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她好像比天空好看
作者:專業不洗臉      更新:2020-10-17 15:51      字數:3396
  仙哥聽他這兩句話裏麵,維護之意已不必說了,自然醋道:“李公子,你認識她在先,她便是好的,認識我在後,難道我就是差的了?你別拿話刺我呀,快說說嘛,你到底姓什麽,叫什麽?”

  白捉裏用詢問的眼光看向司徒起起。

  司徒起起心想,你的名字你愛告訴誰就告訴誰,這樣看我幹啥。難道……白先生現在就把我當成第十個妻子來待了?

  真是罪過……!白先生雖然比我大了整一百多歲,可是他卻一直都是很年輕的模樣,而我已經老過了,心裏還是有一種就像老牛吃嫩草那種感覺。

  如此胡想了一通,忽然聽白捉裏在旁邊輕笑道:“仙哥姑娘,我想,我的名字不方便告知與你。”

  司徒起起忍不住笑了。仙哥則有些愣愣的,她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挫折——連個男人的姓名都問不來!

  半響,仙哥隻得裝出一副很平淡的模樣,不再相問。而是隨意扯了幾句其他的,然後將話鋒忽的一轉,轉道這裏來:“司徒小姐什麽時候回去與真的李公子成婚呢?聽聞那李家公子已苦等你十多年了!”

  “我們兩家已經退婚了。從此李家公子隨意的娶,我也隨意的嫁。”李太醫走的時候把這個消息告訴司徒起起了,司徒起起時刻未忘。

  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過去九個月全都好好的,但自遇見白捉裏後,害得白捉裏修為盡失,手也壞了。

  又親眼目睹孫女兒被人退婚。

  而且沒想到自己遠在不相縣,竟然還能聽到李太醫帶過來的自己也被退婚的消息。

  “嗯?”白捉裏輕輕的道。

  司徒起起連忙對他解釋,將李太醫那日說的話說了一半出來。白捉裏感覺這是一個好消息,頗有一些取笑的意味,問司徒起起道:“現在,你可信命了?”

  司徒起起想到自己那日所說的“不信命”之語,便什麽話都不願意說,隻能微微一笑。

  “看來,你還是不信。”白捉裏望著她,眼睛裏仍是那一種取笑的意味。

  而仙哥見他們倆一直說話,她聽也聽不明白,於是懶於插話,隻在白捉裏身邊靜靜的待著,一個人抿酒喝。

  一時雪停了。

  忽有別桌的兩三個人鬧了過來,在仙哥麵前陪著笑討好兒,一口一個“神仙般的美人兒”。

  仙哥隻得跟他們說了會子話,見這些人頗有要趁著酒興鬧起事的神態,便尋了一個空兒,起身告退了。

  白捉裏的本性原不喜歡熱鬧,於是也攜了司徒起起之手,與大家道:“我耍乏了。”司徒起起立刻接著說了幾句場麵的話,於是知府大人便放他們兩個先回去休息了,卻拉著其他人還要再喝會兒酒、聽會兒戲。

  “不用送,我們自己走。”白捉裏又對跟在身旁的婆子們說道。

  那些婆子們巴不得早點回去睡覺,所以一下子都散了。

  司徒起起低著頭,看他們兩個拉在一處的手兒,嘴邊已經全笑開了。自她老了後,除了拉孫女兒的手,就是拉孫子的手。如今拉著白捉裏的手卻也很舒服和自在,未有一絲拘束。

  在路上,司徒起起對白捉裏粗粗的說了中午與仙哥那件事。說到衣服之處則說得更加簡單,隻半句話便帶過了。

  白捉裏聽了,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還是那一副淡然超脫的老樣兒。

  “姐夫,你覺得仙哥這個人怎麽樣?”司徒起起問了他。也是因在這裏已經把“姐夫”二字叫得習慣了,私下裏為了保險起見,不被哪個偷聽了去,便仍然如此叫。

  白捉裏不說話,不回答她。

  “你就說說嘛,我其實還挺喜歡她的。我喜歡她身上那一種活力四射的派頭,雖然外麵看起來懶懶散散,其實心裏熱情得很,像火一樣,”司徒起起說,“我那孫女兒就是外麵看起來活潑好動,但她心裏冷著呢。”

  白捉裏還是不說話,平視前方走著路。

  司徒起起繼續說道:“晚晚其實也讓我寒了心。我這一輩子辛辛苦苦的養大這麽多孩子,結果到頭來都是空的!病死的時候,身邊連個守的都沒有。”她自嘲的笑起來,“但是你知道嗎,我幾乎天天都都在想我的孩子們……想孫子孫女,我還是想他們。我甚至有一個特別荒唐的念頭——把司徒府所有的好東西都拿回張家灣去,給我的子子孫孫。”

  “我從心底裏希望他們過得好,希望他們一輩子都過得好!”司徒起起不斷的喃喃,“姐夫,我是不是喝醉了?”

  白捉裏仍然平視前方,沒有看她,但是他終於開口了:“陳園裏,”他說,“你受過多少苦?”

  司徒起起擺擺手:“沒受多少。”她臉上的笑容很燦爛,“不值得說。”

  白捉裏側著頭看了她半響,方才輕輕的歎息:“我也沒受多少苦。”

  但是這一句話卻惹得司徒起起的眼淚順著臉頰便滾下來,甚至到最後,司徒起起已經心痛得無法再走路了。她一個勁的蹲在那裏哭。

  白捉裏靜靜的站在旁邊抬起頭望著天空,隻見黑漆漆的不見天日,但是他的耳朵裏全是她的痛哭聲,在他的心裏,也是如此。

  前九個女人,從來沒有把她們的哭聲哭進他的心裏過。

  此時,白捉裏無法再安心的去想宇宙之外到底有什麽,他的心似乎有一塊兒正在開始亂起來。

  那裏亂起來了。

  所以白捉裏最後還是低下了頭。甚至還讓自己蹲了下去。頭頂就是天空,就是宇宙,但是在這一刻他隻想低頭去看她。

  雪,又開始落。

  白捉裏蹲下身時,他的左手臂在疼。遇見這個女人時,她是個死人,她麵色蒼白的躺在黑木棺裏,他為了使自己盡快的完情完愛便不惜一切代價的救回她,以致修為盡失。

  修為盡失代表著什麽呢?

  代表著白捉裏前兩百多年的辛勤苦練被風吹散了,被雪冷沒了。

  代表著白捉裏不能再長生不老。以後會老,會病,會死。

  代表著白捉裏從那天起重新成為一個普通人了,能感受到熱和冷,飽和饑,能感受到衣服穿在身上的舒適感和不適感。

  代表著白捉裏的手壞了。

  同時也代表著,白捉裏為了使自己盡快修煉到最高的一層是什麽都願意付出的。哪怕冒著這一份性命危險。

  宇宙之外,到底有什麽。

  好想親眼去看一看答案。

  但是白捉裏命中的倒數第二個女人正在這裏痛哭,痛哭,痛哭。

  她說她沒有受多少苦,他看了她半響,說他也沒有受多少苦。

  可是她養大了這麽多的孩子,她最後孤孤零零被病折磨死了。

  可是他父母雙亡,從童年起便獨自一人照顧著曆代的日月星辰,他最後可以長生不老,可以永遠的照顧著每一代日月星辰了。

  她和他在說出同樣的幾個字時,他們互相感知到了對方所受過的苦難。

  他知道,她還年輕,她隻活了區區的七十二年,在這一刻她更多的隻能為自己而忍不住的痛哭。

  可是白捉裏自己已經是一個活了兩百四十四年的男人,在頭一百年多年裏他哭過太多次了,現在,他更多的是因為她而感到心疼,甚至還因為她而不去看天空。

  白捉裏輕輕的將她抱在懷裏,輕輕的順著拍她的後背。一如生命起初的童年時期白捉裏的母親對他做的一樣。

  小時候隻要一哭起來,母親都會這個樣子做。

  所以司徒起起也想起了她自己的母親,但母親已經死了好幾十年了。

  她便懂了,像這樣的溫暖乃是人生中不可求也無法求到的。

  她早就懂了。

  現在遇見這種溫暖,整個人都會被治愈。

  非常突然。

  司徒起起在白捉裏的懷裏渾身放鬆,不禁哭得越來越大聲,沒一會兒,嗓子都哭啞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竟然哭睡著了。

  白捉裏扭頭看了看四周——悄無人影。

  唯有雪。

  唯有風。

  白捉裏回頭輕輕吻上她的眉眼。

  這是他一生的初吻。

  吻完,白捉裏自己竟然都因自己的舉動而感到十分詫異。於是他慌了,急匆匆的將頭抬起望著天空,卻瞬間就有雪花落在他的兩隻眼睛上,冰得他馬上閉上眼。漸漸的,雪鋪滿了他的眉眼。

  白捉裏在心裏想著看過的天空那些千奇百變的樣子,清晨,中午,黃昏,深夜,淩晨。

  大雨,陰天,豔陽天。

  心裏麵卻還是浮現了司徒起起的臉!

  司徒起起在哭哭笑笑,司徒起起在沉沉默默,司徒起起在站起來,司徒起起在坐下去,司徒起起在吃飯喝水睡覺,司徒起起在……在我的懷裏。

  “我這是怎麽了?”白捉裏低下頭,眉眼處的雪花隨著這個動作紛紛飄落。

  他看著懷中睡沉的人問,“我怎麽會覺得你比天空還要好看?”

  一直以來,白捉裏看的都不是天空,而是他的夢想——宇宙之外到底有什麽。

  不圖錢,不圖官,不圖情,這一切都不圖——隻圖開闊眼界,看遍萬物。白捉裏就是這樣一個人。

  白捉裏是一個不願意做好人,不願意做壞人,不願意做高人,不願意做情人,而隻願意做自己的男人。

  “今晚應該隻是一個例外吧。等天亮了,我最愛看的一定還是天空。”白捉裏道。明明他一直都想趕緊完情完愛,現在剛一觸到愛情的模糊的影子卻立刻就生出了退縮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