘,卻隻當做沒看見。

  好人,可以是壞人。

  壞人,可以是好人。

  司徒起起在長廊下對那些丫頭婆子們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進去了。

  於是那些婆子愈發抱怨起來“六公子更小氣了”。

  丫頭們倒是還好,覺得沒有賞錢,便隻跟在六公子身邊走上一段路也是此生美事。

  白捉裏在床上兩手並住,閉著眼兒修煉。

  後睜開眼兒,歎道:“我又失敗了。”

  司徒起起坐在窗邊做冬日的暖鞋,低聲回道:“白先生,你因為違背自然規律,救我回生,導致一身修為盡失,你可有後悔過?”

  白捉裏下床來,附身看著司徒起起做的鞋。

  他淡淡的說:“自然起過後悔之意,但終無後悔之心。”

  “也就是說,如果重來一次,白先生還是會選擇救我?”司徒起起看見他的一張側臉,棱角分明,膚色適中,頰上有痘。便又叫道,“天哪,白先生怎麽會長痘痘?”

  白捉裏偏在她耳邊回:“隻要是你,刀山火海裏我都救。若是因此傷了自己,我……”

  “白先生,你過去一點。”

  隻感覺耳朵邊有白先生的呼吸氣息,令司徒起起覺得大不自在。

  白捉裏此刻真想吻她,但他克製住了,輕輕直了腰,道:“雖悔無怨。”

  司徒起起渾身發起熱來,立刻轉移話題。

  又一直守住白捉裏,不令他吃喝一點東西。

  白捉裏有疑,直問。

  司徒起起心裏本欲幫仙哥把這事盡力瞞住的,不過看來還是仙哥說的對了。

  “像白先生那樣的人肯定瞞不過,你可全盤托出,直說無妨。隻是萬萬不要令他來攔我。”

  司徒起起隻能去關緊門窗,收了針線,悄悄的把今天這一天的事都告訴給白捉裏。

  “白先生,你能理解仙哥欲要弑父殺姐的心情嗎?反正我隻覺得她可憐又可敬,一點都不壞。”

  “在這世上,我隻想理解自己和你的心情。別人好壞都沒什麽幹係。”

  “但是我覺得你有一點冷漠。”

  “我的確冷漠,我很是自私。我本來以為我永遠隻會在乎我,但是,現在我竟然會如此的在乎你。陳園裏,白捉裏本來隻想做他自己,但是因為愛上了你,他不想再欺騙你,不想再虛情假意,他想告訴你有關他這一生的事情。”

  司徒起起不禁愣了,腦袋裏暈暈乎乎的。不再欺騙,不再虛情假意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