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扒著這戶人家的牆頭兒跳進去，裏麵的屋子也上著鎖，為了不在寂靜的夜裏發出過多動靜，他沒敢強力砸鎖，將一隻手掏到門底下的空隙裏去，輕輕一端，門環子輕輕響了一下便被他將整扇門從門軸上卸下來靠在一邊，然後躡足溜進了屋子。

  他找不著燈在哪裏，有燈也不敢點，後邊有人追他他知道，這麽大的一片村子，隻要他加點小心還是能好好的休息一晚上。

  如果再稍微的警醒一點，幾百個追蹤者就算到了這裏一時也搜不到他，人隻要到了院子附近他就能知道，要圍嚴了整個鎮子不可能，因而攔不住他。

  四太子太累了，進屋後拿鼻子一嗅，便知道已經人去屋空有些日子了，沒有吃的東西，沿途都是這樣，空蕩蕩的木板床上連褥子都沒有。

  他在地上踢到一隻空竹籃子，將它拿到床上去扣過來當枕頭，然後舒舒服服的躺下來，周身的酸痛感一下子傳導到床板上去，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不想再動一動了。

  金兀術有父母，但撫養他的卻不是父母，阿骨打常年征戰在外，母親在家裏不停的被人擠兌，庶子中，從老大斡本以下的兄弟們身份簡直如同奴仆，四太子就是由奶娘養大到能淘氣打架，然後他再帶著他的死黨——八兄弟宗強再淘氣打架。

  在動蕩不安的童年，他的偶像就是二哥宗望，宗望能征善戰，完全是以戰績才贏得了“皇子元帥”的名譽，之後宗望的娘也沒人再敢欺負了。

  事實證明，所謂的嫡長子繩果，拿著一支由庶子辛辛苦苦組建起來的鐵浮圖，連長腿將軍劉平叔都打不過！

  阿骨打的嫡長子繩果，不但親手葬送了戰無不勝的一支勁旅，還把命也給弄丟了，老婆，孩子，財產，全盤端出去便宜了老大斡本。

  但趙構不是劉平叔。

  和在自己地麵上、護衛森嚴依然舉家被擒的吳乞買比較起來，四殿下栽在趙構的手中也不算什麽丟人的事情。

  四太子睡著覺也忘不了他今後的奮鬥目標，那就是親手殺了趙構，把趙構從自己手上拿走的一切，再加倍的拿回來！

  當然這裏麵已沒必要包括雁翎。

  夜裏的眉山店萬籟俱寂，有馬匹馳進來！

  四太子立刻清醒過來，從木床上騰身而起，站在那裏側著耳朵傾聽，斷定來的人還不到一百個，正在肆無忌憚的砸門入戶，在遠處大聲說話翻箱倒櫃，連那些馬匹都不可一世。

  這不是趙構的人，追人不是這麽追的。

  為了確認來人身份，四太子悄悄出了小院子，循聲接近。

  一處靠街心的大院子，大門敞開著，裏麵有馬匹噴鼻子，甩尾刨蹄子，他不從正門進去，由旁邊的院子翻進去，再從隔牆上往裏打量虛實。

  進了人馬的這座大院子應該是鎮子上的首戶，有前後五進的瓦房，正屋高綽偏戶連棟，前院有五十幾匹馬，由四五個金軍小校看著。

  這是下鄉打野食的一支小規模的馬軍，興許他們的這次行動連主將都不知道，四太子沿途早已聽說了寶山大王在汴梁，幾萬的人馬他根本就攏不好。

  斜寶的個人廝殺拚鬥能力沒的講，但憑心說，斜寶沒有他哥設野馬帶兵的那點兒本事，四太子再往後邊伏牆觀察，一陣剛剛出鍋的新鮮米飯的香味兒從院牆對麵飄過來。

  五十幾個金兵都或蹲或坐的聚集在這裏。

  廚房裏有個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正在神色沮喪的與他的老伴兒淘米，燒火。

  頭一鍋米飯已經出了鍋，一位二十左右的小夥子正和他的妻子把飯端到這些人手裏，女子神色不安，低頭做事，有好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在盯著她。

  正屋裏有個頭目大聲說，“等我們吃完了，你們去幾個人把暗室裏的糧食、值錢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帶上！一點兒不許留。”

  另一個人說，“我們從潼關跑出來這麽遠，過河後還是頭一回吃上頓飽飯，不如不來了，也隨大隊去河北總比來這裏好。”

  頭目在屋裏說，“你懂什麽，我們是婁室的手下，不去投奔大勃極烈哪有出路？問問他們，為什麽鎮子裏人都離開了隻有他們留在這裏。”

  院外邊立刻大聲的喝問那個女子，“聽到了嗎？為什麽你們一家沒走？”

  女子不敢吱聲，頭低到胸前又鑽到廚房裏端飯去了。

  小夥子氣乎乎的說，“別的人一卷鋪蓋挎著一隻籃子就走人了，我爹舍不得這些家當，說院子帶不走，錢和家俱糧食也帶不走，我們有暗室，每天天黑下來了才敢出來做一頓飯，沒想到。”

  金軍說，“沒想到飯味兒會飄到大街上去吧。”

  小夥子說，“我爹說隻要不掌燈，飯味兒飄到街上去也沒人聞到，吃飽了再躲到暗室裏去。”

  金軍說，“可我們偏偏聞到了！”

  小夥子朝廚房裏他爹說，“這下你知道好歹了吧！”

  老者不說話，戰戰兢兢的做事，一個金軍說，“你們放心吧，我們隻想要東西，不會為難你們的。”

  小夥子又對他爹賭氣的說，“這回我們可以放心離家出走了。”

  飯味兒讓四太子直咽唾沫，但他不肯現身，一身獵戶打扮，數日來被趙構追的連臉都沒功夫洗一把，胡子在下巴上打了氈，他已經不再是初入陝西的四殿下了。

  他怕在潼關來人的跟前丟人，孤身一個站出來拍著一身獸皮說我是大金國的四殿下，更怕這些人不認他，等他們見到宗翰後，四太子的狼狽模樣也就傳開了。

  如果等這些人離開了，他再跑出去詐一頓剩飯應該可以了，可要是能偷他們一匹馬，便能甩開趙構盡快跑到黃河邊去找船。

  吃飯和偷馬不可兼得，要吃飯騎馬的人可就走了，要偷馬就吃不上飯。

  原來鎮子上的官員要求清野時，這家的家主老員外不肯走，為了這件事他還事先打點過，鎮子裏的住戶都遷走了，他把雇用的仆人丫環們都遣散了，隻有一家四口留了下來。

  糧食和細軟都存放在地下的暗室裏，夜裏偷著又跑出來做飯時，金人一進了院子就來不及再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