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先生知’道’
作者:害死個仁      更新:2020-10-16 22:57      字數:3281
  山並不高,四麵空曠,青竹不多,往南可見太湖之碧波,沙鷗翔集,煙波渺渺,浩浩蕩蕩;往北可見雕樓勝景,遙遙相望,有文人墨客,雁過留痕,寫下千古絕句;往東可見朝陽初升,紅霞滿天,麗日羞紅;往西鬱鬱蔥蔥,山巒起伏,巨龍橫臥。

  此地確是一個好地方,趙敏就埋在這裏。

  黃土壘起高墳,石碑上刻著生名。

  子文半蹲墓前,喃喃自語,不肯離去;昨日音顏,猶在眼前,世事無常,一日時間,天人永隔。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問來生,孤墳千裏,何處再覓知音人?

  黃紙香燭,

  欲語還休,

  惟有淚千行。

  時間過去七日,子文仿若大徹大悟,突然盤膝而坐,悲傷盡去,整個人進入禪悟中。

  他的身上浮現出淡淡的聖潔的氣息,這種氣息中正剛強,浩大偉岸,神聖平和。

  遠處打坐的唐柏忽有所感,睜開眼來,朝子文望去;隻見子文身邊,似有虛影圍繞,其中有人吟詩彈唱,有書聲琅琅,有衣冠禮樂,有漁樵耕讀,滾滾紅塵,世間百態,似在子文身也展開。

  唐柏立身而起,須臾便到了子文身邊,靜靜為其守護。

  如此又過了三日,子文睜開眼來,見唐柏背向自己,麵迎朝陽,天光之下,似與朝陽比肩,他自然而然跪下,又磕了三個響頭;算是唐柏的正式弟子。

  三跪天地人,九磕傳法恩。

  唐柏並未回頭,開口道“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是我家鄉的一位聖人之言,其意是身懷大誌者,需承其重,需在磨難中堅定意誌,在劫數中不斷強壯身體,在逆境中悟透法門,不屈不撓,堅韌不拔,所以才能達到別人達不到的高度。”

  子文略有迷茫,道“敏敏曾說一滴水落於沙漠之中,隻會被沙漠的炎熱蒸發,一滴水永遠不可能讓沙漠變成綠洲。”

  唐柏微微沉思,然後抬起頭來,指著遠處波光千裏的太湖,問道“子文,你知道太湖之中,有多少滴水嗎?”

  子文搖頭,道“不知道!”

  唐柏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太湖是由無數水凝聚一起而形成了。你妻子說的沒錯,一滴水拯救不了沙漠,一個人也改變不了世界,隻有無數誌同道合的朋友,像這太湖的水一樣,匯聚到一起,才會形成湖泊,形成大海,才能改變世人,改變世界。”

  子文聞言,久久無語。

  唐柏又道“你可想過,如何傳道世人?”

  子文搖頭,道“還請師尊指點。”

  唐柏搖頭,道“子文,我不是不願做你師尊,而是連我亦沒有你那樣的氣魄,那樣的誌願,我本是俗人,隻願逍遙於世間,又有何臉麵做你師尊。”

  子文道“師尊傳弟子修行之法,救弟子於生死之間,師尊不認弟子,但弟子卻不能不認師尊。”

  唐柏無奈道“我隻是先行一步,本無德行做你師尊,你若執意如此,不如稱之我為先生即可。”說完,不等子文開口,又道“回歸正題,你如何傳道世人?”

  子文猶豫了會兒,躬身一禮,道“還請先生指點。”

  唐柏指著不遠的一棵竹子,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這棵竹子為什麽能在風雨之中屹立不倒?”

  子文脫口而出道“因為它有根,它的根紮在地底。”

  唐柏點頭道“根,它的根不但紮在大地之中,而且時刻吸收大地的養分,壯大自己。那你所傳之法,有根嗎?”

  子文思索了會兒,搖了搖頭。

  唐柏歎了口氣,轉過身來,道“修行大道,世間早有,你所傳者,亦不過是樹根的一條根須,再壯大,那也不是你的根;你所傳者,不過是別人的道,別人的根。”

  子文若有所思,正想張嘴就問,唐柏阻止了他開口,道“你好好想想,為何要傳世人修行之法?隻有直視自己的內心,你才能找到你的根,你的道;你好好想想,我明日再來。”說完,身形一動,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柏消失,陳家國就從竹林中走出。

  子文很平靜地看著他,開口問道“你來幹什麽?”

  陳家國跪於子文麵前,道“我來拜師。”

  子文道“我已將修行之法教會於你,為何還要拜師?”

  陳家國道“不是修行之法,是做人之道。”

  子文聞言,心中一動,微微沉吟,道“做人之道?”

  陳家國道“師尊所傳,乃神仙之道,而師尊所悟,乃人之道;神仙之道,不問世事,逍遙山外,求長生,斬,視世人螻蟻;弟子生出濁世,和淤泥而出,故心中有惡,行之有惡,以己度人,世間皆惡;唐柏先生以幻境引弟子入幽冥地獄,油鍋百次,不改惡之本能,但師尊以德報怨,弟子心中有感,知道若去惡行,還需師尊教導做人之道,修德而養心,去惡而揚善。”

  子文聞言,恍然而悟,喃喃道“去惡揚善,對,去惡揚善。”

  他看向陳家國,道“先生傳我修行之法時,亦不願收我為徒,隻說亦師亦友;今日,我亦學先生之法,你我亦師亦友即可。”

  陳家國搖頭道“先前唐柏先生說話,弟子亦有聽到;唐柏先生自認思想不如師尊高潔,故才不敢以師尊相稱。弟子作惡多端,亦不敢有汙師尊之名,毀師尊之德行;若師尊不願收我為徒,我願為師尊之奴仆,隨師尊驅使。”

  子文聞言,突然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道“敏敏雖是自絕,亦死於你手,若我心中毫無恨意,那自是騙人欺己;我亦曾想斬殺於你,以直報怨,又知敏敏不會複生,恩恩怨怨,因果循環,於我之願有違;若收你為徒,亦不知如何麵對於你?不知如何麵對敏敏?你又為何要逼迫於我,你走,你走吧。”

  陳家國搖頭道“若師尊見我如見蛇蠍,心中恨意難消,還請先生動手,斬殺於我,消心中鬱氣,去心中魔頭。”說完,從衣袖中挑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子文遞去。

  子文擦幹眼淚,自言自語道“唐柏先生曾說過,魔是心中石,時常打磨,才能堅定心誌;心如鏡,時省吾心,方不染塵埃;也罷,也罷,你且起來,待我明白心中本意,再複於你。”說完,坐於一塊石頭之上,自然而然的閉上雙目,一動不動,又入定中。

  第二日,唐柏見陳家國跪在子文身前,態度真誠;又見子文入定禪思,一時難已醒轉,便轉頭離去。

  第三日再來時,見陳家國還跪於地,因疲苦勞困,身子有些搖搖欲墜;他又要離去時,子文卻是睜開眼來,眼中變得極為平靜睿智;他看了陳家國一眼,道“家國,你且去準備小酒與菜肴,我與先生共飲兩杯。”

  陳家國聞言心中一喜,不可置信地看向子文,喃喃道“師尊願收我為徒?”

  子文點頭,道“若世間皆是善人,何須我去傳法;去吧!自今日起,你為我之弟子。”

  唐柏歎了口氣,道“曾有聖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世間之人,往往說之容易,然行之相反。”他也看了陳家國一眼,道“你去吧,無需準備小酒,我與子文說會話。”

  陳家國給子文磕了頭,又向唐柏行禮,轉身離去。

  唐柏隨手一揮,兩人身邊石頭之上,現出兩個酒壇,一壇給子文,一壇於自己。

  子文道“先生且慢,我去準備些野味。”說完,往林中走去,獵了隻野兔,又尋了個溪潭,拔毛去髒,燒火烘烤,一行一動,自然而然,仿若再無煩憂;待到肉香四溢之時,方才邀請唐柏過來,兩人相對而坐,飲酒吃肉。

  子文邊吃邊道“先生,何謂人?”

  唐柏微愣,而後笑道“不知?”

  子文也是一愣,相對笑道“先生,你不按套路出牌。”

  唐柏道“你且說來聽聽!”

  子文道“以食為天!”

  唐柏拍手道了聲‘妙’,簡單四字,即是天道,亦是人道。

  子文道“修行之道,可求長生,可辟穀不食,故超脫於人;所求之道,不是子文所需;子文欲求人道,先生可否教我?”

  唐柏想了想,道“聖人言禮,言孝,言仁,言義,言智,言信,以禮為基,以德生道,道即為德,德即是道,故有說法,得道多助,其得亦是德,有德者,眾助之。”

  子文聞言,一時心潮澎湃,仁、義、禮、智、信五字道盡他心中所思所想,正是他所求大道,若要為人間立言立行,此五字正是他所需大道之根基。

  子文站起身來,道“師尊!”

  唐柏擺了擺手,道“無需如此,這些亦是前人所言所悟,你有大誌,若知行合一,通天地教化萬眾,成至善之人,與聖人無異,得稱一聲先生,已是萬分榮幸。”

  子文張了張嘴,又是一禮,盤膝而坐,不吃不飲,陷入了深思之中。

  唐柏飲酒三壇,仰天而望,目光仿若穿越了無窮時空,看見了另一個世界;他曾經無情批判的道德大網,竟是從自己手中撒向了這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