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昏開始，過道裏漸漸安靜下來，過道兒裏的燈也都熄了，整個夜裏吳乞買心煩意亂，幾乎合不上眼睛。

  不知道今天重昏侯這接連十二道旨意的事傳到上京去，他的政敵會不會說這是他的報應，他們一定會說的，並津津樂道，帶給他留在上京的兒孫們以巨大的恥辱。

  直到想要迷糊一下的時候，大理寺的獄中又響起一片匆忙而沉重的腳步聲！

  吳乞買猛然驚起，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王柒也從他對麵的房間裏跑出來看，隻見一隊十二名甲士殺氣騰騰的趕到了，在吳乞買的牢門前站住了，在甲士的後麵又閃出兩個內侍來。

  吳乞買對內侍變得很敏感，這次內侍沒夾著白布，身後跟著四個青衣侍女，各托著朱漆盤，上邊分盛著衣裙、珠翠、首飾、胭脂等物。

  內侍宣旨道，“大宋國重昏侯閣下敕金國皇帝吳乞買：本侯至國，躬耕城東，晨去夕歸，靠鋤撣塵，方知汝一派胡言……實令本侯震怒！”

  重昏侯說的明白，他歸國後躬耕於城東，早晨出去晚上才回來，剛剛將鋤頭靠穩了，想撣一撣身上的塵土，卻聽到了吳乞買的一派胡言。

  重昏侯說，你吳乞買借我勢微，前來侵犯我們，逼我做出城下之盟，你信口漫天要價，還嫌我湊不齊，連我的人都拿去做抵押了，最後我還成了悔約的，其實你就是靠的強力呀，說那麽冠冕堂皇幹什麽。

  今天你是我重昏侯的階下囚，怎麽還敢如此的叫囂！

  我們將你擒到南方來，其實都是你一個人的罪過，跟你的妻妾沒什麽關係。昨天本侯放過了你的皇後，還給你留了修儀和充容，隻放逐了你的五妃七嬪，給了她們更好的生計，可是你還敢這樣猖狂，已惹的本侯震怒了！

  王柒連忙問道，“大官兒，今晨興師動眾，不知重昏侯意欲何為？”

  內侍道，“重昏侯賜金國皇後浴！準備準備趕緊走吧！”

  自從那四個青衣侍女一現身，吳乞買就料到了，重昏侯根本不是衝著別人來的，也許重昏侯昨天最後那道旨意就是為了激怒他的。

  他上了重昏侯的當了！

  內侍言罷，又對王柒道，“重昏侯對你極為信任，因為你是韋舅爺的人。他命你一刻不閑的盯好了金國皇帝，別讓他因為羞辱難當再尋了短見，一會兒天就要亮了，重昏侯還要金國皇帝去天眷大宅參加大宋國的早朝會，功夫也不早了，管家你讓吳乞買也準備一下吧。”

  這次來了十二名甲士，個個荷刀持劍，就是提防吳乞買反抗的，這些人若出手，絕不會像兩名獄卒對吳乞買那麽客氣。

  吳乞買一動沒敢動，眼睜睜的瞅著他的皇後走出了監房，她的眼淚早就流幹了，各種各樣的結果可能也想過了千萬遍，兩名青衣侍女連忙上去扶住她，到外麵坐車去了。

  此時的吳乞買身無長物，成了最沒力量的人。

  當然吳乞買也就沒有了任何的反抗手段，他甚至希望以前的政敵——大勃極烈完顏宗翰能盡快披荊斬棘，登上金國的最高位置，然後率領著金國的精銳打到臨安來替他報仇。

  他希望自己能活到那時候，把重昏侯欠自己的再一點不少的還回去。

  他的皇後走了，侍女走了，傳旨的內侍走了，甲士也走了，監房內更加空寥，獄卒們也跑出去看皇後登車。

  隻有天眷大宅的管家王柒還在，他悄聲安慰道，“陛下製怒，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可再也不能強出頭了！”

  吳乞買不理他，刀不是割在你的身上，你怎麽會知道疼！

  王柒道，“你都看到了，重昏侯還是很信任我的，陛下你得配合我，我們就給他演一出好戲，早朝你一定要去，還要做出完全臣服的樣子來，麻痹他，我們總能抓到機會的！”

  吳乞買定定的看著王柒，這是他最後的指望了。

  失去的東西已不可能追回，但他隻要離開了臨安至少會有自由，哪怕他沒有能力重主金國，他還可以去別的地方，就像柴柒化身為王柒一樣。

  惡人做一輩子惡事可能也不會有一次的愧疚，他隻會對得到的沾沾自喜，對失去的懊惱不已，不想做的對不對，因為對錯和結果無關，他隻會想自己的力量和手段夠不夠。

  這麽說重昏侯還算不上最惡的人，因為從他作出賜浴的決定之後，就愧疚了。

  為了這個決定，他從城東回到艮坊以後，不顧疲勞的叫內侍們在艮坊開忙，把浴樓的地衝了池子擦了，又作了些別的布置，重昏侯自己又潤色了好幾遍賜浴的旨意，然後一直遲疑到了寅時，才讓內侍去大理寺獄中傳旨。

  此時，重昏侯坐在自己的竹樓上發呆，他沒有想即將到來的吳乞買的皇後，滿腦袋裏想的都是他的朱鏈。

  然而他沒有眼淚，朝著北方跪了下來，久久的不起。

  “如果我那樣做了，是不是今後的每一個靜夜，都無顏再迎你歸來？”

  在一隊甲士的保護下，皇後的車子在天微亮時到了，一直駛到重昏侯的竹樓下，金甲武士持械在車邊警戒，隨車而至的侍女先下來，替她挑開了車簾兒。

  在艮坊，廚房和浴樓之類的設施，都是圍繞著重昏侯的竹樓而建的，重昏侯在自己的竹樓上，居高臨下看著她從車上下來，然後又順從的被侍女引進浴樓裏麵去。

  不讓人看到他步入浴樓，那他就是懦夫。

  要是有一個人看到重昏侯和吳乞買的皇後、在同一時間一起進入了同一座浴樓，他趙桓的良心就對不起朱鏈。

  重昏侯就這樣呆呆的倚著竹樓的窗子，眼睛死死的盯著浴樓想，他就是把吳乞買的十個這樣的皇後都撕碎了，也抵不起一個朱鏈。

  直到看著她又從浴樓裏出來，恰從乾坊的方向傳來三聲震耳欲聾的炮響，重昏侯大聲吩咐道，“引她去給太上和太後、太妃們請安！給本侯更衣，本侯要上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