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次振翅
作者:七寶酥      更新:2020-10-19 10:33      字數:4700
  周六晚, 不到六點,Teddy就在群裏呼朋引伴,提醒大家放下手裏工作, 準備出門會餐。

  路琪琪在吃方麵從不甘於人後,第一個舉手:我準備好了!

  Teddy回:準備好買單了?

  路琪琪立即技術性下線:打擾了。

  岑矜笑了笑,存好檔後,她看眼時間, 往群裏發消息:可以等我半小時嗎,有點事,你們先點餐。

  Teddy:還有比跟大家共進晚餐更重要的事?

  岑矜想想, 如實回:接人。

  幾個月來, 在接送李霧這件事上,除去關乎學業的擔憂, 似乎也已經成為岑矜生活儀式感的一部分,就像刷牙一樣不可或缺。

  Teddy:如果是接帥哥就不介意。

  岑矜回:我弟,今天周末要回家。

  Teddy說:那一定是帥哥了,不妨接來一起吃。

  岑矜撐了下額:不合適。

  Teddy不再調笑:那好,我們等你。

  ……

  兩旁霓虹飛竄,純白轎跑一路馳騁,照常停在宜中門前。

  出發時岑矜給李霧發過消息,少年果不其然已在那候著。

  他孤身立在花圃旁,身姿修長, 臉上籠著片葉影, 似有些心不在焉。

  岑矜按了下喇叭提醒, 少年才如驚弓之鳥般抬頭, 而後走了過來。

  他隻字不言,坐上副駕。

  岑矜已做足接收好消息的準備, 又逢聚餐精神爽,所以心情明快,咬字也透著少見的愉悅:“這次會考考得怎麽樣?”

  李霧側頭望窗,半晌才擠出三個氣壓低沉的字眼:“還可以。”

  岑矜留心到他的反常,瞄他一眼問:“你不舒服麽?”

  李霧沒有回答。

  得不到回應,岑矜又喚:“李霧?”

  少年明顯不願說話。

  岑矜借著紅燈觀察起他來,少年斜挨著,整個上身幾乎背對著她,人也沉鬱低靡。過去幾周來接他,他都是一隻聽話的鹿,大眼睛能量熠熠。今天的他成了一頭年輕不馴的獅子,周身漫布著抵觸與敷衍,一直裹在一團黑壓壓的、拒人千裏的霧氣裏。

  莫名其妙。

  岑矜不懂他在耍什麽脾氣,口氣也淡下來:“今天還是把你放小區門口,我還有事。”

  李霧回:“嗯。”

  岑矜承認,李霧毫不走心的反應堵到她了。

  她不辭辛苦延後聚餐讓全公司人等著過來接他,這小孩平白無故跟她擺什麽臉色呢。

  後半程,岑矜緊捏著方向盤,不再與他搭話。

  一個字都不想。

  車停在小區門口,岑矜板著臉,字字似凍冰:“下去吧。”

  車鎖一解,李霧當即開門下車,連再見都沒講。

  高高瘦瘦的男生徑自往小區裏走,仿若視她為無物。也是這個姿態,徹底激惱岑矜,她一踩油門,追了過去。

  察覺到身畔有車與他並行,李霧愣了下,眼略斜過去,與窗後的女人視線一撞。

  隻一眼,她又加速,雪白的四輪野獸直接越過李霧,轟轟駛往他們樓下。

  李霧步伐稍滯,繼續往同方向走。

  岑矜暫將聚餐忘卻腦後,在樓道口等他。

  沒一會,李霧也過來了。岑矜瞥他一眼,下巴一揚示意他先進電梯,自己才跟著走入。

  轎廂裏寂寥無聲,金屬牆壁分明地映出並肩而立的兩個人,隻是誰都不曾看誰一眼,如隔千重山。

  幾秒後,叮,他們前後出去。

  這一次,岑矜在前。

  到了家,岑矜沒有換鞋,直接走向沙發,咣一下將車鑰匙丟到茶幾上。

  躬身換鞋的少年似被這聲刺到,手一頓,終究忍無可忍,趿好拖鞋就朝岑矜走過來:“是你跟班主任說給我調宿舍的嗎?”

  他的嗓音因長久不語而幹啞壓抑。

  岑矜怔住,回想一秒,淡著臉看他:“是我,怎麽了。”

  李霧喉結動了下,正視她一眼,轉身往書房走。

  這一眼,不帶力度,卻很耐人尋味,如鈍刀不防的一擊,一開始無感,但後勁上來,皮膚就開始火辣辣的發燙。

  岑矜被自己麵紅耳赤的反應惹惱,怒意肆虐,她不再傻站著,追殺似的跟過去。

  書桌後,少年已經坐定。

  大概沒料到她會過來,他抬眸倉促地瞟她一下,又斂目去找另外的書本。

  “怎麽,我不能讓你們老師給你換宿舍?”岑矜站在門邊,非要在今日此刻問個明白。

  李霧把講義放上桌麵,似忍耐般靜了幾秒,而後看向她:“為什麽不跟我說一下?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能不能別管這麽多。”

  話音剛落,岑矜大腦霎時成了火/藥,完全被點爆,隻想劈裏啪啦往外炸:

  “你以為我想管?不是你先違反紀律你們老師才叫我的?你以為我沒事幹想介入你的校園生活?”

  “你以為我腆著臉去跟你們老班說換寢我很樂意?我一個根本沒小孩的人卻變成那個被請的家長我很樂意?沒你我不知道要少多少事!”

  “現在跟我說這些,當初誰給我打電話的?當初又是怎麽答應我的?現在又變成了什麽樣子?”

  “是誰說的那麽好聽,隻是想讀書,隻要能讀書。這還一學期沒到,就開始不服管教,亂發脾氣,滿口謊言,還有烏七八糟的頭像,這些都是怎麽來的。”

  “你捫心自問,敢說自己沒被你宿舍那幫男生影響?他們讓你背黑鍋,你卻來遷怒我,他們到底給你什麽好處了讓你這麽是非不分?”

  岑矜一直說,而李霧始終低著頭,胸腔劇烈起伏,半晌,他清晰講出幾個字:“他們是我朋友。”

  “嗬,”岑矜極盡譏嘲地輕笑。一股腦的發飆終於讓她情緒有所緩解,她麵色轉白,語調平息下來,卻也格外冷情:“了不起,好偉大的友誼。”

  李霧手曲成拳,毅然抬頭,定定看她:“不也是你讓我融入,讓我交朋友的嗎。”

  岑矜如鯁在喉,眼底湧出不可置信。她頃刻返回客廳,抄上車鑰匙走人。

  砰!

  女人摔門而出的巨響,好似一腳狠踹到李霧脊柱上,他胸口痛到幾要蜷身。

  但他還是正坐著,肩線平直,隻怔怔盯住麵前的講義封麵,沉默著,難過著,久到像是不會動了一樣。

  ―

  趕到知微館時,已經近八點了。

  這家餐廳青瓦飛簷,湖光山色,頗具古韻,是宜市首屈一指的杭幫菜。

  沿著湖畔淡黃燈盞走上一段,再繞過一叢修竹,踏上木梯,岑矜駕輕就熟找到Teddy早前就在群裏講好的包廂。

  包廂門關著,岑矜敲了兩下,就聽裏麵有人高喊:“進!”

  岑矜推門而入。

  啪一下,四麵飛花彩絮迎麵襲來,岑矜根本來不及退避,周身就被掛滿,化身一株**聖誕樹。

  哦哦哦哦哦――整間包廂都是狼嗥、拍掌。

  “喂――拜托,”這種狼狽以毒攻毒,反讓她壞心情一掃而盡,岑矜無語且笑:“這隻是迎新會,不是生日快樂,也不是新年好。”

  主座的Teddy高舉手臂,揮了又揮:“就當生日了,岑矜生日在八月!就當給你補過,快點,快上坐,賜蛋糕!”

  居然真有蛋糕。

  還是路琪琪端出來的,四寸大小,嵌著淡粉色薔薇,很是精致逼真。

  岑矜撣去肩頭花瓣,噙笑入座。

  路琪琪在她身邊坐下,眼巴巴:“我待會可以吃點兒嗎?”

  岑矜回:“你整個帶回家都沒事。”

  “那還是不了,”路琪琪一甩頭,自有一套討食邏輯:“要來的香,白拿的臭。”

  Teddy自備酒水,是幾瓶價格不菲的某品牌葡萄陳釀。

  他親自離席為下屬斟酒,第一個是岑矜,還倒得尤為多。

  幾個男同事爭相索要同等待遇,直接被Teddy嗬退,他們不依,總監大人不得不放話:“誰今晚跟我回家,我就給誰就多倒。”

  有人瞬時噤聲,有人敞開胸懷,視死如歸般大叫來啊求潛;女士們笑得前俯後仰。

  酒足飯飽,氣氛融洽。

  新同事們妙語連珠,舌燦蓮花,岑矜無時無刻不被逗彎了眼,漸漸,融黃燈火裏,她也有了些醉意。

  擔心再灌下去看人就得重影,岑矜擱下杯盞,搭腮看大家辯論一樣嘮嗑,把客戶甲方翻來覆去地罵。

  席間,有人提及岑矜以前的公司:

  “這次立付寶的項目沒比過意創。”

  “他們媒介支持比咱們強啊。”

  “不是媒介好伐,他們那個全能ACD,有點東西的,前一陣自寫自拍自剪的手語廣告,還拿了OneShow,我是真服。他大腦得長得像個蜂窩吧,哪裏需要采哪裏……”

  岑矜唇角微微凝固,他們聊的人是吳複。

  一位美指將目光投向她:“岑矜,你就是他帶出來的吧,寫東西這麽利索。”

  岑矜婉約一笑:“對呀,他還是我前夫。”

  桌上頓時沉默,不知是誰憋不住了,噴笑出聲。

  大家又不約而同傻樂,更有甚至拍桌敲碗,成功化解尷尬。

  臨近十二點,廣告公司的瘋子們總算散場。

  岑矜蘋果肌酡紅,多了兩抹異於平常的反差萌。

  但她神思還算清明,與同事依次道別,又跟teddy侃了兩句,才打車回府。

  坐上後排,岑矜剛要跟司機報小區名字,腦中白光一閃,她轉口說出另一個地址。

  春暢的家。

  女人的到來過於心血來潮,春暢還在洗澡,裹上浴巾就滑步跑出來給她開門。

  兩人一對上眼,春暢就不爽指她:“好啊,喝酒不帶我。”

  岑矜頭懵眼熱,擺手往裏走:“公司聚餐。”

  她癱靠到沙發上,喃喃:“天呐,我好久沒有過這麽爽的周六了,就這樣躺著,什麽都不用想,我住到你家來吧春暢。”

  春暢去衛生間抽了條毛巾搓頭發:“為什麽啊。”

  她倏然想起什麽,眼一亮:“你那小弟弟呢,一個人在家?”

  “啊――”岑矜捂臉,痛苦哀嚎:“為什麽要提他――”

  “幹嘛,”春暢直接給她整懵:“怎麽了啊?”

  岑矜抓隻枕頭攬懷裏,一五一十跟她講清這兩天的鬧劇。

  春暢嘴都要笑歪:“你們也太好玩了吧。”

  她居高臨下看自己朋友,踢了下她懨懨搭茶幾的細腿:“所以你就來我這過夜?”

  岑矜愴然點頭、再點頭,疲乏至極:“一想到還要跟這小孩待一個房子我就覺得憋,我可真是給自己找罪受……”

  “岑矜,我發現你這人有點問題,”春暢在她身邊坐下,“你怎麽每次跟男的吵架都離家出走,明明房子是你的,家也是你的,你什麽時候能趕走他們啊。”

  “怎麽趕,”岑矜騰一下坐直:“人家舉目無親,能去哪,走個七天七夜回勝州嗎。”

  春暢點她胳膊,一字一頓:“你呀你,還是心、腸、太、軟。”

  “能怎麽辦,別提他了行嗎,我聽見他名字頭就發脹。”借著酒勁,岑矜開始撒嬌:“春暢~暢暢~我想喝水水。”

  春暢起身去廚房,端了杯熱水出來:“你今晚不回去,弟弟找你怎麽辦。”

  岑矜接過去,小抿一口:“他才不會找我。”

  同一時刻,茶幾上的手提袋內傳出振動。

  “看,這不來了,”春暢伸手去摸,岑矜也由著她,不料她一拿到手,就指屏幕給她看,還驚呼出新發現:“李霧?就是他吧,原來他叫李霧?哎唷~包養的弟弟還是有人性的。”

  “少放屁,”友人的措辭令岑矜平白麵熱,她急忙阻止她蠢蠢欲動的手指:“別接!”

  春暢隻得垂手作罷:“你跟人小孩鬧什麽別扭。”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被他氣成什麽樣,你要在場,你也會想,這說的是人話嗎?”

  春暢笑容自若,毫無底線:“帥哥罵我傻逼我也欣然答應。”

  “……”

  互懟間,震動停了下來。

  春暢把手機輕擱回茶幾:“我猜,李霧弟弟還會打來。”

  岑矜冷哼,把春暢剩了一半的穀物圈袋子扯過來,像在家裏那樣曲腿坐好,一邊卡嘣吃,一邊餘光留意。

  果不其然,五分鍾後,手機再度振動。

  春暢探身確認:“看吧。”

  岑矜叼著穀物圈,含糊回:“別理,看他能打幾個,超過十個我考慮接。”

  兩名年近三十的成人女性,就並排坐沙發上,開始一場針對高中男孩的耐力測驗。

  春暢計數:“第三次。”

  “……第四次了。”

  “第五次!”

  “第六次了,我靠,他可以啊。”

  “七!你發現沒,他每次都間隔五分鍾哎,他是不是有強迫症啊。”

  “八,八了發了!”

  ……

  第八次斷開後,長達十幾分鍾的時間,都不見第九次電話。

  岑矜鼓嘴,一臉意料之中:“看到沒,我的養育之恩對他而言隻值八次電……”

  話音未落,春暢的手機急劇震動起來。194歐拉12345659歐拉123456244歐拉12345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