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捉弄
作者:專業不洗臉      更新:2020-10-17 15:51      字數:3426
  已經入秋了,今兒個與昨日的天氣一樣,與前日的天氣也一樣。

  在床上躺了這九個月,她現在的身體已經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

  但還是畏涼。

  昨夜裏她被十幾個夢糾纏著,隻反反複複的醒。早上再醒過來時,天光已經大亮,陽光照得她看著亮堂堂的屋子便眼裏暖和,但是她覺得右肩冷冷的。

  想來,昨夜又著涼了。

  在床上平躺了一會兒,右肩不再冷了。她開始坐起來穿衣服。她躺太久了,此刻特別想下床去走走。

  在外麵廊下守著的一個小丫頭聽見小姐屋裏有聲音,便知小姐醒了,於是連忙的推門進來。門還未開時,她已經聽見這小丫頭的聲音:

  “小姐,小姐,可要好好的在床上躺著!”

  門開處,隻見原來是丫頭子青黛一臉著急的進來,說:“李太醫說了,小姐那病一入秋就更該好好的侍弄,是萬萬不能大意的。”

  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輕笑:“我是什麽金貴的人兒?隻怕我早就該死了罷,這個病雖然原來也不是我的,隻可惜我天生就是該大病而死的命,所以冥冥中才到今天這個樣兒。”話畢,身上的衣服已經穿好了,她不認識這些麵料和款式,實在是太華貴美麗了。

  小丫頭青黛的年紀雖小,卻是這司徒府裏的家生奴婢,自幼跟著小姐,是十分的了解她。眼下青黛隻見小姐眉目低垂,話不成話,心裏卻也十分的疑惑,不免暗自思道:“小姐她好像比不得從前了。”

  於是青黛連道:“若你還不金貴,那世上還有誰是金貴的人兒呢?你也別多想了,也許冥冥中注定了小姐以後還有更大的福氣呢!”

  “小姐?小姐?……”聞青黛言,她低聲的喃喃不休。

  為什麽總有這麽多人,這麽多東西,來提醒她,她是一個小姐。如今身在名門,身著華衣,身嬌體弱。

  “青黛,我是不是變了?”她盯著青黛的眼睛。

  “嗯,小姐變得成熟穩重了。”青黛說。實際上心裏想的是,你變得整個人都沒有生氣了。

  “那麽你更喜歡我現在的樣子,還是以前的樣子?”

  “小姐,大家都更喜歡你以前活潑大方的樣子。你現在的樣子讓大家真的太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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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在叫司徒起起,我要強調的是“現在”這兩個字。現在真的很好,我住的是除了皇宮以外最大最好的房子,穿的衣服據說是跟皇帝的衣服一樣的麵料,但款式是千千萬萬的,比皇帝的衣服多上太多。我吃的也太好了,太好了,這裏麵的好我說都說不完哪……身體雖然現在還病著,但也比我之前得那病好太多,因為我之前得的是絕症,藥很貴,吃完也不過就緩了兩三月才死。

  我很清晰的記得,我真的死過。我忘不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子孫眾多仍然四周無人,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來心痛,那時,連把眼皮睜開的力氣我都沒有了。我渾渾噩噩的死去,什麽都忘了,但是我在昏沉裏看見了小時候那一幕:有一天早上娘來叫我起床,說她煮了好東西。

  我就這樣死了。

  死的時候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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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司徒府裏的家生奴婢青黛,今年十五歲。我的職責是照顧這司徒府裏的唯一一個小姐,司徒起起。在我才開始跟著小姐那一年,我才五歲,小姐待我真的太好了,以至於我不知天高地厚,那年竟然害的小姐舊疾複發,又臥床不起了,直到那天,那天是老爺跟李丞相一起為子女定下的嫁娶日,那是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小姐本該出嫁,嫁與李丞相的嫡子,可是直到了那天,小姐依然臥床不起,無法出嫁。此後十年,由於小姐的身體情況,她一直不能再出嫁。

  嗬,也別說出嫁了,小姐連正常的生活都不行,幾次病危得快死去。

  隻是小姐沒有告訴任何人,誰都不知道這全是怪我,這全是我幹的好事。

  我……

  我家小姐那樣善良,那樣活潑,那樣開朗,那樣大方,那樣美麗,那樣高貴,卻都是從前了。現在的小姐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僅言談舉止不似從前,連心也不像了。從前的小姐就是天上的明月,清澈亮堂,現在呢,變成了這副模樣,宛如槁木死灰一般。

  小姐的記性也差了,從前許多許多事啊,她竟然都不記得了。她不再作詩,不再畫畫,不再練劍……不再真心待我。

  十年了,唯一值得寬慰的事情便是自九月前李太醫來為小姐診治後,小姐的身體終於漸漸好了。李太醫說,隻要挨過今年這個秋冬,小姐的病便可痊愈,以後也不會再反複發作了,讓我們萬萬要經心照料。若是出了一點差錯,雖不再致命,但是定會從此落下一輩子的病根,以後的日子就難免這疼那冷的了。

  是以,老爺太太和爺們都特意叮囑下來,讓好生服侍著小姐。我常聽見太太和人感歎,說李太醫的醫術真是高明,比起那些俗醫來,好多少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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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青黛服侍司徒起起洗漱用飯畢,因想起來李太醫的話,便說:“小姐,還是別出去了,仔細外麵的風吹了耳朵。”

  青黛這一言便提醒了司徒起起,司徒起起的耳朵怕風,尤其是在夜裏,總感覺有風進來,很不舒服。

  “去拿把剪子來,”司徒起起對青黛說道,“我在床上躺得腰酸背痛,腿也疼極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怎麽樣都不舒服,你們給我錘了也不大見效,還是得多出去走走,活動活動。也不怕風,用剪子從衣服上剪兩段兒布下來,團了塞耳朵裏就好了,誰都看不見的。”

  “從哪件衣服上剪呢?”青黛說,“小姐最平常的一件衣服也是普通人家一年都掙不來的呀。”

  “沒事,你看著隨便挑一件吧。衣服隻是衣服,能穿能用。”司徒起起躺了九個月,很少下床,更是沒出過這間屋子,如今身體好了些,又兼今天是個豔陽天,就想出去走走。

  不一會兒,青黛拿著剪子和一件衣服回來了。司徒起起看了,問青黛:“這件衣服我好像見你穿過?”青黛道:“這是我的舊衣服了,小姐若不嫌棄,就剪它罷!”司徒起起點點頭。沒一會兒,青黛便在衣服上挑著剪了十個小段兒,團好兩個遞給司徒起起,笑著說,“小姐快試試。”司徒起起接過了,將之塞到兩個耳朵裏麵,不大不小剛剛好。青黛見狀,便去把剩下的八個小段兒全都擱在了司徒起起腰間的荷包裏,又說:“這樣出門方便些,耳朵裏的掉了也不怕了。”

  司徒起起笑了笑,說:“你到底是家生奴婢,就是比青桔這種外來的要細心入微。”

  青黛愣了愣,沒想到小姐會如此說話,什麽“家生的”“外來的”,從前小姐是跟青桔更親近,但是對自己也很好,小姐從來不把自己當小姐,也不把她們當奴婢。

  青黛正在胡思之間,隻見太太來了,太太身後還跟著一群人,青桔也在裏麵。

  太太明顯是一副盛裝打扮的樣子,整個人煥發出喜慶的笑意。走上前來拉起司徒起起的手兒,一邊摩挲著,一邊笑說:“起兒,身體可大好了?”又問青桔,“你們現如今是怎麽照顧小姐的?房裏怎麽就青黛一人,你們這些人都去幹什麽了?”

  青桔走上前來,正不知如何回太太的話,哪料這時司徒起起便忽然隻感覺一陣頭暈惡心,連忙蹲下了。太太慌了,讓人趕緊去叫李太醫來。皇帝體恤司徒家,特意撥了李太醫前來司徒府住下,專門治療司徒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司徒起起。

  這一住就是九個月呀。

  不消一會兒,李太醫來了。嬤嬤丫頭子們皆是回避,隻留下青桔、太太和服侍太太的大丫頭執素。司徒起起這時已經被眾人扶到了床上,床簾也拉下來了。

  李太醫匆匆的見過太太後,便去為司徒起起診脈。青桔將司徒起起的一隻手拿出來放好,又蓋上一條繡著小鹿的手帕子。

  李太醫的手隔著手帕子搭上了司徒起起的手腕,他雖然閉著眼睛,但心裏卻亮堂著,明晃晃的宛如屋外的陽光。

  搭了很久很久,太太眼瞅著李太醫的眉頭越皺越深,不禁十分擔心,可是又不敢打擾了李太醫診脈。

  屋子裏真熱,真的入秋了,秋老虎來了。

  還是司徒起起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氣氛,道:“不妨直言,我這病又怎麽了。”

  李太醫連道:“不好直言,不好直言!”

  太太的眉頭皺得跟李太醫一樣,道:“那這次還有法子可以醫治嗎?”

  李太醫搖搖頭,又點點頭,隨後他看了看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丫頭。

  太太會意,讓青桔和執素都退下了,並且關好門。

  太太眼淚直轉,悲傷欲絕,強忍哭音道:“李太醫,起兒的病可是再也治不好了?這是為什麽,起兒的身體明明已經在好轉了啊!”

  李太醫沉默良久,方起身對太太施了一個禮,道:“小姐之病本已無大礙,隻是她如今已有一月身孕了,照料之處當更要小心,不能懈怠大意了。臣知道小姐並未成親,但是這一胎事關小姐的命,切記切記,胎去,則人也去!”

  司徒起起在這一刻仿佛什麽也聽不見了,上天總是捉弄她,奇怪的事情在她身上又發生了一件:

  一月身孕,什麽一月身孕,她都沒與人行過房事,這一月身孕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