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栩睜大雙眼，盯著這一幕，不過，目光更多還是看向這位僅大他四歲的少年——

  千原浩誌，從去年九月以來，在院生當中就頗具人氣。

  尤其是在今年的職業考試之後，A組排名最前的六位院生，竟然一個都沒能通過？

  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由於對方的參與，導致原本的三個名額，在開賽之前，就無可置疑地變成了兩個。

  他也曾聽過與他對弈的院生的描述：

  差距太大，幾乎就是碾壓的局麵！

  事後複盤，也很難說能得到什麽收獲。

  相較於院生，或是道場生，千原浩誌可以稱得上是野路子出身。

  他的出現，將天賦對於圍棋的重要性，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且，那種離經叛道的圍棋，看來很受清源爺爺的青睞……張栩默默地傾聽雙方的討論。

  林海峰同樣一動不動地站在一邊。

  雖說是討論，但大部分時候還是老人在說，千原浩誌偶爾補充。

  兩人討論的對象並非是某個具體的圍棋定式，而是背後所代表的理念、思想。

  吳清源拿著自己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手稿，將千原之前使用過的定式和他的圍棋之道結合起來，說得有板有眼。

  甚至，若是沒有聽到這番話，千原浩誌也不會做相關聯想，但聽到之後，卻又覺得萬分有道理。

  ——果然不愧是同代無敵手的昭和棋聖！

  吳清源放下手稿，喝了口水，才說道：

  “原本我打算花一年時間，整理這些年的稿子，再集訂成冊，但這半年來，零零散散，又多了不少手稿，看來出書的事又要推後了！”

  他抬起頭，雖然已經年近八十，但眼睛依舊如少年一般閃亮，裏麵蘊含著對棋道的渴求與探索：

  “千原君，我打算將你放在第二作者的位置，你同意嗎？”

  千原浩誌呼吸一緊：

  甭管吳清源的理論受不受主流曰本棋界的歡迎，單單憑借他的身份，就算是買回去收藏，這本書就不愁銷路！

  更何況，第二作者，可是有實實在在的版權費的！

  而曰本的版權製度，在所有國家當中，堪稱最為嚴苛的代表。

  “抱歉，前輩，這些都是你的心血，我不能接受！”

  利益的確是龐大，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利用一位老人對圍棋的熱枕，來為自己獲取收益，實在是太過無恥了一些。

  吳清源不在意地說道：

  “沒關係，我還分析了你的棋譜，第二作者並不算什麽……”

  千原浩誌還是拒絕。

  看來這位老人根本就沒有往版權費的方向想，而他也不打算說出來，以免破壞此時的氣氛。

  不過，看到老人有些失望的樣子，他想了想，問道：

  “書的名字已經確定了嗎？”

  吳清源歎了口氣，還耿耿於懷剛才的事情：

  “名字什麽的，到時候再取就是了。”

  千原浩誌回想起幾個月之前，在那場‘小目二間跳’風波當中，對方在報紙上為他說過的話，提議道：

  “二十一世紀圍棋，你看這個名字怎麽樣？”

  吳清源的眼神一亮，拍腿道：

  “這個名字好，和我的初衷一模一樣，二十一世紀圍棋，對，就是二十一世紀的圍棋，麵向未來的圍棋！”

  這時，見兩人已經討論得差不多，林海峰才適時地插嘴道：

  “您老別太激動了，下午可是還有正事！”

  “我知道，我知道……”

  吳清源拉起千原的手，暢懷大笑道：

  “今天與千原君一會，這可是雙喜臨門，中午我可要好好喝一杯！”

  在上樓的時候，千原浩誌就被林海峰未說完的話，弄得如百爪撓心一般，現在又聽到了相關信息，連忙趁機詢問。

  吳清源看了一眼徒弟，再看向千原道：

  “海峰沒和你說嗎？”

  見對方搖頭，他才解釋道：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下午，我將會收一位弟子。”

  “是哪位？”

  千原浩誌有些好奇：

  雖然有些不敬，但以對方的年齡，即便收了弟子，恐怕也很難說能有多少精力指導。

  林海峰代師回答道：

  “是芮乃，你才剛剛入段，可能還不認識她。”

  芮乃……這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對於這位世界上第一位女九段，千原浩誌也不算一點都沒聽說過。

  “你認識？”看到千原的表情，林海峰反問道。

  千原浩誌點了點頭，說道：

  “去年的應氏杯當中，闖進了四強，在女流棋士當中，可是史無前例的成績！”

  林海峰恍然大悟：

  “這倒也沒錯，世界大賽當中，目前就數她成績最好，去年媒體也報道了不少，你知道也算是正常。

  “可惜……”

  忽然，他歎了口氣。

  在場的人都明白他的這句“可惜”是什麽意思。

  吳清源立刻板起臉來，教訓道：

  “你馬上就是她的師兄了，說什麽喪氣話！”

  在兩個年少晚輩麵前，老人一點都沒給這位五十餘歲的弟子留麵子。

  林海峰也知道自己失言，乖乖接受著斥責。

  在兩名少年眼中，尤其是在張栩眼中，見到如此狼狽的師父，可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好了好了，孩子們都還在呢！你也給海峰留點麵子！”

  不知什麽時候，和子夫人來到樓上，見到這樣一副光景，笑著打斷了丈夫。

  吳清源冷哼一聲。

  做了四十多年的弟子，林海峰也知道師父的脾氣，趕忙說了幾句好話。

  和子夫人也積極轉圜，見丈夫臉上的餘怒漸漸消散之後，對四人說道：

  “大家都下來吃飯吧。”

  五人一起下樓，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菜肴和碗筷，都是中式菜肴。

  突然，和子夫人驚呼一聲：

  “哎呀，我忘了，千原君，你要是不習慣中式口味，我馬上再準備一份！”

  吳清源笑著阻止了夫人，說道：

  “他連漢語都會說呢，中餐聽說也是他的最愛，你就別瞎擔心了！”

  “可我這是按照正統的中餐做的，和外麵的中華料理並不一樣……”和子夫人還是有些擔憂地看向千原。

  千原浩誌說道：

  “您放心好了，在外麵吃中餐，我去的也是中國料理店，不是中華料理店。”

  中國料理和中華料理，僅僅一字之差，意思卻大不一樣：

  前者才是地地道道的中國菜，而後者隻是為了迎合曰本人的口味，改良的中餐，味道早已改變。

  千原浩誌看向老人，有些疑惑地說道：

  “前輩，你怎麽知道我會說漢語？”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他可沒有告訴過林海峰這些事情。

  吳清源樂嗬嗬地說道：

  “去年底，中國棋院的馬迎春到過我這裏，專門提到過你！千原君，你的天賦還真的是難以想象啊！”